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妈的,”文书走出法院,机械地顺着几乎是朝着小城堡的磨坊桥走去,“啊!他妈的,当热尔韦兹知道她的贞操仅仅值二十枚巴黎苏时,我真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她会说我做事情不谨慎,我把秘密捅出去了,她会来挖我的眼睛。啊,走在我前面的是什么人?”
文书看见的是一位老爷的年轻侍从。这位老爷和蔼可亲,他有什么秘密总愿意和他说,并把他看成是最知心的朋友。那个孩子靠在河岸的护墙上,正在抛着小石子玩耍。
“哦!没错!”文书说,“他来得正是时候。我那尚不知名的朋友似乎是宫廷里的宠儿,他说不定能施加影响,让人把我投进监狱,眼下我既不知道这位老爷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地址,这是天主把他的侍从送来给我,让他告诉我到哪儿去找他。”
雅克·奥伯里以为天主降福给他了,他为了不放过这个机会,就朝年轻的侍从走去,后者也认出他来了,便接连把三块小石子收拢在同一只手里,右腿跷在左腿上,带着他所属的圈子里的人那种特有的嘲讽的神气,等着文书过去。
“您好,侍从先生。”奥伯里在他认为年轻人听力所能达到的范围内就大声叫道。
“您好,文书阁下。”孩子答道,“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啊哈!和您说说也无妨,我在找的一个东西,我相信我现在已经找到啦,因为您在这儿嘛,我在找我的好朋友,伯爵……男爵……子爵……总之,是您的主人的地址。”
“您想见他吗?”侍从问。
“有可能的话,立刻想见。”
“这么说,您的要求会得到满足的,因为他到大法官那儿去了。”
“到夏德莱城堡去了?”
“是的,他过一会儿就会出来。”
“他想去夏德莱城堡就可以去,多幸福啊!不过他和罗贝尔·埃斯图尔维勒关系密切,我那朋友,那个子爵……伯爵……男爵……”
“子爵……”
“我的朋友……什么子爵来着……请告诉我吧。”奥伯里接口说,他期望趁这个机会打听到朋友的尊姓大名,“什么子爵来着……
“马尔……”
“啊!”文书看见他等待的人出现在门口,没让侍从说完就大声叫了起来,“啊!亲爱的子爵,您终于来了。我找的,等的人正是您啊。”
“您好。”马尔玛涅说,显然他对这次邂逅感到不悦,“您好,我亲爱的,我很希望和您聊聊,无奈我太忙了,改日再见吧。”
“等一等,等一等,”雅克·奥伯里一面大声说,一面挽住了对方的胳膊,“请等一等,您不能就这样走了,真见鬼!首先,我有一件大事要请求您鼎力相助。”
“您?”
“是的,我;您知道,上天的法则就是朋友之间得相互帮助。”
“朋友之间?”
“当然啦,难道您不是我的朋友吗?友谊的基础是什么?信任。我对您是无限信赖的,我不是把我的全部私事,甚至于别人的私事都告诉给您听了么。”
“难道您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从来没有,至少对您没有。不过,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如此,我正在找一个人,借助天主帮助,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的。”
“我亲爱的,”马尔玛涅打断他的话说,他已经猜出奥伯里在找什么人,“我不是对您说过了么,我忙极了。”
“可是请等一等,既然我对您说了,您能帮助我……”
“那么快点说吧。”
“您是宫廷的宠儿,是吗?”
“不过,我朋友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您有某些影响罗?”
“我的敌人也能窥见一二。”
“那好吧!我亲爱的伯爵,我亲爱的男爵……我亲爱的子爵……”
“让我进夏德莱城堡去。”
“以什么名义?”
“十分简单,以犯人的名义。”
“以犯人的名义?真是异想天开!”
“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您想进夏德莱城堡有什么目的呢?”马尔玛涅间,他猜想文书又有什么秘事在身,才提出这个要求,这样,他可以从中渔利了。
“如果不是对您,我是不会说的,我的好朋友,”雅克回答说,“因为,我牺牲了自己的利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牺牲了阿斯加尼奥为代价才懂得了为什么要守口如瓶。不过对您,这是另一码事。您很清楚,我对您是无秘密可言的。”
“这样,就请快说吧。”
“假如我告诉了您,您能设法让我进夏德莱城堡吗?”
“现在就能进。”
“那好吧!我的朋友,您想想吧,除了对您,我还冒冒失失地把我在玛尔斯战神的头颅里看见一个可爱的姑娘的秘密告诉了其他人了。”
“后来呢?”
