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朝着叫他的那个年轻姑娘走上一步。
“夫人①,我的马怎么办?”他说。
“您这么为难!出来吧,在前面那个庭院里有一个敞棚,把马拴在那儿,快点回来。”
“遵命,夫人。”
拉乌尔没花几分钟就做完了吩咐他做的事;他重新回到那扇小门前,在黑暗中,他又看见了那位神秘的女带路人,她正站在一座转梯的最下面几级上等他。
“游侠骑士先生,您有胆量随我来吗?”年轻姑娘看到拉乌尔犹豫不决,笑着问。
拉乌尔的回答是跟在她后面走上了昏暗的楼梯。他们就这样爬了三层楼梯。他在她后面,在摸扶手时,他的手触到了轻轻擦着楼梯两侧的绸连衣裙。每当拉乌尔脚底下踩空时,他的带路人就严厉地对他喊一声:“嘘!”并向他伸出一只香喷喷软绵绵的手。
“象这样可以一直登上城堡的主塔而不会感到疲劳,”拉乌尔说。
“先生,这说明您十分疑惑,十分厌烦,十分担心;请放心,我们已经到了。”
年轻姑娘推开一扇门,顿时大片的阳光直接涌到楼梯平台,拉乌尔这时候正抓着扶手从楼梯走上来。
年轻姑娘一直在走,拉乌尔跟着她。她走进一间屋子,拉乌尔也走了进去。
他一落进这个陷阱,就立刻听见一声叫喊,他连忙转身,看见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金发、蓝眼、雪白肩膀的姑娘,两手合拢在胸前,眼睛闭着。她认出了拉乌尔,所以刚才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肴见她,从她眼睛的表情中猜到了她怀有无限的爱情和无比的幸福,他不由得跪倒在屋子中央,嘴里也低声念着路易丝的名字。
“啊!蒙塔莱!蒙塔莱!”路易丝叹了口气说,“您这样欺骗人真是罪过。”
“我!我款骗您了吗?”
“是的,您对我说您到下面去打听消息,可您让先生上楼来了。”
“非这么办不可。要不,您写给他的信他怎么收得到呢?”
她指了指还在桌上的那封信。拉乌尔迈了一步去取;路易丝向前冲过去时,虽然带着相当明显的习惯性的犹豫,可还是比他快,伸出手拦住了他。
拉乌尔碰到了这只温暖而颤抖的手,他把她的手合握在自己的双手中,恭恭敬敬地拉到唇边,与其说是在上面吻了一下,还不如说是在上面吹了一口气。
这时,蒙塔莱已经把信拿过来,象所有女人折信那样,仔细地折了三折,然后悄悄地塞进她的胸口里。
“不用害怕,路易丝,”她说,“信在这儿,连先王路易十三都拿不到放在德·奥特福尔①小姐胸衣里的信,这位先生就更不能从这儿拿到了。”
拉乌尔看到两个年轻姑娘的微笑,脸涨得通红,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还握着路易丝的手。
“好啦!”蒙塔莱说,“路易丝,您已经原谅我给您把这位先生领来;先生,您也不再抱怨跟着我来看望小姐。那么,现在和好了吧,让我们象老朋友那样谈谈。路易丝,请把我介绍给德·布拉热洛纳先生。”
“子爵先生,”路易丝带着天真的微笺,既严肃而又娇媚地说,“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夫人殿下的年轻侍从女伴奥尔·德·蒙塔莱小姐;此外,她还是我的朋友,我最知心的朋友。”
拉乌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我呢,路易丝,”他说,“您不把我也介绍给小姐吗?”
“啊!她知道您!她什么都知道!”
这句天真的话使蒙塔莱笑了起来,也使拉乌尔高兴地叹了口气,拉乌尔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她知道我们全部的爱情。
“客套到此结求,子爵先生,”蒙塔莱说,“这里有一把椅子,请您把您这样匆忙送来的消息告诉我们。”
“小姐,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国王到普瓦蒂埃②去,要在布卢瓦停留一下,拜访王叔殿下。”
“国王要到这里来!”蒙塔莱拍着手大声说,“我们要看到宫廷了!路易丝,您明白吗?真正的巴黎宫廷!啊!我的天主!什么时候呢,先生?”
“也许今天晚上,小姐,最迟明天,这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蒙塔莱做了一个气恼的手势。
“来不及打扮!来不及准备一件连衣裙!我们在这里象波兰人一样落后!我们将和亨利四世时期的画像上一样!……啊!先生,您给我们带来了坏消息!”
