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雅克·奥伯里走出大内斯勒宫时,懊丧到了极点。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不知不觉地把阿斯加尼奥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就是他自己。可谁又是出卖他的人呢?当然,不会是那个他不知姓名的和和气气的老爷,他是一个上等人,不必往这方面去想!要不是罗宾,或者是夏尔洛,或者是威廉,那准是亨埃特这个家伙。说实在的,可怜的奥伯里越想越糊涂了,问题是他把这件事告诉给他十来个知心朋友听了,在他们之中要找到罪犯谈何容易!真正的唯一的祸首元凶,就是他自己,雅克,邦弗尼托所谴责的不要脸的探子,就是他。他偶尔发现了朋友的隐私,他非但没有把它深埋在心里,相反还到处传播,以他那该死的舌头,把一个弟兄,阿斯加尼奥给毁了。雅克乱揪自己的头发,雅克猛击自己的胸脯,雅克用最恶毒的咒语来辱骂自己,但他还是不过瘾,对他这件恶劣的行径,他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言词来形容它。
他悔恨交加,心如刀割,陷入绝望之中。雅克·奥伯里总算开始思索了,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不管如何,即使他把满头的头发都拔光了,把胸脯捶青了,懊恼得神经失常了,也救不了阿斯加尼奥;要不惜一切代价弥补损失,而不是把时间白白地浪费在绝望痛苦之中。
正直的雅克记住了邦弗尼托的这句话:“我宁愿把我十年的生命送给这样一个人,他可以径直去见犯人,和他说话,把那个秘密给我捎回来,我靠了这个秘密,就可以制服这个高傲的公爵夫人了。”我们方才说过,他一反常态,开始思索了。思索的结果,就是他应该到夏德莱城堡里面去。他一旦到了那儿,总能见到阿斯加尼奥。
不过,邦弗尼托指望作为探监人进入已告失败了,毋庸讳言,雅克·奥伯里没那份雄心壮志,试图去做一件连师傅也没能做成功的事情。可是,他即使不可能作为一个探监人进入监狱,他总可以毫不困难地作为犯人进去吧,至少,这个文书是这样想的。他要以这个名义进去,过后,当他看见了阿斯加尼奥,当阿斯加尼奥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当他在夏德莱城堡无事可做了,他就溜出来,去见邦弗尼托·赛里尼。他手头上握有救命的秘密,倒不是去索取赛里尼答应献出的十年生命,而是去向他忏悔自己的罪孽,请求他的原谅。
他为自己能异想天开而沾沾自喜,又为自己的耿耿忠心而傲然自得,于是就径直向夏德莱城堡走去。
“理一理吧,”雅克·奥伯里一面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监狱——他的所有希望的目标——走去,一面苦苦地思索道,“理理看,先把情况理清楚,以免再做傻事,不过,似乎不太容易,因为我觉得,整个事件在我想插手,要弄个明白的时候,却象热尔韦兹递给我的线团一样的乱。理理看吧,再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过一遍:阿斯加尼奥爱大法官的女儿科隆帕,嗯;由于大法官想把她嫁给奥尔贝克伯爵,阿斯加尼奥把她夺走了,不错,接下来,他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夺走了,一时又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于是就把她藏在玛尔斯战神的头颅里,optime。当然啦,藏身之地是妙不可言的,除非是畜生之类的什么动物,否则是不可能发现的……唉,别想了,我以后会搞清楚的。这样,似乎大法官根据我的线索抓到了自己的女儿,又把阿斯加尼奥逮捕入狱。我是双料的罪人!对了,事情到了这里,线头就搅乱了。在这件事情里,埃唐普公爵夫人来干什么?她憎恨有口皆碑的科隆帕。为什么?哦,我明白了。不是听到伙计们常开这类玩笑么,当有人向阿斯加尼奥说到公爵夫人,他不是窘态百出么……埃唐普公爵夫人爱上了阿斯加尼奥,她自然就憎恨她的情敌了。雅克,我的朋友啊,你是一个混蛋,可你又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小伙子。哦!是这么一回事。可是,阿斯加尼奥手上又握有什么东西能挫败公爵夫人呢?在这场争吵中,国王怎么又和一个名叫斯特凡娜的人联系在一起牵涉进去了呢?邦弗尼托不时地祷念着朱庇特,对天主教徒来说,这个祈求是带点无神论的味道的,这又是为什么?活见鬼!瞧,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了。不过,我眼下完全不必要弄明白。到了阿斯加尼奥的牢房里,一切就会揭晓了,最重要的,是让人把我关进这间牢房,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筹划吧。”
说着,雅克·奥伯里到达了目的地,他朝夏德莱城堡的大门用劲地敲了一下子。边门打开了,一个人用粗哑的嗓音问他想干什么,那是狱卒的声音。
“我想在您的监狱里蹲一间牢房。”奥伯里阴沉沉地说道。
“一间牢房!”狱卒惊愕地问。
“对,一间牢房,一间最黑、最深的牢房;就这样,已经是对我够照顾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您犯了什么罪?”