“他们把这件事说得神乎其神的,说什么‘额头上开刀啦!’‘脑袋里乱七八糟啦!’,最后这个消息就传到了大法官的耳朵里,然而,由于大法官的女儿失踪了几天,他怀疑是他女儿选择了这个遁身之地,他就把这件事告知了奥尔贝克和埃唐普公爵夫人,于是他们就在内斯勒宫来了个大搜查。这时,邦弗尼托·赛里尼正在枫丹白露。他们把科隆帕劫走了,把阿斯加尼奥送进了监狱。”
“真的吗?”
“和我对您讲的完全一样,我亲爱的。那么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呢?是一个名叫马尔玛涅子爵的人。”
“可是,”子爵打断了他的话说,他不安地看到文书不断地提到他的名字,“可是,您还没有告诉我,您有什么必要进入夏德莱城堡呢,您。”
“您不理解吗?”
“不。”
“他们逮捕了阿斯加尼奥。”
“是的。”
“他们把他送进了夏德莱城堡。”
“对。”
“可是他们所不知道的,除了埃唐普公爵夫人,邦弗尼托和我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这就是阿斯加尼奥握有一封什么信,一件什么秘密,能把公爵夫人毁了。现在,您明自了吗?”
“是的,我有点明白了。不过,清再说得明白些,我亲爱的朋友。”
“您理解了吧,子爵,”奥伯里接着说,显得越来越忘乎所以了,“我想进入夏德莱城堡,找到阿斯加尼奥,拿到他的信,或是了解到他的秘密,从监狱出来,去找邦弗尼托,和他一起商量个什么办法,来保全科隆帕的贞操和阿斯加尼奥的爱情,叫马尔玛涅、奥尔贝克家的人,以及大法官、埃唐普公爵夫人,和他们整个圈子里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想法非常妙,”马尔玛涅说,“谢谢您的信任,我亲爱的文书。您不会为此而后悔的。”
“那么您答应协助我了?”
“我能做什么呢?”
“就象我请求您的那样,想办法让我进夏德莱城堡啊。”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马上去办?”
“在这儿等我。”
“我在哪儿等?”
“在原地。”
“您到哪儿去?”
“去找人下令逮捕您。”
“啊!我的朋友,我亲爱的子爵,我亲爱的伯爵。不过,请告诉我吧,总得把您尊姓大名和贵府的地址告诉我,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必要,我会回来的。”
“好吧,请快些回来,假如在路上,您碰见了这个可诅咒的马尔玛涅,请告诉他……”
“什么?”子爵问道。
“请告诉他,我已起了誓。”
“什么誓?”
“我发誓要亲手杀死他。”
“再见吧,”子爵大声说,“再见吧,在这儿等我吧。”
“再见,”奥伯里说,“我等您。——啊!您是一个真正的朋友,您,一个可信赖的人,不过,我十分希望能知道……”
“再见吧,文书阁下,”侍从说,在交谈时,他一直坐在一旁,此刻也追随着他的主子上了路。
“再见吧,可爱的侍从,”奥伯里说,“可是,在您离开我之前,请帮个忙。”
“什么忙?”
“您有幸找到了一位高贵的老爷,他是谁?”
“就是您和他谈了一刻钟话的这个人?”
“是的。”
“就是您称他为朋友的那个人了?”
“是的。”
“您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知道,……”
“这不是……”
“一个知名的老爷,是吗?”
“那还有话说!”
“有权势吗?”
“除了国王和埃唐普公爵夫人,就是他说了算啦。”
“哦!……您说他叫什么来着?……”
“他叫……哦,他在回头叫我了。对不起……”
“什么子爵?……”
“马尔玛涅子爵。”
“马尔玛涅!”奥伯里大声说,“马尔玛涅子爵!这个年轻的老爷是马尔玛涅子爵?”
“就是他。”
“马尔玛涅!大法官、奥尔贝克、埃唐普夫人的朋友?”
“就是他。”
“也是邦弗尼托·赛里尼的仇人?”
“一点也不错。”
“啊!”奥伯里大声说,过去的一切象闪电似的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啊!我现在明白了。啊!马尔玛涅!马尔玛涅!”文书没带武器,他眼快手疾,猛的一下就用手握住了小侍从的短剑,把它抽出皮鞘,冲去追赶马尔玛涅,嘴里叫喊着:“站住!”
马尔玛涅听到这一声呼喊,就不安地回过头来,看见奥伯里手上拿着短剑向他追来,猜想自己终於被认出来了。眼下只有两条路,不是逃跑就是候着。然而,马尔玛涅的勇气既不足以使他立停候战,而他的胆量也不至于使他逃之夭夭。于是,他选择了一条折中的办法,便冲进一座开着门的房子,他希望把门再关上,可是,算他倒霉,门被一根链条带在墙上,他一时解不开,这样,在后面离他不远的奥伯里奔进院子里时,他还没有踏上楼梯。
“啊!马尔玛涅!该死的子爵!可恶的探子!盗窃秘密的强盗!啊!原来是你!我终于认出你了,我逮住你了!看剑,坏蛋!看剑!”
