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骑在马上的人抬起头,看到正直的布朗舍说得完全正确。

十分钟以后他们到了里昂街上“美丽的孔雀”旅店的对面。

由茂密的接骨木、山楂树和啤酒花围成的高高的树篱,象一道穿不透的黑魆魆的围墙,里面有一所盖着白瓦的大房子。

这所房子有两扇窗子朝着街道。

两扇窗子都黑咕隆咚的。

两扇窗子之间有一个小门,门上有用壁柱支着的挡雨披檐。

他们过了一道高门槛,到了这个门口。

布朗舍下马,好象要敲这扇门,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牵着他的马,又走了将近三十步。

他的两个同伴跟着他。

三十步外有一个通大车的栅栏门,他走到这个门口,托起门上仅有的一根木头门栓,推开一扇门。

他牵着他的马先进去,到了一个四周全是厩肥的小院子里,浓烈的厩肥气味说明了紧跟前有一个牲口棚。

“真香,”波尔朵斯也跨下马来,大声说,“说真的,我还真以为是在皮埃尔丰我的牛圈里呢。”

“我只有一头母牛,”布朗舍赶紧谦虚地说。

“我呢,我有三十头,”波尔朵斯说,“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母牛的头数。”

两位骑马的人进来以后,布朗舍把门又关上。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已经象平时那样灵活地从马上跳下来,他吸着新鲜空气,高兴得象一个看到了绿树青草的巴黎人,一只手摘了一枝忍冬,一只手摘了一朵犬蔷薇花。

波尔朵斯双手朝沿着长杆子往上爬的豌豆伸去,象牲口一样连荚一起吃下去。

布朗舍立刻到外屋去叫醒一个看上去象庄稼人的弯腰曲背的老头儿,他身子下面垫了一件粗布褂儿睡在一片苔藓上。

这个庄稼汉认出布朗舍以后,称呼他“我们的主人”,食品杂货店主听了十分得意。

“把马牵到喂草架上去,老兄,要好草料,”布朗舍说。

“啊!遵命!多漂亮的牲口,”庄稼汉说,“啊!得让它们吃个够!”

“慢慢来,慢慢来,朋友,”达尔大尼央说,“哟!象平常一样,只要燕麦和干草捆,再不要别的了。”

“给我的马来点水,”波尔朵斯说,“因为我觉得它很热。”

“啊!请不要担心,先生们,”布朗舍回答,“塞莱斯坦老爹从前在依弗里当过宪兵。他会侍弄马。请到屋子里去吧,请。”

他拉着两个朋友走上一条绿荫如盖的小路,这条小路穿过一片菜地,又穿过一片苜蓿地,最后到了一片小花园,花园后面是房子,这所房子的正面,我们已经看见过,朝着街的那面。

楼下有两扇窗子开着,走近以后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子里面是布朗舍的起居室。

一盏灯放在桌上,灯光柔和,这个房间在花园深处,看上去就象是一幅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充满宁静、舒适和幸福。

洒向四面八方的灯光,一片片地落在古老的上彩釉的陶器上,落在光洁的家具上,落在悬挂在挂毯上的武器上。洁净的光到处都能得到洁净的反光,到处都能找到好看的东西作为它安息的地方。

茉莉和马兜铃的枝叶从窗框垂落下来。屋里点着的那盏灯照着一块白得象雪的缎纹台布,光彩夺目。

两副餐具放在台布上。略带黄色的葡萄酒使得长须水晶玻璃瓶上的那些切面看上去象一粒粒红宝石。一个银盖子的蓝色大彩釉陶器罐,里面盛着起饱沫的苹果酒。

靠近桌子的一把靠背宽阔的扶手椅上睡着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脸上焕发着健康和娇艳的光彩。

在这个娇艳的人儿的双膝上有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猫,它伏在弯着的爪子上,缩成一团,发出独特的鼾声,这鼾声加上半闭着的眼睛,在猫的习性中意思就是:

“我称心如意。”

两位朋友停在窗前,惊讶得目瞪口呆。

布朗舍看到他们发呆,心里感到甜丝丝的,非常快乐。

“啊!布朗舍这个坏家伙!”达尔大尼央说,“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有时候要离开了。”

“哟!哟!多白的台布,”波尔朵斯也用打雷般的嗓音说。

猫听到这声音吓跑了,那个家庭主妇也一下子惊醒,布朗舍态度殷勤地请两位同伴走进摆好餐具的房间。

“请允许我,”他说,“我亲爱的,向您介绍我的保护人,达尔大尼央骑士先生。”

达尔大尼央象在宫廷上那样握住这位太太的手,而且殷勤得就象握着的是王太弟夫人的手。

“杜·瓦隆·德·布拉西安·德,皮埃尔丰男爵先生,”布朗舍接着说。

波尔朵斯行了一个礼,即使是奥地利安娜也会对这个礼表示满意,否则就未免太苛求了。

接着轮到布朗舍。

他大大方方地抱吻这位太太,不过在事前曾经做过一个手势,好象是请求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允许。

他们当然允许了。

达尔大尼央称赞布朗舍,他说:

“这才是一个善于安排生活的人。”

“先生,”布朗舍笑着回答,“生活是一笔资本,做人就应该尽可能巧妙地利用它……”