“小姐们,你们将永远是美丽的。”
“这种恭维话太乏味了!……我们将是美丽的,是的,因为我们天生的外貌还过得去;不过,我们将是可笑的,因为时髦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唉!可笑!别人会觉得我可笑!”
“谁?”路易丝天真地问。
“谁?您真叫人摸不透,我亲爱的!……怎么会向我提这样一个问题?别人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人,别人的意思就是所有宫廷里的人,所有的贵族老爷,别人的意思就是说国王。”
“对不起,我的好朋友,不过所有这里的人都看惯了我们这个样子……”
“不错,可是这种情况要变了,甚至对布卢瓦人说来,我们也将是可笑的.等他们在我们旁边看到巴黎流行的服装以后,就会懂得我们穿的是布卢瓦的流行服装!这真令人痛心!”
“别难过了,小姐。”
“算了!说真的,那些对我看不顺眼的人,活该他们倒霉!”蒙塔莱达观地说。
“那些人未免太挑剔了,”拉乌尔说,始终保持他段勤的态度。
“谢谢,子爵先生,这么说国王要到布卢瓦来罗?”
“带着整个宫廷一起来。”
“德·芒西尼家的小姐们也在内?”
“不在内,她们恰好不在内。”
“可是,听人说,国王不是少不了玛丽小姐吗?”
“小姐,国王不得不离开她,红衣主教要这样做。他把他的侄女们流放到布鲁阿日去了。”
“他!伪君子!”
“嘘!”路易丝把手指贴在她的朱唇上。
“哼!我的话不会被人听见,我是说马萨里尼①这个老家伙是个伪君子,他巴不得他的侄女当法国王后。”
“不,小姐,正相反,红衣主教要陛下娶玛丽一泰莱丝②公主。”
蒙塔莱望着拉乌尔的脸,说:
“你们这些巴黎人相信这些鬼话?哼,我们待在布卢瓦的人要比你们强多了。”
“小姐,要是国王越过普瓦蒂埃到西班牙去,要是婚约的条款由常·路易斯·德·阿罗③和红衣主教阁下两人签定,您很清楚,这就不是儿戏啦。”
“啊!可是,我想国王总是国王啊?”
“当然,小姐,可是红衣主教总是红衣主教啊。”
“国王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吗?这么说他不爱玛丽·德·芒西尼?”
“他非常爱她。”
“那好!他会娶她的;我们将和西班牙打仗;马萨林先生就要破费好几百万;我们的贵族将迎战那些不可一世的卡斯蒂利亚④人,立下辉煌的战功。很多人会戴着桂冠回来,我们还将给他们加上爱神木冠。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政治。”
“蒙塔莱,您疯了,”路易丝说,“任何事情您都喜欢夸大其词,就象飞蛾喜欢灯光似的。”
“路易丝,您那么有理智,您永远不会爱。”
“噢?”路易丝带着亲切的责备口气说,“您要知道,蒙塔莱!王太后希望她的儿子和西班牙公主结婚,难道您要国王违背他的母亲吗?他是国王,能作一个坏榜样吗?如果父母反对这种爱情,就让我们放弃这种爱情!”
路易丝叹了口气,拉乌尔神色很不自然地垂下眼帘。蒙塔莱开始笑了。
“我,我没有父母,”她说。
“德·拉费尔伯爵先生的健康情况,您大概已经知道了吧,”路易丝叹过气后紧接着说,她那声叹气在她娓娓动听的谈吐中,流露出多少痛苦啊!
“不知道,小姐,”拉乌尔说道,“我还没有去看我父亲,我正要去看他时,蒙塔莱小姐拦住了我,我希望伯爵身体健康。您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吧,是吗?”
“没有,拉乌尔先生,没有,感谢天主!”
接着是一阵沉默,在沉默中两颗具有同一思想的心完全相通,甚至用不着眼神来帮忙。
“啊!我的天主!”蒙塔莱突然喊了起来,“有人上楼来了!”
