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位英雄酣睡未醒。

特吕青已经把百叶窗都关上,她怕初升的太阳光对疲倦发沉的眼睛有害。

因此波尔朵斯的床帷里,布朗舍的帐子里还跟黑夜一样,达尔大尼央头一个被一道从窗缝里透过来的冒失的阳光照醒,他象头一个发起冲锋那样从床上一下子跳下来。

他冲进了在他卧房旁边的波尔朵斯的卧房。

这个可敬的波尔朵斯正鼾声如雷地睡着。在黑暗中他高傲地摊开着他那巨人般魁梧的上半身,紧握着的大拳头葺拉在床边的踏脚小地毯上。

达尔大尼央叫醒波尔朵斯,他挺高兴地搓搓眼睛。

这时候,布朗舍穿好了衣服,来到卧房门口,迎接他的两位因为迟睡还有点摇摇晃晃的客人。

虽然是在早上,房子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女厨子在饲养家禽的院子里进行残酷无情的屠杀,塞莱斯坦老爹在花园里采樱桃。

波尔朵斯兴致非常好,朝布朗舍伸出一只手去。达尔大尼央请求允许他抱吻特吕青太太。

特吕青太太对战败者也一视同仁,她走到波尔朵斯跟前,让他享受同等的优待。

波尔朵斯一边抱吻特吕青太太,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布朗舍于是拉住两位朋友的手,说:

“我带你们看看这所房子。昨天晚上我们就象钻进烘炉一样来到这儿,什么也不能看见。但是在白天里,一切都改变了面貌,你们一定会感到满意。”

“让我们先看看景致,”达尔大尼央说,“景致比什么都使我入迷。我过去一直住在王室的宫堡里,那些王爷们很会选择看风景的位置。”

“我呢,”波尔朵斯说,“我过去也一直喜欢看景致。在我的皮埃尔丰城堡里,我让人开辟了四条林荫道,景致千变万化。”

“您去看看我的景致,”布朗舍说。

他把两位客人领到一扇窗子前面。

“啊!对,这是里昂街,”达尔大尼央说。

“对。朝这边有两扇窗子,景致毫无可取之处。可以看见这家客店,人来人往,十分吵闹。这是个令人不愉快的邻居。我原来有四扇窗子朝这边,我只留下了两扇。”

“换个地方看看,“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回到走廊里,走廊通到卧房,布朗舍推开百叶窗。

“瞧!瞧!”波尔朵斯说,“那边是什么?”

“森林,”布朗舍说。“那是地平线,一年到头都是一条宽宽的带子,春天是浅黄色的,夏天是绿色的,秋天是红色的,冬天是白色的。”

“很好,不过它象一道帘幕挡住人的视线,使人不能看得更远。”

“是的”布朗舍说,“但是往那边看,可以看见……”

“啊!是辽阔的田野!……,波尔朵斯说。“瞧!……我在那边看见的是什么?……一些十字架,一些石头。”

“啊!当然是公墓!”达尔大尼央叫起来。

“完全正确,”布朗舍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十分有趣。没有一天这儿不埋死人。枫丹白露人口相当多。有时候可以看到一群打着神幡的穿白衣裳的年轻姑娘,有时候可以看到一些市政长官和有钱的市民,他们带着唱经班和教堂财务管理委员会人员。偶尔也有一些王室的官员。”

“我可不喜欢看这个,”波尔朵斯说。

“这可不怎么有趣,”达尔大尼央说。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看看可以产生圣洁的思想,”布朗舍回答。

“啊!我不反对。”

“但是,”布朗舍继续说,“我们总有一天要死,我记得什么地方有这么一句格言‘多想想死亡对身心有益。”

“我不否认。”

“可是,”达尔大尼央反驳说,“多想想草木、花朵、河流、蓝色的天际、无边无际的广阔平原等等,也是有益身心的。”

“如果我有这些,我也决不会拒绝,”布朗舍说,“可是我只要有这个也开满花朵长满青苔、既多荫又安静的小公墓,我也满足了,我想到那些城里的人,警如说,住在隆巴尔街上的人,他们每天都要听见两千辆四轮运货马车驶过的声音,还有十五万人踩着泥泞走路的声音。”

“可是他们是活人,”波尔朵斯说,“活人!”

“恰恰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稍微看看死人可以使我得到休息,”布朗舍谦虚地说。

“这个鬼布朗舍,”达尔大尼央说,“正象生来是为了做食品杂货店主一样,他生来也是为了做诗人的。”

“先生,”布朗舍说,“我就是那号性情随和的人,天主制造我们出来就是为的让我们活上一定时间,而且对这段时间里伴着我们的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满意。”

达尔大尼央于是在窗边坐下,布朗舍的这种哲理他觉得很有道理,开始仔细琢磨。

“见鬼!”波尔朵斯叫起来,“好象有人演戏给我们看。我是不是听到了一点唱歌的声音?”

