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内斯勒宫的花园里,邦弗尼托在满天星斗之下把这个故事叙述完的第二天,他的工场在一大早便象往常那样喧闹起来了。师傅已在制作金盐瓶,他曾为保留这个盐瓶的原料,向四个拦路抢劫,其实是要他性命的打手大无畏地搏斗了一场。阿斯加尼奥在雕凿着埃唐普夫人定制的百合花。雅克·奥伯里懒洋洋地躺在一张椅子上,向赛里尼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后者一个也不作回答,逼得这个业余书记生只得自问自答起来。帕哥罗偷偷地看着卡特琳,她正在加工一件女人用的什么装饰品。海尔曼和其他工匠在锉呀,锤呀,焊呀,镂呀,而斯科佐纳的歌声使安静的工作气氛活跃起来了。
小内斯勒宫可远没有这样安静:科隆帕失踪了。在那儿,一切都乱了套:有人在寻找,有人在召唤,佩里纳太太大喊大叫的,而众人刚匆匆忙忙找来了大法宫,他则想在这位老实的太太的哀号声中辩别出什么迹象,能让他去追踪这个失踪者,有可能这个失踪者还是个逃亡者呢。
“说说看吧,佩里纳太太,您是说昨天晚上,也就是我离家后不久,您最后还看见过她的。”大法官问。
“唉呀!是的,老爷。主耶稣啊!真是不可思议!可怜的好孩子那时显得有点愁眉不展的,她走去把宫廷的贵妇人在身上作装饰用的华丽的小玩意儿都拿下来,穿上一件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天上的诸神啊,请可怜可怜我们吧!接着,她对我说:‘佩里纳太太,夜晚多美呀,我要到我常走的那条小路上去转一圈。’那时大约在晚上七点钟左右。这位太太,”佩里纳指着皮尔谢里说,这个侍女是派来给她作帮手,或者说,是来管她的,“这位太太象往常那样已经回到闺房里去梳妆打扮,这是她的拿手好戏。而我呢,我就在楼下的大厅里做点儿针线活。我也说不上我干活究竟干了多久,大概慢慢地我的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地眼睛就闭上了,我可能打了一个盹。”
“这也是您的习惯罗。”皮尔谢里尖刻地打断她的话说。
“不管怎么说,将近十点钟吧,”佩里纳继续说道,对这句小心眼儿的诬陷之词不屑理会,“我离开了我坐的安乐椅,走到花园里看看科隆帕是否在那儿忘记了时间。我叫她,但没人答应,这时,我想她大概已经回到自己卧室去了吧,为了不打扰我,她自己躺下睡了,她也常这样做的,这个好姑娘啊。上天保佑!哪个又想到……啊!大法官老爷,这点我敢肯定,她没有跟什么情人走,而是被人拐走的。我一直就教育她要克守妇道……”
“那么今天早上,”大法官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当我看见她没下楼来……圣母呀,求您帮助我们吧!”
“啊!罗里罗嗦的,活见鬼!”埃斯图尔维勒老爷大声说道,“不要叹苦经了,干脆点讲。今天早上怎么啦?”
“哦!大法官先生,在找到她之前,您总不能让我不哭罢。今天早上,老爷,我没看见她,有点不放心(她总是起得好早啊!),我就去敲她的门想叫醒她。没有人回答,我就开了门,里面没有人,连床都没动过,老爷。这时,我就大喊大叫起来,我糊涂了,而您还不准我哭呢!”
“佩里纳太太,”大法官声色俱厉地问道,“我不在家时,您把谁领进来过没有?”
“把谁领到这儿,算了吧!”女傅装出万分惊诧的神情说道,她感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您不是不准我这样做的吗,老爷?我什么时候又胆敢违背您的命令呢?有谁来过这儿里啊!问得好!”
“譬如说这个邦弗尼托,他居然敢说我的女儿如何如何漂亮,他就没有设法把您收买过去?”
“算了吧!他还不如去攀登月亮来得便当些呢;他真这样做,我会结结实实回敬他的,这个大话我敢说。”
“这么说,您在小内斯勒宫从来没有接待过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老天行行好吧,一个年轻人!您怎么不说是一个魔鬼呢?”
