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密斯很巧妙地绕了一个弯子,去找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他来到柱子后面波尔朵斯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对他说:

“您从我的监牢里逃出来了?”

“不要责怪他,”达尔大尼央说,“亲爱的阿拉密斯是我要他逃走的。”

“啊:我的朋友,”阿拉密斯望着波尔朵斯说,“难道您等得不耐烦了?”

达尔大尼央出来为已经在喘气的波尔朵斯解围。

“你们神职人员,”他对阿拉密斯说,“你们是大政治家。我们军人,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事情是这样的,我去拜访那位亲爱的贝兹莫。”

阿拉密斯竖起了耳朵。

“瞧!”波尔朵斯说,“您让我想起了我还有一封贝兹莫给您的信,阿拉密斯。”

波尔朵斯把我们知道的那封信递给主教。

阿拉密斯请求允许他看信。达尔大尼央完全料到会出现这一幕,在阿拉密斯看信时,没有流露出一点局促不安的表情。

此外阿拉密斯也是那么泰然自若,达尔大尼央不由得比以往更加佩服他。

信看完以后,阿拉密斯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在口袋里。

“请您说下去,亲爱的队长,”他说。

“我刚才说到,”火枪手继续说,“我为了公务去拜访了贝兹莫。”

“为了公务?”阿拉密斯说。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当然我们谈到了您和我们的朋友们我应该说贝兹莫接待我时态度很冷淡。我告辞以后,正往回走,有一个士兵过来对我说(他毫无疑问认识我,尽管我穿着便服):‘队长,谢谢您,请您把这个信封上写的人名念给我听听。’我念了:圣芒代,富凯先生府邸,杜·瓦隆先生收。见鬼!我心里想,波尔朵斯并没有象我想的那样回到皮埃尔丰或者美丽岛去,波尔朵斯在圣芒代的富凯先生家里。富凯先生不在圣芒代。波尔朵斯因此只有一个人,或者是跟阿拉密斯在一起,走,去看看波尔朵斯。于是我就去看波尔朵斯了。”

“很好!”阿拉密斯一边说,一边思索。

“您没有跟我谈起过这个,”波尔朵斯说。

“我没有谈的时问,我的朋友。”

“您把波尔朵斯带到枫丹白露来了?”

“带到布朗舍家。”

“布朗舍住在枫丹白露?”阿拉密斯说。

“是的,靠近公墓!”波尔朵斯冒失地叫起来。

“怎么,靠近公墓?”阿拉密斯起了疑心,说。

“好得很!”火枪手想,“既然有争吵,就让我们利用利用争吵吧。”

“是的,靠近公墓,”波尔朵斯说。“布朗舍当然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做的果酱也非常好,但是他的窗子朝着公墓,看了真叫人伤心!因此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阿拉密斯说,越来越着急。

达尔大尼央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们,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敲着轻快的进行曲调。

“今天早上,即波尔朵斯继续说,“我们看见埋了一个基督徒。”

“啊!啊!”

“看了直叫人伤心,我,我决不愿意住在一所不断看到死人的房子里……达尔大尼央恰恰相反,他好象很喜欢这个。”

“啊!达尔大尼央看见了?”

“他不是随便看看,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阿拉密斯打了个哆嗦,转过身来看火枪手。但是火枪手已经在跟德圣埃尼昂起劲地谈起话来。

阿拉密斯继续盘问波尔朵斯,等到把这个巨大的柠檬的汁挤光以后,他扔掉了柠檬皮。

他朝他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转过身来。这时候国王的晚餐已经通报,圣埃尼昂己经走了。他拍拍达尔大尼央的肩膀说:

“朋友。”

“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回答。

“我们不跟国王一起吃饭吧。”

“不,我要吃。”

“您能跟我谈十分钟话吗?”

“二十分钟。估计得这么长时间以后陛下才会入席。”

“您愿意我们在哪儿谈?”

“就这儿,在这些长凳上。国王走了,我们可以坐下来,而且大厅里空了。”

“那我们就坐下吧。”

他们坐下,阿拉密斯握住达尔大尼央的一只手。

“亲爱的朋友,”他说,“您坦白承认吧,是在您的怂恿,彼尔朵斯对我有点儿不信任。”

“我承认,但是并不象您理解的那样。我看见波尔朵斯闷得要死,我想在带他见国王时,为了他,也为了您,做您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事?”

