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圣埃尼昂走到楼梯脚下就停住了,这条楼梯通向中二层①的侍从女伴房里,也通向二楼的王太弟夫人房里。
一个仆人从那儿经过,圣埃尼昂叫他去通知还在王太弟那儿的马利科尔纳。
十分钟以后,马利科尔纳来了,他抬着头在黑暗中到处嗅着。
国王向后退去,缩到了前厅最阴暗的角落里。
相反,德·圣埃尼昂迎了上去。
可是,马利科尔纳刚一听清他表示的愿望,顿时就向后退去。
“哦!哦!”他说,“您要求我把您带到侍从女伴房里去吗?”
“是的。”
有您知道,如果我不知道您想去干什么,我是不能干这样的事情的。”
“真抱歉,亲爱的马利科尔纳先生,我不可能作任何解释。您必须信任我,就象信任一个昨天替您摆脱困境的朋友一样,而这个朋友今天来请您帮他解决困难。”
“可是我呢,先生,我把我的愿望告诉您了;我的愿望,就是别睡在露天,而这样一个愿望,任何正直的人都是可以老老实实说出来的,而您,您却什么也不说。”
“请相信,我亲爱的马利科尔纳先生,”德·圣埃尼昂坚持说,“如果我可以解释的话,我就解释了。”
“那么,我亲爱的先生,我不可能同意您进蒙塔莱小姐的房间。”
“为什么?”
“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您曾经在一堵墙上抓住过我,我那时正在向蒙塔莱小姐求爱,因此,我这样做是否太殷勤了,连您也会承认的,一面在追求她,一面却为您打开她的房门。”
“哎!谁对您说我向您要钥匙是为了她?”
“那么是为了谁呢?”
“她好象不是一个人住吧?”
“当然不是罗。”
“她是跟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一起住的吧?”
“是的,可是,事实上您跟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也没有什么交道可打的,就跟德·蒙塔莱小姐一样,这把钥匙我只能交给两个人,那就是布拉热洛纳先生,如果他请求我给他的话件还有就是国王,如果他命令我给他的话。”
“那好,把这把钥匙给我,先生,我命令您,国王微微敞开他的披风,从阴影里走出来说。“蒙塔莱小姐会下来到您这儿来,而我们要上楼到拉瓦利埃尔小姐那儿去。我们真的只跟她一个人有事情要解决。”
“国王!”马利科尔纳大声说,他弯下身去,一直碰到了国王的膝盖。
“是的,是国王,”路易微笑着说,“您这样坚决拒绝,现在又让步,国王很感谢您。起来,先生,请为我们效劳吧。”
“陛下,遵命,”马利科尔纳一面上楼梯一面说。
“让蒙塔莱小姐下来,”国王说,“别对她说是我来了。”
①中二层:见上册第336页注。
马利科尔纳弯了弯腰表示服从,他继续向楼上走去。
可是国王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也跟着他上去,而且行动非常迅速,因此,尽管马利科尔纳已经走到楼梯当中了,国王还是和他同时走到了房间门口。
次时,国王从马利科尔纳进去后虚掩着的门缝里,看到了拉瓦利埃尔仰天躺在一把扶手椅上,蒙塔莱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她穿着睡衣站在一面大镜子前在梳头,一面在和马利科尔纳谈话。
国王突然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蒙塔莱听到门声叫了起来,认出是国王以后,她避开了。
拉瓦利埃尔一看见国王,就象个通了电流的死人一样直立起来,跟着又倒在她的扶手椅上。
国王慢慢地向她走去。
“您要求接见,小姐,”他冷冷地对她说,“我来了,我来听您说,请说吧。”
德·圣埃尼昂忠于他既聋、又瞎、又哑的角色,他待在一个门角落里,坐在一张完全是他偶然搞到的一条板凳上。
他躲在一张当作门帘用的壁毯后面,背就贴在墙上,就这样听着,又可以不被人看见。他就这样顺从地扮演着一头忠实的看家狗的角色,它等待着,守候着,从来也不会妨碍它的主人。
拉瓦利埃尔看到国王怒气冲冲的脸色吓坏了,她又一次站了起来,依旧是一副卑下和哀求的姿态。
“陛下,”她结结巴巴地说,“请原谅我。”
“唔!小姐您要我原谅您什么呢?”路易十四问。
“陛下,我犯了一个大错误,还不止是大错误,而是大罪。”
“您吗?”