“你获得了很大的利润,”波尔朵斯一边说,一边象打雷似的笑着。

布朗舍回过身来对他的主妇说:

“我亲爱的,您见到的这两位曾经在我一生中有一段时间领导我。我曾经有好多次跟您提到过他们两位的名字。”

“还有另外两位的名字,”这位太太用极其明显的弗朗德尔口音说。

“太太是荷兰人吗?”达尔大尼央问。

波尔朵斯捻着他的小胡子,什么都注意到的达尔大尼央注意到了。

“我是安特卫普人,”太太回答。

“她叫热什特太太,”布朗舍说。

“您千万不要称呼她太太,”达尔大尼央说。

“为什么?”布朗舍问。

“因为您这样叫她会把她叫老的。”

“不,我叫她特吕青。”

“可爱的名字,”波尔朵斯说。

“特吕青,”布朗舍说,“她带着她的美德和两千盾从弗朗德尔来到我这儿。她丈夫很凶,常常打她,她逃了出来。我作为一个庇卡底人,过去一向喜欢阿图瓦①女人。而从阿图瓦到弗朗德尔只有一步远。她的教父是我隆巴尔街的前任店主,她来到他家哭泣。她把她的两千盾放在我的买卖里让我给她生利,现在已经给她赚了一万。”

①阿图瓦:法国东北部地区名原属弗朗德尔地区的一部分。

“好极了,布朗舍!”

“她得到了自由,她有了钱,她有一头牛,她使唤一个女用人,还有塞莱斯坦老爹。我的衬衫都是她纺纱织布替我做的,我冬天穿的袜子都是她织的。她每隔半个月才和我见一次面,她说她感到很幸福。”

“我确实很幸福……”特吕青态度天真地说。

波尔朵斯捻着他的另外半边小胡子。

“见鬼!见鬼!”达尔大尼央想,“波尔朵斯会不会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候特吕青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她去催促厨娘,她加了两副餐具,在桌子上摆满了美味菜肴,使得夜宵变成了正餐,正餐变成了宴会。

新鲜黄油,咸牛肉,鳗鱼和金枪鱼,总之,布朗舍的食品杂货店里的东西全上来了。

小鸡,蔬菜,生菜,池塘里的鱼,河里的鱼,森林里的野味,总之,外省的出产全上来了。

布朗舍另外又从食品贮藏室带了十瓶酒回来,瓶子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土。

看到这十瓶酒,波尔朵斯心里更感到高兴了。

“我俄了,”他说。

他带着挑逗的眼光,在特吕青旁边坐下。

达尔大尼央坐在另一边。

布朗舍既审慎而又愉快地坐在对面。

“在吃饭的时侯,特吕青可能常常离开桌子,”他说,“请你们别感到不高兴。她要去收拾你们的卧房。”

这位家庭主妇确实出去了好几趟,从二层楼上传来木头床的嘎吱声和床脚小轮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在这段时间里,三个男人又是吃又是喝,特别是波尔朵斯吃喝得最起劲。

看着他们吃喝真是件有趣的事。

十个酒瓶在特吕青带着干酪下楼来时已经空了。

达尔大尼央还完全保持着他的尊严。

波尔朵斯却相反,已经失掉了他的一部分尊严。

他们歌唱战斗,谈论歌词。

达尔大尼央建议再到酒窖里去一趟。布朗舍走起路来己经失去老步兵的平稳,因此火枪队队长主动提出陪他去。

他们于是走了,一边还哼着歌曲,即使是远在弗朗德尔的魔鬼听了也要害怕。

特吕青留在饭桌上,波尔朵斯的旁边。

两个品酒行家正在柴捆后面挑选葡萄酒时,忽然听见两片嘴唇在一个脸蛋土猛地一吸产生出来的那种又脆又响的声音。

“波尔朵斯还以为自己是在拉罗舍尔,”达尔大尼央想。

他们带着酒瓶又上来了。

布朗舍唱得那么起劲,什么也看不见了。

达尔大尼央还是什么都能看见,他注意到特吕青的左边脸蛋比右边红得厉害。

波尔朵斯在特吕青的左边微笑着,同时用两只手分别捻着两撇小胡子。

特吕青也朝着这个有气派的爵爷微笑。

冒气饱的安茹葡萄酒先把三个男人变成了三个魔鬼,接着又把他们变成了三个废物。

达尔大尼央只剩下端起一个蜡烛盘的力气,他替爬自己家里的楼梯的布朗舍照亮。

布朗舍在前面拽波尔朵斯,待吕青也非常快活,她在后面推。

是达尔大尼央找到了卧房,发现了床。波尔朵斯由他的朋友火枪手替他脱了衣服,钻到自己的床上。

达尔大尼央倒在自己的床上,嘴里说:

“该死!我早就发过誓不再碰这种带火石味儿的黄颜色的葡萄酒。呸,要是火枪手看见他们的队长这个样儿,那可好了!”

他把床帷拉好,又说:

“幸好他们不会看见我。”

布朗舍被特吕青抱走了,她先替他脱掉衣服,然后拉上床帷,关上门。

“乡间住宅,这真叫人开心,”波尔朵斯说着一伸腿,两条腿穿过了床架子,床架子发出一声巨响坍倒了,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因为大家在布朗舍的乡间住宅里过得太开心了。

后半夜两点钟所有的人都发出了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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