“对,有人在唱歌,”达尔大尼央说。

“啊!这是一次最低等级的安葬仪式,”布朗舍轻蔑地说。“那儿只有主持仪式的神父、教堂执事和唱经班的孩子。你们也看得出,先生们,去世的这个男人或者女人决不是什么王爷公主。”

“对,没有人参加葬礼。”

“有,”波尔朵斯说,“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嗯,您说得对,有一个裹着披风的人,”达尔大尼央说。

“这不值得看,”布朗舍说。

“我感到兴趣,”达尔大尼央双肘靠在窗上,急忙说。

“哈,哈,您看出味道来了,”布朗舍高兴地说“跟我一样,头些日子我整天发愁地画十字,歌声象钉子一样牢牢地钉进我的脑子里。后来这些歌对我就象催眠曲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比公墓里的鸟儿更漂亮的鸟儿。”

“我呢,”波尔朵斯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还是宁可下楼去。”

布朗舍连忙抢上前,向波尔朵斯伸出手,要领他到花园去。

“怎么?您留在这儿?”波尔朵斯回过头来问达尔大尼央。

“是的,我的朋友,是的。我等一会来找您。”

“啊!啊!达尔大尼央先生不会错,”布朗舍说,“己经埋下去了吗?”

“还役有。”

“啊!对,掘墓人要等绳子在棺材周围打好结……瞧!在公墓另一头进来了一个女人。”

“对,对,亲爱的布朗舍,”达尔大尼央连忙说,“你们走吧,你们走吧,我开始进入了有益身心的沉思,不要打搅我。”

布朗舍走了,达尔大尼央在半开半关的百叶窗后面密切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事。

两个抬棺材的人从担架上解下背带,让棺材滑进墓穴。

那个穿披风的人是这个凄惨场面的唯一旁观者,他在几步以外,背靠在一裸大柏树上,整个脸部遮住,不让那些掘墓人和神父看见。棺材五分钟就埋好了。

墓穴填满以后,神父们回去了。掘墓人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穿披风的人在他们经过时朝他们行礼,并且放了一枚钱币在掘墓人的手里。

“见鬼!”达尔大尼央低声说,“这个人是阿拉密斯呀?”

确实是阿拉密斯,他一个人留下来。他刚刚转过头来,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和一条长裙的窸窣声就在他旁边的路上响起来。

他立刻转过身去,象廷臣那样十分恭敬地脱掉帽子。他把这位夫人领到笼罩着一座豪华坟墓的那些栗树和根树的绿荫下。

“唉呀!达尔大尼央说,“瓦纳主教在幽会!他还是在诺瓦西-勒塞克追逐女人的那个阿拉络斯修道院长。对,”火枪手补充说,“不过,在一个公墓里,这是一次圣洁的幽会。”

他开始笑起来了。

谈话继续了足足有注半个钟头。

达尔大尼央看不到那位夫人的脸,因为她背朝着他。但是从两个交谈者的挺直的身躯,从容不迫的手势,以及他们象在进玫或者防守中一样互相投射目光似的那种慎重而灵巧的姿态,他看出他们谈的决不是爱情。

谈话结束以后,夫人站起来,这一次是她恭恭敬敬地向阿拉密斯行礼。

“嗬!嗬!”达尔大尼央说,“可是这样的结束倒象是爱情幽会……一开始是骑士下跪,接着小姐被征服,轮到她恳求了……这位小姐是谁?我愿意牺牲一切,只要能知道她是谁。”

但是这不可能。阿拉密斯先走了;那位夫人把帽子拉拉低,接着也离开了。

达尔大尼央再也忍耐不住,他朝靠里昂街的那扇窗子奔去。

阿拉密斯刚刚走进了客店。

那位夫人朝相反方向走去。树林边上有两匹手牵着的马和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她很可能是回到那儿去上车。

她走得很慢,低头沉思着“见鬼!见鬼!我必须知道这个女人是谁,”火枪手又说。

他不再考虑,开始追赶她。

一路上他想着用什么办法可以逼使她撩起面纱。

“她不年轻,”他说,“肯定是一位上流社会妇女。这个身段我挺眼熟,决不会错。”

因为他在跑,所以他的马刺和靴子在睬结实的泥土路面上发出一片很奇怪的丁零当啷的声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反而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响声使这位夫人感到不安,她以为后面有人在跟踪或者追赶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她转过身来。

达尔大尼央仿佛腿肚子被打麻雀的铅弹击中似的往上一跳,然后来了个急转弯,往回跑去。

“德·石弗莱丝夫人!”他低声说。

达尔大尼央不把情况完全摸清决不肯空着手回去。

他要塞莱斯坦老爹去向掘墓人打听,当天早上理的死人是谁。

“一个可怜的托钵乞食的方济各会修士,”掘墓人回答,“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没有一条狗爱他,最后送他进坟墓了。”

“果这样的话,”达尔大尼央想,“阿拉密斯不是来替他送葬的。就忠诚来说,瓦纳主教先生远不如一条狗,就嗅觉来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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