“陛下,我冒犯了陛下。”
“哪有这种事,”路易十四回答说。
“陛一,我请求您,别对我这么庄严,王上这样愤怒是理所当然的。我觉得我冒犯了您陛下:可是我需要对您解释我决不是自愿的。”
“首先,小姐,”国王说,“您怎么会冒犯我呢?我不是这么看的是因为一个年轻姑娘的玩笑,一个天真的玩笑吗?您嘲笑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青年。这是很自然的,任何别的女人处在您的地位也会象您这样做的。”
“哦!陛下言重了,我担当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如果这个玩笑是我开的,那就不是天真的。”
“总之,小姐,”国王说,“您要求我接见就是要对我说这些事吗?”
说完国王似乎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拉瓦利埃尔眼中的眼泪被火热的激情烧干,她向国王靠上一步,用一种断断续续和单调的声音说道:
“陛下全部听到了吗?”
“什么,全部?”
“我在橡树王那儿说的所有的话,陛下全听到了吗?”
“我一句也没有漏掉,小姐。”
“在陛下听我讲话的时候,可能以为我滥用了他的轻信了吧?”
“是的,轻信,妙极了,您这个词用得好。”
“可是,一个象我这样可怜的女孩子有时候不得不屈从于别人的意志,这一点陛下可曾想到过?”
“对不起,可是,在那棵橡树王下面,她表达的思想似乎完全是自愿的,我永远也不能理解她受人影响到这种程度,甚至是屈从于别人的意志。”
“哦!可是有威胁,陛下!”
“威胁!……谁威胁您?谁敢威胁您?”
“那些有权力威胁我的人,陛下。”
“在我的王国里,我不承认任何人有威胁的权力。”
“请原谅我,陛下,就在陛下的左右,有一些高官显爵,他们就有,或者自以为有权利来毁掉一个没有前途、役有财产、只有她自己名誉的姑娘。”
“怎么毁掉她?”
“把她可耻地驱逐出去,用这种方法来毁掉她的名誉。”
“哦!小姐,”国王辛酸地说,“我非常喜欢那些为自己辩解而不责备别人的人。”
“陛下!”
“是的,看到一件象您的事情一样的本来很容易讲清楚的事情,由于在我面前编造了一大套对别人的非难和责备,变得复杂化起来,我承认,我是觉得很痛苦的。”
“那么您对这些话不相信啦?”拉瓦利埃尔大声说。
国王沉默不语。
“哦!请说呀,”拉瓦利埃尔激烈地说道。
“我遗憾地向您承认的确如此,”国王冷冷地躬身说道。
年轻的姑娘拍着手,发出一声惊呼。
“那么您不相信我吗?”她说。
国王没有回答。
拉瓦利埃尔见他不做声,脸色也变了。
“那么您以为是我,我!”她说,“您以为是我策划了这件可笑的、可耻的阴谋,这么轻率地和陛下开玩笑?”