“啊,对啊,我犯了什么罪了?”雅克心里想,他还没想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罪名来。
虽说刚才他还自夸自诩了一阵子,不过即兴的表演可不是他的长处。
“什么罪?”他附和了一声。
“是啊,什么罪?”狱卒又问道。
“您猜猜看。”雅克说。
接着,他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这个小伙子对犯罪应该比我内行得多,他会给我列出吮张清单,由我选择。”
“您杀了人?”狱卒问道。
“啊哈!看您说的!”文书大声说,他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看成一个杀人犯,思想上接受不了,“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朋友?”
“您偷了东西?”狱卒又问道。
“偷东西?啊!见鬼。”
“那么您干了什么啦?”狱卒大声说道,显得不耐烦起来,“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罪人是不够的,还要说说犯了什么罪。”
“我不是向您说过了么,我是一个坏人,一个无赖,我不是向您说过了么,我够得上车轮刑,我够得上绞刑!”
“什么罪?什么罪?”狱卒无动于衷地问。
“什么罪?好吧,我说!我背叛了朋友。”
“这个,这不是一个罪名。”狱卒说,“晚安。”
说着,他把门关上了。
“这,这不是犯罪?这不是犯罪?啊哈!那么这是什么。”说着,雅克·奥伯里紧握住锤子,更加使劲地敲起来。
“还有什么事哪?”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夏德莱城堡的里侧有人问。
“一个疯子,他想蹲监狱。”边门的看守人说。
“这么说,如果是一个疯子的话,他根本不该到夏德莱城堡来,而是该上收容所去。”
“上收容所!”雅克·奥伯里拔腿就跑了,“上收容所!该死的!这可与我无关。我要进的是夏德莱城堡,而不是收容所!何况,进收容所的是乞丐和穷光蛋,而不是象我那样,兜里装着三十个巴黎苏的人呆的地方。上收容所!可是,没看见这样可恶的守门人,他居然说,背叛朋友不是犯罪!这么说,要有幸入狱,必须先杀人或是偷东西。让我想想吧……我为什么不去勾引一个姑娘呢?这并不是丢脸的事情。嗯,可是哪一位姑娘呢?热尔韦兹?……”
想着想着,虽说顾虑重重,还是哈哈笑出声来了。“好啊!”他说,“虽然现在还没有这回事,归根结底,这件事本来是可能发生的。行了!行了!我的罪行不是找到了吗:我勾引过热尔韦兹。”
说完,雅克·奥伯里就向青年女工的家奔去,边跑边登上了通往她住所的六十级台阶,一口气冲进她的房间,这时,可爱的青年女工手上拿着熨斗,穿着她的漂亮的晨衣,正在熨着她的无袖胸衣。
“啊!”热尔韦兹高兴地轻轻叫了一声,“啊!先生,您真吓了我一跳!”
“热尔韦兹,我亲爱的热尔韦兹,”雅克·奥伯里张开双臂向他的情妇走去,一面大声说,“应该救我一条命,我的孩子。”
“慢着,慢着,”热尔韦兹说,她把熨斗象一张盾那样举起来挡着,“您要什么,到处跑的先生?我有三天没看见您了。”
“我错了,热尔韦兹,我是一个不幸的人。不过我爱你的证据,就是在我倒霉的时候,我还是来找你。我再向你说一遍,热尔韦兹,救我一条命吧。”
“嗯,我明白,您大概是在哪一家酒店里喝醉,您和别人吵起来了。别人不放过您,要您去坐牢,而您就来恳求可怜的热尔韦兹给您提供食宿。去坐牢吧,先生,去坐牢吧,让我清静些。”
“我求之不得的事,我的小热尔韦兹啊,就是去蹲监狱;不过这些混蛋不让我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