“什么事?”

“表扬您。”

“您高尚地做到了,谢谢!”

“我把那顶已经在往后退的红衣主教帽子又拉到您跟前了。”

“啊!我承认,”阿拉密斯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说,“的确,您是唯一能使朋友们发迹的人。”

“您也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波尔朵斯的发迹。”

“啊!这种事本来由我负责,但是您比我们有威信。”

这时轮到达尔大尼央微笑了。

“好,”阿拉密斯说,“我们应该真心相见,说实话,您还爱我吗?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

“还跟以前一模一样,”达尔大尼央随口回答,并不把这话当真。

“谢谢,谢谢,”阿拉密斯说,“请坦率说吧,您是为了国王才到美丽岛来的吗?”

“当然。”

“您难道想夺走我们把整个筑好防御工事的美丽岛献给国王的快乐吗?”

“可是,我的朋友,要夺去你们的这个快乐,首先我得知道你们的意图。”

“您到美丽岛来时一点不知道?”

“对您,确实是一点不知道!见鬼,您要我怎么想得到阿拉密斯会变成工程师,象波里比阿①或者阿基米得②一样修筑防御工事?”

“这倒是真的。不过您猜到我在那边吗?”

“啊!是的。”

“也猜到波尔朵斯在那边?”

“亲爱的,我没有猜到阿拉密斯当了工程师。我不可能猜到波尔朵斯变成了工程师。有一个拉丁人③说过‘雄辩家是变成的,诗人是天生的。’但是他从未说过:‘波尔朵斯是天生的,工程师是变成的。’”

“您还是那么风趣,”阿拉密斯冷冷地说,“我还要问下去。”

“问吧。”

“您掌握我们的秘密以后,就急急忙忙赶来报告国王了吗?”

“我看见你们拚命跑,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也跑得更快了。象波尔朵斯这样一个重两百五十八斤的人骑着驿马飞奔,一个主教患着痛风病(请原谅,这是您从前告诉我的),还要火速地赶路,我想,这两个朋友不愿意事先通知我,一定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瞒着我,好吧!我也跑……我身体瘦,又没有痛风病,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亲爱的朋友,您没有考虑到您可能给我和波尔朵斯帮了一个多么糟糕的倒忙?”

“我想到了,但是你们,波尔朵斯和您,让我在美丽岛扮演了一个多么糟糕的角色。”

“请原谅,”阿拉密斯说。

“对不起,”达尔大尼央说。

“这么说,”阿拉密斯继续追问,“您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①波里比阿(约前200-约前118):古希腊史学家。

⑧阿基米得〔前287-前212〕:古希腊学者。生于叙拉古。罗马进犯叙拉古时,他应用机械技术来帮助防御,城破时被害。

③这个拉丁人指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和哲学家西塞罗(前106-前43)。

“确实不知道。”

“您知道不知道我不得不立刻通知富凯先生,使他能赶在您前面到达国王跟前?”

“这一点倒确实不晓得。”

“不。富凯先生有一些敌人您知道吗?”

‘啊!知道。”

“其中特别有一个……”

“危险吗?”

“不共戴天!嗯,为了压倒这个敌人的影响,富凯先生必须在国王面前表现出极大的忠诚,作出极大的牺牲。他要把美丽岛献给陛下,作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您先到了巴黎,意想不到的札物也就不成其为意想不到的礼物了……看上去我们好象害怕什么似的。”

“我明白了。”

“这就是全部秘密,”阿拉密斯说,对自己把火枪手说服了,感到很满意。

“不过,”火枪手说,“简单点的办法是在美丽岛时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在海上美丽岛修筑防御工事是为了把它献给国王……请帮个忙,告诉我们您是为谁办事。您是柯尔培尔先生的朋友还是富凯先生的朋友?’也许我什么也不会回答。但是您可以进一步说:‘您是我的朋友吗?’我会说:‘是的。’”

阿拉密斯低下了头。

“这样一来,”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您就使我无法再行动了,我会来对国王说:‘陛下,富凯先生在美丽岛修筑防御工事,修筑得很好,但是这儿有美丽岛的总督先生托我呈给陛下的一封短信。’或者:‘富凯先生要来面呈他的打算。’我就不会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你们的意想不到的礼物可以保住,我们也不需要互相斜着眼睛相看了。”

“可是,”阿拉密斯说,“您今天完全是以柯尔培尔先生的朋友的身分行动的。您是他的朋友吗?”