“会是准呢?”路易丝说着惊慌地站起来。
“小姐们,我使你们为难了,是我太不谨慎了,”拉乌尔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
“脚步很重,”路易丝说。
“啊!如果是马利科尔纳先生,”蒙塔莱接着说,“我们就不用惊慌,还是这样呆着好了。”
路易丝和拉乌尔互相看了看,在询问马利科尔纳先生是何许人。
“你们不用担心,”蒙塔莱继续说,“他不会妒忌的。”
“可是,小姐,”拉乌尔说。
“我明白……他和我一样会守口如瓶的。”
“我的天主!”路易丝把耳朵贴在微微打开的门缝上喊道,“我听出是我母亲的脚步声。”
“德·圣勒米夫人!我往哪儿躲呢?”拉乌尔说,一面急切地扯了扯蒙塔莱的裙子,蒙塔莱似乎有点失去了冷静。
“是的,”她说,“是的。我也听出了厚鞋底的劈啪声,这是我们那位善良的母亲!……于爵先生,很遗憾,窗子外面是石头地面,而且离地有五十尺高。”
拉乌尔神色慌张地瞧着阳台,路易丝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了他。
“啊!我疯了吗?”蒙塔莱说,“我不是有一口放礼服的大橱吗?它好象真的是为这特地做的。”
真险哪,德·圣勒米夫人上楼的速度比平时快;她到达楼梯平台时,蒙塔莱已经象在遇到任何意外情况时那样把橱关好,身子靠在门上。
“啊!”德·圣勒米夫人人声说,“您在这里,路易丝?”
“是的,夫人,”她回答,即使被证实犯了弥天大罪,她的脸色也不会有这么苍白。
“好!好!”
“请坐,夫人。”蒙塔莱边说边将一把扶手椅送到德·圣勒米夫人跟前,好让她背向着大橱。
“谢谢,奥尔小姐,谢谢;快过来,我的女儿,我们走吧。”
“您想让我上哪儿去呢?”
“当然是回家去罗,您不准备去打扮打扮吗?”
“您说什么?”蒙塔莱担心路易丝会做出什么蠢事来,急忙故作惊奇地说。
“那个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吗?”德·圣勒米夫人说。
“什么消息,夫人,您愿意告诉两个待在鸽棚里的女儿吗?”
“怎么!……你们谁也没看见吗?……”
“夫人,您说话叫人摸不着头脑,都快把我们急死了!”蒙塔莱大声说。她看到路易丝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她终于瞥见了她同伴一个意思很明白的眼色,即使一堵墙见了也完全能够理解。路易丝的眼色是要她的朋友看那顶帽子,拉乌尔那顶大模大样放在桌上的、倒霉的帽子。
蒙塔莱连忙走向前,左手一把抓住帽子,又在身后把它传到右手,一面讲话一面把帽子藏好。
“好吧!”德·圣勒米夫人说,“来了一位信使,说是国王就要驾到。好,小姐们,赶快打扮起来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快!”蒙塔莱大声说,“路易丝,快跟您母亲去吧,让我整理一下我的礼服。”
路易丝站起来,她母亲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楼梯平台上。
“快走,”她说。
随后她压低声音说:
“我不让您上蒙塔莱的房间来,您为什么偏要来?”
“夫人,她是我的朋友,再说,我不过刚来。”
“她没当着你的面把一个人藏起来?”
“夫人!”
“我告诉您,我看见一顶男人的帽子,是那个坏蛋,那个流氓的帽子!”
“夫人!”路易丝大声喊道。
“是那个游手好闲的马利科尔纳的帽子!一个侍从女伴这样频繁地……呸!”
声音在狭窄的楼梯尽头消失了。
回声好象从一个漏斗口把这些话传过来,蒙塔莱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她耸了耸肩膀,看着从藏身处出来也听到了这些话的拉乌尔,说:
“可怜的蒙塔莱!友谊的牺牲品!……可怜的马利科尔纳,爱情的牺牲品!”
她的目光停留在拉乌尔那张悲喜交集的脸上。拉乌尔对自己在一天中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感到很后悔。
“啊!小姐,”他说,“怎样感谢您的好意呢?”
“有一天我们会算帐的,”她接着说,“现在请快走吧,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德·圣勒米夫人是不饶人的,如果她走漏了风声,可能会引来一场对我们大家都倒霉的住处大搜查。再见吧!”
“可是路易丝……她怎么知道?……”
“去吧!去吧!路易十一国王在发明驿站①时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唉!”拉乌尔说。
“我不是在这儿吗?我抵得上全王国的所有驿站。快去骑上您的马!德·圣勒米夫人要是上楼来教训我,她在这里再也找不到您啦。”
“她还会告诉我父亲,对不对?”拉乌尔喃喃地说。
“那您可就要挨训了!啊!子爵,一看就知道您是从宫廷里来的:您象国王一样胆小怕事。见鬼!在布卢瓦,我们没有爸爸的同意也过得很好!您可以去问问马利科尔纳。”
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姑娘说完了以后,推着拉乌尔的肩膀把他送出门外。拉乌尔沿着门廊悄悄走去,找到了他的马,跳上去就象背后有王叔的八名卫兵在追捕他似的,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