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尔万,开满花的柳树低垂着绿色的柳丝,把顶端的叶子浸在碧波里。在它们交叉着的难以通过的拱顶下面,有一条长而扁平的小船,上面有一些由蓝色的长帷帘挡住的绳梯。它是用作这些洗澡的狄安娜①们的庇护所的。在她们出水的地方,守候着二十个戴着羽饰的阿克泰翁②,他们在长满苔鲜的发出香味的河岸上焦躁不安、满怀欲火地来回奔跑着。
但是狄安娜,甚至那个羞答答的穿着短披风的狄安娜,也不及年轻漂亮得象女神一样的王太弟夫人坚贞纯洁。因为女猎神尽管穿着精美的紧身衣,人们还是看到她那雪白滚圆的膝盖;尽管背着发出声响的箭筒,人们还是看得见她棕色的双肩。而现在王太弟夫人在她侍从女伴的胳膊中休息,一幅很长的纱巾在她身上绕了许多道,把她裹得严严的,这使得最冒失的人也不能接近她,最锐利的目光也穿透不了。
当她重新登上梯级时,在场的诗人们,二十个奔跑着的诗人,停了下来。只要涉及到王太弟夫人,人人都成了诗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王太弟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不是水滴,而是真正的珍珠,它们滴到了幸运的河水里。
国王是这些诗歌和赞颂的中心,他强迫这些兴致勃勃的夸大其辞的人静下来,自己也走开了,怕的是冒犯了—即使是在丝巾下面—女人的端庄和王妃的尊严。
场上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船上也寂静无声。只是从物体的移动上,从褶裥的起伏上,从帘帷的波动上,人们才能猜想出里面妇女们正在匆忙奔走着服侍她。
国王一而听着他的随从谈话,一面微微地笑着。不过人们从他的眼神中能够猜得到,他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
果然,一听到帘帷的圈环在帘杆上滑动的声音,它表示王太弟夫人已经穿好衣服,这个女神就要出来了。国王马上掉转身跑到河边,打手势招呼这些伺候和讨好的人到王太弟夫人身边来。
人们看到宫廷的年轻侍从手上牵着马奔跑着;人们看到停在树荫下的敞篷马车向帐篷驰来;还有一大群男仆、女仆、搬运夫。他们在主人们洗澡的时候远远地呆在一边,交换他们的意见、他们的评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任何人记住这短暂的一天的事情,甚至这些波浪—它们是这些人物的镜子,谈话的回声—也没有记住。天主把这些作为证人的波浪椎向了浩瀚的大海,就象他把这些演员投入到无始无终的历史中去一样。
这一大群人把河边挤得满满的,还不包括一群因为想看到国王和王妃而被吸引过来的农民在内。在头十来分钟里,所有这一大群人简直是乱糟糟的,就象人们能够想象到的那种欢腾喜悦、熙熙攘攘的场面。
国王跨下马来,所有廷臣也跟着下马。他把胳膊伸给王太弟夫人。王太弟夫人穿着一件华丽的骑马服,这件细羊毛织成的银丝镂花织物使它包着的优美的身材显得更为迷人。
①狄安娜:见上册第64页注③。
②阿克泰翁:罗马神话中的猎人。他无意中撞见狄安娜洗澡,狄安娜把他变成一只鹿,被他自己的猎狗所吞食。
她的乌黑发亮的头发还潮湿未干,把她洁白的颈项都沾湿了;她的美丽的眼睛里闪耀着欢悦和健康的光芒。她容光焕发,步履矫健,在一个年轻侍从在旁边给她撑着的绣花阳伞下面大口地吸着气。
没有比隐没在太阳伞的粉红色的阴影中的这两个面庞更温柔,更优雅,更富有诗意了:国王的雪白的牙齿在不断的微笑中显露出来;王太弟夫人的黑眼睛在闪光丝绸云母般光泽的衬托下,象两颗红宝石似地闪闪发亮。
王太弟夫人走到她的马旁,她的马是一匹出色的安达卢西亚①小走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个斑点,可能稍微粗壮一点,但是头很灵巧好看,长尾巴一直拖到地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匹阿拉伯种和西班牙种的混种良马。由于亲王夫人变得懒洋洋的踏不上马镫,国王用胳膊把她抱起来,以致王太弟夫人的胳膊象一个滚烫的铁箍一样绕在国王的颈项上。
①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地区名。
路易在抽出身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用嘴唇在她尚未松开的胳膊上轻轻地擦了一下。接着,亲王夫人向精于骑术的国王表示谢意。这时大家也一齐跨上了马。
国王和王太弟夫人退到一边,让敞篷马车、马厩总管和跟班们先过去。
许多骑马的人摆脱了礼仪的束缚,放松缰绳,冲到载着王太弟夫人侍从女伴的四轮马车的后面,她们活泼天真,就象围绕在狄安娜身边的女山神。这一群匆匆忙忙的人笑着,叫着,闹着,一下子消失了。
国王和王太弟夫人让他们的马一步步地慢慢走着。
在陛下和他弟媳妇亲王夫人身后,隔着一段出于尊敬而保持的距离后面,一些严肃的、或者是一些希望呆在附近,让国王看得到的廷臣,他们控制住不耐烦的马,跟着国王和亲王夫人的骏马的步伐前进。他们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有才智的人的谈话,感到莫大的快乐和满足;那些有才智的人能用谦恭有礼的言词对他们最亲近的人极尽恶毒诽谤之能事。
亲王,这个可怜的缺席者,也同样是这些低声窃笑和冷嘲热讽的对象。
但是大家对德·吉什的命运却很同情,为他不平。必须承认,这种同情在这个场合是不合时宜的。
这时,国王和王太弟夫人已经骑了一会儿马,并且无数次地重复了那些使他们说话的廷臣要他们说的话。他们策马小跑起来,人们只听到这队骑兵沉重的马蹄声在森林深处的小路上回响着。
随着这些低声的交谈、这些象知心话一样的谈论、这些以一种秘密方式互相交换的话语而来的是一阵大声的喧闹。从驯马师一直到王爷们都兴高采烈,大家嘻嘻哈哈,笑语喧哗。人们看到栖在摆动着的橡树林的穹顶上的喜鹊和松鸦发出沙哑的聒噪声飞掉了;树林深处的布谷鸟停止了单调的哀鸣;燕子和山雀成群地飞走,那些黄鹿、麅子和其他的母鹿也都惊慌失措地跳着逃向荆棘丛中。
这一群人一路上散发着欢乐、喧嚣和光明,在他们未到城堡以前,人们已经听到他们特有的回声了。
国王和王太弟夫人进入城里,两人同时受到人群一致的欢呼。
王太弟夫人急忙去寻找王太弟,她本能地理解到把他丢在这次欢乐之外的时间太长了。
国王则去看望王后和王太后,他明白,由于他长时间离开,应该对她们,尤其对其中一位做些弥补。
但是王太弟夫人在王太弟那儿没有受到接待,人们回答他亲王已经睡觉了。
国王没有碰见平常总是笑嘻嘻的玛丽-泰莱丝,却在走廊里遇到了奥地利安娜。她正在守候着他,看见他回来了,就迎上前去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她的房间里。
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或者不如说王太后对路易十四说了些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人们从这场谈话结束后路易十四出来时不快的脸色上,可以十分肯定地猜到它的内容。
可是我们的责任就是说明,也就是要把事情告诉读者。我们没有尽到责任,以致使读者对这次会见的结果一无所知。
我们希望至少在下一章里能够让读者知道详细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