“绝对不是!”队长叫了起来。“柯尔培尔先生是一个卑邵小人。我就象过去恨马萨林一样恨他,但是我不怕他。”

“好吧,”阿拉密斯说,“我喜欢富凯先生,我忠于他。您知道我的情况……我没有财产……富凯先生使我得到了俸禄,得到了主教职位。富凯先生帮了我不少忙,待我非常亲切。我历尽沧桑,所以特别看重他待我的深情厚意。因此,富凯先生赢得我的心,我开始为他效劳。”

“再好没有了。您有了一位好主人。”

阿拉密斯抿紧嘴唇。

“我相信是最好的了。”

接着他歇了一会儿。

达尔大尼央避免打断他的话。

“您一定从波尔朵斯嘴里知道了他是怎样被卷进这一切的?”

“不,”达尔大尼央说,“我好奇心重,这倒是真的,但是朋友想瞒住我,不让我知道他的真正秘密,我也决不会盘问他。”

“我来说给您听。”

“如果秘密话对我有约束性,那就不必了。”

“啊!不要怕。波尔朵斯是我最喜欢的人,因为他单纯,善良。波尔朵斯是一个正直的人。自从我当主教以后,我经常与性格纯朴的人来往,他们使我热爱真理,憎恨阴谋。”

达尔大尼央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我见到波尔朵斯,跟他又有了来往。他闲着没事干,有他在面前使我想到我从前的美好日子,使我现在不会去干坏事情。把波尔朵斯叫到瓦纳。富凯先生喜欢我,他知道波尔朵斯喜欢我以后,答应替他请求列在头一批晋升的名单里。这就是全部秘密。”

“我决不会妄加利用,”达尔大尼央说。

“我知道,亲爱的朋友,再没有比您更具有真正荣誉感的人了。”

“我感到受宠若惊,阿拉密斯。”

“现在……”

主教看着他的朋友,一直看到灵魂深处。

“现在,让我们为了我们自己,谈谈我们自己吧。您愿意做富凯先生的朋友吗?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前,别打断我的话。”

“我洗耳恭听。”

“您愿意做法兰西元帅、贵族、公爵,享有一块收入一百万的公爵领地吗?”

“可是,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回答,“要得到这一切,应该做什么呢?”

“做富凯先生的人。”

“我,我是国王的人,亲爱的朋友。”

“我想,不单单是这祥吧?”

“啊!达尔大尼央只有一个。”

“您这样一个英勇无畏的人,我猜想,您一定有雄心。”

“当然。”

“嗯,我希望当法兰西元帅。不过国王会让我当元帅、公爵、贵族,国王会给我这一切。”

阿拉密斯用他那明亮的眼光注视着达尔大尼央。

“国王不是主人吗?号达尔大尼央说。

“没有人会否认,但是过去路易十三也是主人。”

“啊!不过,亲爱的朋友,在黎塞留和路易十三之间没有一个达尔大尼央先生,”火枪手心平气和地说。

“在国王周围,”阿拉密斯说,“有许许多多绊脚石。”

“没有对付国王的?”

“毫无疑问,不过……”

“瞧,阿拉密斯,我看到人人都想着自己,从来不想着这位年轻的君主。我呢,我将支持他来支持我自己。”

“忘恩负义呢?”

“只有软弱的人才害怕!”

“您对您自己那么有把握?”

“我相信是的。”

“不过国王可能不再需要您。”

“正相反,我相信他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我。瞧,我亲爱的,如果需要逮捕一个新的孔代,谁来逮捕他呢?这个……在法国只有这个。”

达尔大尼央拍拍他的剑。

“您说得对,”阿拉密斯说,脸色发了白。

他站起来,握握达尔大尼央的手。

“通知晚餐的最后一次铃声响了,”火枪队队长说,“您允许……”

阿拉密斯用胳膊搂住火枪手的脖子,对他说:

“象您这样一位朋友是王冠上最美丽的珠宝。”

接着他们就分手了。

“我早就说过,”达尔大尼央想,“这里面有文章。”

“应该赶快把火药点燃,”阿拉密斯说,“达尔大尼央已经发现了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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