“哦!我的天婀!这既不可笑也不可耻,冲国王说,“这甚至也不是一个阴谋.这是一次多少有点儿有趣的玩笑,仅此而已。”
“哦,”感到绝望的小姑娘低声地说,“国王不相信我,国王不愿意相信我。”
“是啊,我不愿意相信您。”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请听着,事实上还有比这更自然的吗?国王跟着我,听我说话,窥探我国王也许想跟我开玩笑,我们呢,跟他开玩笑,因为国王是一个好心肠的人,我们就打动他的心。”
拉瓦利埃尔用手捂住她的脑袋,忍住自己的呜咽声。国王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他把他所受到的痛苦全报复在这个可怜的女牺牲者身上。
“我们设想有这么一个神话吧,比如我爱他,我看中了他。国王既是那么天真,又是那么骄傲,因此他会相信我的,以后我们再去把国王这种天真讲出去,我们可以乐一阵子了。”
“哦!”拉瓦利埃尔大声说,“会想出这样的事,会想出这样的事,这太可怕了!”
“而且,”国王接着说,“还不止这些呢如果这个骄傲的君主竟然把这个玩笑当了真,如果他冒失地公然表示出高兴的样子,那么,国王在整个宫廷面前就丢了脸,可是,一个被一个调皮的年轻姑娘耍了的国王的这件奇事,这个有趣的故事,有一天可以讲给我的情人听,这将是一份带给我丈夫的嫁妆。”
“陛下!”失魂落魄的拉瓦利埃尔大声说,“一个字也别再说了,我请求您,您看不出您这是在杀我吗?”
“哦!嘲笑,”国王喃喃地说,可是他也开始动感情了。
拉瓦利埃尔跪了下来,跪得非常重,因此她的膝盖在地板上碰出很大的响声。
随后,她说:“我宁愿受辱,也不愿背信弃义。”
“您做什么?”国王问道,不过他身子役有动,没有去拉这个姑娘起来。
“陛下,在我牺牲了我的荣誉和我的理智以后,您也许会相信我的忠诚。在王太弟夫人那儿您听到她为您讲的故事是假的,我在橡树王下面说的话……”
“怎么样?”
“只有这些话才是真的。”
“小姐!”国王大声地说。
“陛下,”拉瓦利埃尔控制不住她的强烈的感情,叫道,“陛下,即使我要在我跪着不起来的地方死于耻辱,我也要不停地对您说,一直说到我说不出话来:我说过我爱您……也就是说,我爱您!”
“您?”
“陛下,从我看到您那一天起,自从在布卢瓦,我在那儿无精打采,您炯炯有神、生气勃勃的眼光落到了我身上以后,我就爱您了,陛下!我知道,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爱上了她的国王,还跟国王讲话,这是一件亵渎君主的大罪。惩罚我这种狂妄吧,蔑视我这种冒失吧,可是永远也不要说,而且永远也不要以为我是在嘲笑您,我是在欺骗您。我天生忠于王上,陛下,而且我爱……我爱我的国王……哦!我要死了!”
突然之间,她浑身无力,讲不出话,喘不过气,她弯身跌倒在地,就象维吉尔说过的那朵花,被收割者的长柄镰刀碰上了.
国王听到这些话,听到这个激烈的哀求,他既不怨恨,也不怀疑,对着这个在说着一种这么高贵、这么勇敢的话的满怀激情的人的爱情的气息,他整个的心灵都打开了。
因此,当他听到这种感人的爱情吐露,他的心软下来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
可是,当他感到拉瓦利埃尔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当这个满怀恋情的姑娘温暖的压力传到他血脉中去的时候,他也浑身发热,于是他拦腰抱住了她,把她提起来,紧抱在他的胸口。
可是这个毫无生气的姑娘,听任她摇摇晃晃的脑袋茸拉在肩膀上,醒不过来了。
国王慌张起来,呼唤德·圣埃尼昂。
德·圣埃尼昂小心翼翼地呆在他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正装着在擦一滴眼泪,他听到国王的呼唤就跑过来了。
接着,他就帮助路易让年轻姑娘坐在一只扶手倚里,拍拍她两只手,洒了些“匈牙利王后”香水在她脸上,一面反复对她说:
“小姐,喂,小姐,行了,国王相信您,国王原谅您。喂!哎,哎!您要当心,您这样会使国王过于激动,小姐,国王是很敏感的,国王心地善良。啊,真是见鬼!小姐,要当心啊,国王的脸色己经太苍白了。”
果然,国王的脸色明显地发白。
可是拉瓦利埃尔还是一动不动。
“小姐!小姐!真的,”德·圣埃尼昂继续说,“醒醒,我请求您,我恳求您,是时候了,有一件事请您想想,就是如果国王觉得不舒服,我就不得不去叫他的医生。啊!那不是太过分了吗,我的天啊!小姐,亲爱的小姐,醒醒,使点儿劲,快,快!”