“先生,”马尔玛涅回答说,试图摆出大老爷口气来慑服他,“您以为,马尔玛涅子爵会给文书雅克·奥伯里面子,与他斗剑吗?”
“假如马尔玛涅子爵不给雅克·奥伯里面子,不和他斗剑的话,那么文书雅克·奥伯里就会有幸把他的剑刺穿马尔玛涅子爵的贵体。”
说着,雅克·奥伯里为了让他的威胁对象不产生任何怀疑,就把剑锋顶着子爵的胸膛,让他透过他的紧身上衣,使他微微感觉到它的滋味。
“抓凶手!”马尔玛涅叫喊道,“快来!救命!”
“哦!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在有人来以前,你已经不会叫喊了。子爵,你最好还不如自卫。你就相信我说的话吧,看剑!子爵,看剑!”
“好吧,既然你愿意,”子爵大声说,“你就等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马尔玛涅,正如大家可以觉察出来的,生性并不勇敢;可是,和这个骑士时代的所有的纵伶子弟样,他也曾受过军事教育。不但如此,在剑术上他甚至被公认为有一手的。说真的,马尔玛涅有此虚名在外,与其说是使他真正解决了他自找的麻烦,还不如说是使他避免了一些可能惹起的是非。同样也是真的,这回,他看见自己被雅克盯得死死的,便抽出了剑,按照剑术的功架,立刻准备迎战。
如果说,马尔玛涅的机灵在宫廷的一班爵爷之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的话,雅克·奥伯里的敏捷在大学里一帮大学生中以及在法院的一班文书之中也享有盛誉。因此,其结果便是刚一交上手,双方都看到了对手来者不善;不过,马尔玛涅讨了个便宜,因为奥伯里的剑是从侍从的手中夺过来的,它比子爵的剑短了六寸,这对防守并无大妨碍,但要进攻,未免相形见细了。马尔玛涅的身材不仅比文书高出六寸,他的剑也比后者的剑长了半尺。因此,他只需把剑尖对着对方的脸,便能叫他不得接近;而在雅克·奥伯里这方面,他进攻也罢,虚晃也罢,劈刺也罢,马尔玛涅根本无需后撤一步,只要把右腿收到左腿旁边就可避开对方的攻击。这样,虽说文书招架得快,已有二到三次,子爵长长的剑已经擦着了他的胸膜,而奥伯里即使在纵深劈刺时,也总是扑空的。
奥伯里懂得,假如他再这样打下去,他会送命的。为了让对方不发现他新拟定的计划,他继续向他采取攻势,用通常的招架和佯攻来应付,不动声色地一寸一寸地夺得了地盘;接着,当他认为与对方相当靠近了,故意卖了个破绽,暴露了自己。马尔玛涅窥见了空隙,就劈刺过来;奥伯里早就料到这一手,又转回来搞了一下,接着,他借对方的剑在他头上的两寸处晃过的当口,躬身躲过剑锋,向前一跃,猛刺过去,这个动作做得干净利落,果断迅猛,侍从的短剑终于整个儿捅进了子爵的胸膛,只露出一把剑柄。
马尔玛涅伤势严重,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他垂下了手,剑从手中滑出,脸色发白,仰面跌倒。
正在这时,一队巡逻兵听到了马尔玛涅的叫喊声,看到了侍从在挥手招呼和在门前聚集起来的群众,便跑了过来。他们看见奥伯里手上还拿着血淋淋的短剑,就把他逮捕了。一开始,奥伯里还想反抗几下子,但当他听到巡逻队长大声叫喊“把这家伙的剑夺下来,把他带到夏德莱城堡去”的话后,他就交出了剑,跟着兵士走向他垂涎已久的监狱,心里暗喜,真是上天有眼,满足了他内心最强烈的两个愿望:向马尔玛涅报了仇,又靠近了阿斯加尼奥。
这一次,在皇家监狱里,他毫无困难地就被人接纳了;不过,这时监狱里似乎犯人太多,守边门的狱卒和监狱视察员为了研究把新来的人关到哪儿去议论了半天,最后,这两个可尊敬的人物好象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协议,于是,狱卒就向雅克·奥伯里示意跟他走,领着他走下三十二级台阶,打开一道门,把他推进一间漆黑的牢房后,又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