国王一看见队官来到他身边,便打发走他的贴身仆人和他的侍从贵族,然后问道:
“明天谁值班,先生?”
队官以士兵的礼貌低下头回答说:
“我,陛下。”
“怎么,还是您?”
“一直是我。”
“怎么回事,先生?”
“陛下,参加远行的全部火枪手都布置在陛下房子四周站岗,也就是说替您,替太后,替红衣主教站岗。红衣主教在国王的卫队中借用了最精悍的、或者说人数最多的一队火枪手。”
“那些后补人员呢?”
“陛下,一百二十人中只有二三十个后补人员。在卢佛宫就不同了,如果我在卢佛宫,我将信任我手下的班长,但是在路上,陛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因此我的事情我宁愿自己来干。”
“这么说您每天都在值勤?”
“是的,而且是每夜,陛下。”
“先生,过我不能允许,我要您休息。”
“这太好了,陛下。不过,我,我不愿意。”
“什么,您再说一遍,”国王说,他没听懂这个回答的意思。
“哈!陛下,我说我不愿意犯错误。如果轮到魔鬼和我恶作剧的话,您明白,陛下,他将选择我不在的时候,因为他认识那个和他打交道的人。职责高于一切,还有,我要做到问心无愧。”
“可是,先生,您干这一行是要被杀死的。”
“哈!陛下,这一行我干了三十五年,并且我是法兰西和纳瓦尔①身体最结实的人,陛下,请您别为我担心,这有点使我受宠若惊,我没有这个习惯。”
国王打断了谈话,提出一个新问题。
“那么明天早晨您在这儿?”
“在,象现在一样,陛下。”
于是国王在寝室里来回走了几圈,不难看出他非常想说话,但是又有顾虑,不敢讲出口。
队官手里拿着毡帽,拳头支着腰,一动不动地站着,瞧着国王的一举一动。在瞧他的同时,咬着他的胡子咕哝着:
“为了半个皮斯托尔,他下不了决心,我以名誉担保!我们打赌他不会说的。”
国王继续走着,不时向队官瞟上一眼。
“完全象他父亲,”他在继续他的秘密独自,“他又骄傲,又吝啬,又不果断。该死的主人,去你的!”
路易站住了。
“队官?”他说。
“我在这儿,陛下。”
“今天晚上,您在客厅那儿大声叫嚷:‘为国手效劳!陛下的火枪手们。’为什么?”
“因为您给我下了命令,陛下。”
“我?”
“是您自己。”
“实际上我连口也没有开,先生。”
“陛下,下命令可以用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一个眼色,这和话语一样明确,一样清楚。一个只有耳朵的仆人最多只能算半个好仆人。”
“那么您有一双非常敏锐的眼睛,先生。”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双眼睛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
“我的眼睛的确很敏锐,陛下,虽然长期以来它们已经为主人出过不少力,而且,每次有东西要看时,它们都没错过机会。今天晚上它们看见陛下由于想打哈欠脸涨得通红;陛下用富有表情的祈求眼光先瞧了一下法座,又看了一眼太后陛下,最后瞧了瞧人们从那儿出去的门;我刚才说的事情这双眼睛全注意到了。它们看见陛下的嘴唇清楚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谁能让我从这儿出去呢?”
“先生!”
“陛下,或者至少是说了‘我的火枪手!’于是我不再犹豫了。这个跟光是冲着我来的,这话是对我说的,我立即大声说,‘陛下的火枪手们!’再说,陛下,我这样做完全正确,四为陛下不仅没说我做得不对,还立即走了出去,这说明我没有做错。”
国王转过身去笑了,接着,几分钟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到这张如此聪明,如此果断,又如此坚定的脸上,可以说这是一张朝着太阳的具有鹰的刚毅和高傲外形的脸。
“很好,”他在短暂沉默以后说,在沉默中他企图使他的队官眼睛垂下,但没有成功。
看到国王不再说什么,队官脚跟在原地一转,走了三步想离开,一面喃喃地说:
“他不会说了,该死的!他不会说了!”
“谢谢,先生,”国王说。
“的确,”队官继续咕噜道,“就差因为比别人聪明面遭训斥啦!”
