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宫廷上下应该从枫丹白露返回的这天,这次是鲁贝尔特太太在向同一群听众宣称:她也有一项重大的发现。不难猜到,既然她说得那么有声有色,大伙便又在同一个时间,集中到一个地方来了。

邦弗尼托曾写信给阿斯加尼奥,告诉他,一俟他回家,他就要着手熔铸他那个朱庇特,为了叫人把陈列朱庇特的大厅准备妥当,他还得逗留两至三天。这样,大家就更自由了。

在大法官这面,他从不登大内斯勒宫的大门,除非来打听科隆帕的消息。不过只要佩里纳太太告诉他事情毫无进展,他马上就回到他的夏特莱城堡去了。

于是,大小内斯勒宫的居民们就充分享受着自由,因为两个宫堡的主人都不在家。

说到雅克·奥伯里,虽说他这天晚上和热尔韦兹有约会,可是好奇心战胜了爱情,或者说,他期望鲁贝尔特的叙述比佩里纳太太的故事要短些,收场时间恰到好处,这样,他既能听到故事,又能按时赴约。

言归正传,以下便是鲁贝尔特说的话。

那天,佩里纳太太的叙述叫她夜不能寐,她回到卧房后,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她的床头摆着的圣物箱也不顶用,安东尼娅的影子老是缠着她。

鲁贝尔特把门顶上,但这是愚蠢的预防措施,因为老管家婆对幽灵鬼怪的起居生活听得太多了,她不会不知道,鬼是不怕门挡道的。不过她还是想把面向着大内斯勒宫花园的那扇窗顶住,可是原先的宅主忘了在窗上装护窗板,而现在的宅主又认为花这笔钱毫无必要。

通常,确实还有窗帘;但不巧,窗帘拿去洗了。因此,窗子仅由一块透明的玻璃隔着,只能阻挡同样透明的空气闯入而已。

鲁贝尔特走进自己的卧房时,在床下张张,朝所有的柜子里望望,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了一遍。她心里明白,当魔鬼要收藏住自己的尾巴、爪子和头角时,并不占多大的地盘,阿斯莫代蜷曲在一只瓶子里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卧房这下真正是太太平平的了,没发现有风流修士的蛛丝马迹。

这样,鲁贝尔特上床时稍稍安心一些了,不过她还是把灯点着。她刚爬上床,就往窗口看,突然,在夜幕中,她看见窗前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把星星的闪光挡住了;但月亮是挡不住的,它向窗内倾注了它全部的光芒。

好心的鲁贝尔特恐惧得索索发抖,她刚想叫喊,敲门,旋而又想起了不偏不倚矗立在她窗前的玛尔斯战神的巨大的塑像。她就立即把掉转的目光又向刚才的幻影投去,这回,她完全认清了战神的轮廓,这使鲁贝尔特稍稍平静一些,她决定睡觉了。

可是,睡眠这东西是穷人的法宝,富人常常为此嫉羡不已。它并不听命于任何人的。夜神为它开启了天堂之门,它随心所欲,一意孤行,谁召唤它,它全然不顾,反倒去敲打那些并不在等它的人们的门扉。鲁贝尔特祈求它好长时间,它也没听见。

将近半夜时分,她终于疲惫不堪,睡过去了。好心的管家婆的知觉渐渐地麻木了,她的纷乱的思想平常就是没有条理的,此刻把给住它们的无形的线折断了,象散了线的大串念珠似的滚散开来。只有她的心还在担惊受怕,还醒着,继而也睡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只有一盏孤灯在守夜。

象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一样,在鲁贝尔特合上她的眼皮整整两小时后,灯的生命也结束了。灯借口灯油耗尽,先是暗淡下来,接着便摇曳不停,最后,它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就在这时,鲁贝尔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梦见在她晚上从佩里纳太太家回来时,风流修士在追逐她,幸而和做梦人的通常情况不同,鲁贝尔特又具备了十五岁时候的一双腿,她跑得飞快,虽说风流修士在地上不是一步步走的,而是滑来滑去的,也始终没能追上她,眼睁睁看着她闩上了门。当然啦,大家也不难想象,她是不急于为风流修士开门的,她点起了灯,三脚并两步地登上了楼梯,走进自己的卧室,上了床,把灯灭了。

但就在她灭灯的霎那间,她看见风流修士就在窗玻璃外面,象一条蜥蝎那样顺着墙壁往上攀登,正准备从窗口进来。在梦中,鲁贝尔特听见鬼怪的爪子在玻璃窗上抓着。

大家知道,做这样的恶梦是睡不熟的。鲁贝尔特猛地惊醒了,一身冷汗,汗毛根根竖起。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既迷惘又惊恐,不由自主地向窗口望去。这时,她恐惧地叫出声来,她看见什么了。