要圣埃尼昂讲得更动听,更有说服力是有困难的,可是有一些比这种雄辩更有力,更有效的事悄唤醒了拉瓦利埃尔。
国王已经跪在她面前,在她的手心里盖上了象盖在脸上的那样的热吻。她终于醒过来了,无精打采地睁开了眼睛,带着一个垂死的人的眼光,低声说道:
“哦!陛下,那么说陛下原谅我了?”
国王投有回答……他太激动了。
德·圣埃尼昂认为他应该再次回避……他猜到了从陛下眼里射出的情欲之火。
拉瓦利埃尔站了起来。
“而现在,陛下,”她勇敢地说,“现在我已经为自己洗刷清楚了,我希望,至少在陛下的眼里是这样。请允许我隐退到一个修道院去。我要终身在那儿为我的国王祝福,我将在那儿带着对天主的爱而死去,天主有一天使我得到了幸福。”
“不,不,”国王回答说,“不,相反,您要在次儿生活,一面赞美天主,可是您要爱路易,路易会使您终身幸福,路易爱您,路易向您发誓他爱您。”
“哦!陛下,陛下……”
看到拉瓦利埃尔还有怀疑,国王的吻越来越热烈了,因此圣埃尼昂认为他应该躲到壁毯后面去。
可是这些热吻,她开始没有力气避开,慢慢地开始使年轻姑娘激动起来了。
“哦!陛下,”她大声说道,“别让我对过去的光明磊落感到后悔,因为这似乎是在向我证明陛下仍然是轻视我的。”
“小姐,”国王突然尊敬地向后退去,一面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您,只尊重您,我向天主发誓,今后我在宫里,没有谁能比您更受到我的尊敬,因此我请您原谅我的激动,小姐,那是因为一时爱情的冲动,可是我可以向您证明,我还要爱得深一些,一方面我仍可以象您能够希望的那样尊敬您。”
然后,他向她弯了弯腰,握住她的手说:
“小姐,您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荣幸,同意我吻您的手?”
接着,国王的嘴唇尊敬地,轻轻地贴在年轻姑娘的抖个不停的手上。
“从今以后,”路易竖起身子打量了拉瓦利埃尔一眼说,“从今以后,您在我的保护之下,我对您不好的地方别对任何人说,原谅别人可能对您不好的地方。从今以后,您将比那些人地位高得多,因此,您根本用不到怕他们,甚至他们值不得您的怜悯。”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象是从一个教堂里走出来一样。
随后,他唤了一声圣埃尼昂,后者恭顺地走了过来。
“伯爵,”他说,“我希望小姐愿意给您一点儿她的友谊,作为我对她的始终不渝的友情的回报。”
德·圣埃尼昂在拉瓦利埃尔面前弯下了膝盖。
“如果小姐给我这样的荣幸,”他低声说道,“我会感到多么快乐啊!”
“我这就把您的同伴还给您,”国王说,“再见了,小姐,还不如说回头见。请不要在您的祈祷里忘记了我。”
“哦!陛下,”拉瓦利埃尔说,“请放心,在我的心里,您和天主是同在的。”
这最后一句话听得国王心里甜滋滋的,他高高兴兴地拖着圣埃尼昂从楼梯上一级一级地走了下去。
王太弟夫人没有预见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不论是水仙还是林中仙女都投有谈起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