于是他朝门口走去,同时象军人一样让马刺发出了声响。
就在到达门口时,他觉得国王希望他转过身去,于是他回过了头。
“陛下还要告诉我什么吗?”他问,这种声调无法描绘,它不象要激起国王的信心,可是充满了真诚的说服力。国王接口就说:
“对,先生,请过来。”
“啊!”队官喃喃地说,“他终于要说了!”
“请听我说。”
“我一句也不会漏掉,陛下。”
“先生,明天清晨四点左右,您骑上马,并要为我的一匹马装上马鞍。”
“陛下马厩里的马吗?”
“不,从您火枪手的马厩里挑一匹。”
“好,陛下,就这些?”
“您护进我。”
“一个人吗?”
“一个人。”
“要我来请陛下吗?我在哪儿等候陛下呢?”
“您等我。”
“在哪儿,陛下?”
“花园小门口。”
队官鞠躬行礼,懂得国于已经把要说的全告诉他了。
果然,国王作了一个非常友好的手势打发他走了。
队官走出国王的寝宫,冷静地又坐到了他的椅子上。他根本不想睡觉,大家也能够想象,这时午夜已过,他开始苦苦思索起来,这样用心的思索,过去他还从来没有过。
思索的结果不象他先前的想法那样可悲。
“哼,他开始了,”他说,“是爱情逼着他干的,他开始行动了,开始行动了!国王在宫内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人的本身也许具有某种价值。再说,明天清晨我们将可以清楚地见个分晓……噢!噢!”突然他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这是一个伟大的主意,该死的,也许我的前途就在这个主意上!”
这番感叹结束后,队官站起来,手插在齐膝紧身外衣的口袋里,在被他当作卧室的大厅里大步走着。
凉爽的微风从客厅的门隙和窗缝里吹进来,使燃烧的蜡烛火苗狂乱地跳动着,烛光从斜方向把大厅一划为二。它投下红色的、变化无常的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从墙上可以看到队官高大的身影在走动,他佩带长剑,戴着一顶有羽饰的毡帽,清晰地勾划出一张和卡洛②的画像一样的脸。
“当然,”他喃喃地说,“或许是我完全搞错了,或许是马萨林给这个年轻恋人设下了陷阱;今晚马萨林定下了象当儒先生一样可能定下的亲切的约会。我听到而且知道这些话的价值,‘明天清晨,’他说,‘她们将从布卢瓦桥上经过。’该死的!这说得有多清楚!尤其是对一个情人!所必他才坐立不安,所以他才犹疑不决,所以他才下了这道命令:‘我的火枪队队官先生,明天清晨四点钟骑上马!’这和他对我说‘我的火枪队队官先生,明天清晨四点钟,在布卢瓦桥,听见吗?’不是一样清楚吗?那是国家机密,我,一个小凡物现在却掌握了它。为什么我掌握了它呢?正如我刚才对陛下说的,因为我有一双好眼睛。因为听人说他疯狂地爱着这个意大利的小宝贝!因为听说他跪在他母亲面前请求娶她!因为听说太后甚至还去罗马宫廷求教,想知道这样一个违反她意志的婚姻是否有效!噢,要是我还只有二十五岁该多好啊!要是在我身边还有着我年轻时代的那些人该多好啊!要是我不是打心眼里蔑视所有的人,我将使马萨林和太后闹翻,使法国和西班牙闹翻,我要按照自己的意志造就一个王后,哼,算了!”
队官把手指弄得咯咯作响以示他的轻蔑。
“这个可耻的意大利人,这个懦夫,这个吝啬鬼,刚才他拒绝给英国国王一百万,如果我送消息给他,他也不可能给我一千个皮斯托尔。噢!该死的!我多孩子气!我多蠢:马萨林会给人什么东西!哈!哈!哈!”
队官独自大笑起来。
“睡吧,”他说,“睡吧,立即就睡。今天晚上我脑子累了,明天会比今天更清楚的。”
他自我安慰了一番后,便用披风裹住自己,一面还嘲弄着睡在隔壁的国王。
五分钟后,他便呼呼入睡了,嘴微微地张开,不是在吐露什么秘密,而是在肆无忌惮地打鼾,在宏伟的拱顶下他的鼾声越来越响亮。
①纳瓦尔:法国古小王国,地处比利牛斯山区,达尔大尼央出生于该地。
②卡洛(1592—1635):法国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