她看见玛尔斯巨大的头颅上,从眼睛,鼻子,嘴,耳朵里都在往外喷火。

她起初以为自己还在睡觉,仍在做梦;可是她把自己都掐出血来了,想认定自己确是醒着的。她画十字,默默地念了三遍天主经,两遍圣经,怪异的现象依然如故。

鲁贝尔特鼓足了勇气伸出了胳膊,拿起了扫帚把,拼足力气往天花板上捅。海尔曼睡在她的上面,她期望强壮有力的德国人被她闹醒,赶来相助。

可是鲁贝尔特白费劲,海尔曼睡死过去了。

这时,她改变了方向,她不再捅天花板去吵醒海尔曼,而是朝地板上敲,想把帕哥罗闹醒。

海尔曼睡在鲁贝尔特上面,帕哥罗则睡在她的下面;不过帕哥罗的耳朵和海尔曼一样聋,鲁贝尔特太太再怎么敲,楼下仍然是毫无动静。

这时,鲁贝尔特放弃了垂直方向,转而向水平方向进攻,阿斯加尼奥是她的邻居,她就用扫帚柄敲击隔墙。

如同在帕哥罗和在海尔曼房里的情况一样,一切都寂静无声。显然,这三个伙伴没有一个在家的。鲁贝尔特的脑子里闪现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风流修士把他们三个都带走了吧?不管怎么说,鲁贝尔特这个想法是毫无根据的,她愈来愈害怕,并且确信没有人会来救援她了,便决定把头蒙在被子里,耐心等着。

她等了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不过她什么也没听见,稍壮了点胆,轻轻地推开被子,先露出一只眼睛,接着便是一双眼睛。幻影消失了,玛尔斯的头不再冒火了,夜色又笼罩了一切。

黑夜和静寂使鲁贝尔特多少宽了宽心,可她的睡意终于被打消了,再也没睡着。这点,大家也是不难理解的。可怜的好心女人睁大了眼睛,竖尖了耳朵,直到黎明的曙光穿过窗玻璃,向她宣告,闹鬼的时辰过去了。

简而言之,鲁贝尔特叙述的事情就是这些,应该替讲故事的人说句公道话,她的故事可能比昨天的那一个效果更佳,特别是对海尔曼、佩里纳太太、帕哥罗、斯科佐纳的影响更是非同凡响。两个男人责备自己不长耳朵,向鲁贝尔特表示歉意,他们说话时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惹得雅克·奥伯里捧腹大笑。说到佩里纳太太和斯科佐纳,她俩则是一言不发。不过,她们的脸上是一会儿变红,一会儿转白,假如是大白天,假如能从她们脸色的变化看出她们的心理变化,别人很可能会以为,要不了十秒钟,他们就要死于失血,并且几乎立即就会因极度衰竭而呜乎哀哉了。

“这么说来,佩里纳太太,”斯科佐纳说,她首先恢复了常态,“您自以为亲眼看见了风流修士在大内斯勒宫的花园里散步的罗?”

“就象我现在看见您那么真切。我亲爱的孩子。”佩里纳太太答道。

“那么您呢,鲁贝尔特,您也看见玛尔斯的脑袋上喷火了吗?”

“我觉得现在还看得见哪。”

“是这么一回事吧,”佩里纳太太说,“这个恶鬼大概选中了塑像的头颅作为它的栖身之地:不管如何,一个幽灵总得象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走来走去的,于是在某些时刻,它就跳下来来来去去,当它走累了,又爬到头颅里去。你们没看见吗,偶像和鬼怪以及集市上的窃贼都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地狱的居民,而这个玛尔斯并不真的是神,所以它就客客气气地给这个吓人的风流修士借宿了。”

“您也这样想吗,佩里纳太太?”天真的德国人用生硬的法语问道。

“我相信这个说法,海尔曼先生,我相信这点。”

“听了真让人起鸡皮疙瘩,我发誓!”海尔曼哆嗦着轻声说。

“这么说来,您相信有鬼了,海尔曼?”奥伯里说。

“是的,我相信有鬼。”

雅克·奥伯里耸了耸肩,可他在耸肩的同时,就下定决心要搞个水落石出。应该说,对把这块地方当成自己的家那样可以自由出入的人来说,深入调查真是再方便也没有啦。因此,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他将要去看热尔韦兹,不过今天晚上,他将呆在大内斯勒宫直到十点;钟敲十点时,他就要向大家辞别,攀上一棵白杨树,把自己隐匿在枝梗之间,看看那幽灵究竟是何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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