“自从我来到这里后,”皮尔谢里说,“有个漂亮小伙子来叩了十次门,每次我都给顶了回去,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一个漂亮小伙子?您眼花了吧,我亲爱的,要不是奥尔贝克伯爵吧。啊!我的天主啊!我想起来了,您想说的,莫不是阿斯加尼奥。阿斯加尼奥,您知道吗,老爷?就是救了您的命的那个孩子。是啊,有过这么一回事,我是请过他修理我鞋子上的一副银搭扣的。可他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学徒!您带上眼镜看看吧,我的好朋友。另外,您倒是叫这些墙和这些砖说说看,它们是否看见他到这儿来过。”
“够了!”大法官声色俱厉地打断她的话说,“假如您辜负了我的信任,佩里纳太太,我发誓,您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我这就去这个邦弗尼托家。天主才会知道,这个乡巴佬会怎样接待我,可总要去一趟。”
出乎意料,邦弗尼托对大法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埃斯图尔维勒老爷看到他镇定自若,落落大方,殷勤好客,心中的疑团甚至连提都不敢提。不过,他还是说,他的姑娘科隆帕,昨天不知怎么魂给吓跑了,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走失了,兴许她在大内斯勒官找到了一个连邦弗尼托本人也不清楚的隐身之处,要不,当她在穿过这里到别处去时,她晕倒了。总之,他信口胡扯,漏洞百出。
可是,赛里尼还是彬彬有礼地听着他的奇谈怪论,不但如此,他还善心大发,不让自己露出半点不信任的表示。更有甚者,还真心诚意地表示了同情,向大法官明确表示,他如果真能把女儿交给爱女之心感人至深的父亲是十分荣幸的。根据他的看法,逃跑的人已经铸成了大错,不可能很快回到她老父亲温柔体贴、安全可靠的保护之下。话虽这样说,他为了向埃斯图尔维勒老爷表示对这件事的关心和诚挚,他愿意听凭他的吩咐,效犬马之劳,不仅可以帮他在大内斯勒宫寻找,而且跑遍天涯海角都在所不辞。
大法官将信将疑的,这一番颂扬话让他心底里感到舒服,又由于他根本没有象邦弗尼托说的那么好,内心更为感动,于是就让邦弗尼托跟着,开始在他过去的产业——大内斯勒宫里进行仔细的搜查。反正他对这座邸宅的拐拐角角是了如指掌的。因此,没有一扇门他不去推一下,没有一个壁橱他不去开一下,没有一个衣柜他不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去扫上一眼。在宫内旮旮旯旯都巡视了一番之后,他就来到花园,光顾了武器库、冶炼厂、食物贮藏室、马厩;总之,他一处也不放过,真可谓是一丝不苟。搜查时,邦弗尼托恪守诺言,全力相助,渐次递上各类钥匙,埃斯图尔维勒遗忘的过道或是房间,他都一一提醒。最后,他说,他担心逃跑的人也许会偷偷地从一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提议在老爷搜查过后离开的每一处都安置一个他手下的人作为岗哨。
搜查了将近两个小时,每一处都检查到了,仍一无所获。埃斯图尔维勒老爷认准自己没疏漏什么,又让主人的殷勤好客给迷糊住了,便在邦弗尼托声声感谢和歉意声中离开了大内斯勒宫。
“只要您再想来,”金银匠说,“或是您认为有必要在这儿再搜查一次,我的宅邸随时都向您敞开大门,就如它以前归属于您的时候一样。何况,这也是您的权利,大人,我们不是签订过一个协议,在协议条文上,我们不是保证过要睦邻相处吗?”大法官答谢了邦弗尼托,但也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来回报主人的殷勤,于是便在出门时,对艺术家正在塑造的,我们前面也提到过的战神玛尔斯的巨大塑像大大恭维了一番。邦弗尼托请他围着塑像转了一圈,并殷勤地向他指出塑像的身躯高大得惊人。果然如此,这个塑像有六十多尺高,绕基座走一圈几乎要走上二十步路。
埃斯图尔维勒回去时懊丧极了。他坚信,既然他在大内斯勒宫没有找到他的女儿,那么她肯定在城里什么地方安下身来了。可是在那个时代,城市已经够大的了,足以使长官,甚至警方人员疲于奔命。何况,她究竟是被人劫走的呢,还是自己逃跑的呢?她究竟是一次外来暴力的牺牲品呢,还是出于自愿的呢?没有能使他解开这个疑点的任何迹象。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他希望她能逃掉;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他希望她幡然醒悟。返回故里。于是他相当耐心地等待着,虽说每天不下二十次要去问问佩里纳太太,后者整天在祈求天上的诸神,并且仍然是一个劲地赌咒保证她从没接待过谁,实际上,她和埃斯图尔维勒老爷一样,对阿斯加尼奥是毫不怀疑的。
当天和次日过去了,没有消息。这时,大法官发动了他所有的下属投入战斗。在这以前,他是不屑子这样去做的,因为这件事与他的声誉关系甚大,他不愿意大事声张。他真的只是把失踪者的特征告诉他们,姓甚名谁都秘而不宣;而那些人搜查的借口也远非是真正的意图所在。虽说他对通过秘密渠道来的任何消息都不放过,但搜查工作仍然是毫无进展。当然罗,作为父亲,他从来也没有疼爱过自己的女儿,不过,如果说他还没有灰心绝望,那么又气又恼却是真情。他虽说没有良心,自尊心却大受损伤。他想到他那个小傻瓜可能要把一樁上好的买卖断送了,就气上心头,当他想到宫廷里的人对他遭到的不幸将报以嘲笑和讽刺时,更是怒不可遏。不管怎样,应该向科隆帕的未婚夫说明真相了。奥尔贝克伯爵对此当然痛心,不过他的心情就象有人宣布他的商品受到损失的商人那样,仅此而已。他是哲学家,亲爱的伯爵,他向他那志同道合的朋友作出了诺言,只要事情不闹得满城风雨,这门婚事决不会受到影响,此外,因为他是一个善于捕捉时机的人,他就利用这个机会把埃唐普公爵夫人有关科隆帕的打算,向大法官耳语了几句。
大法官对他本可以得到的无上的荣光心驰神往,因此他就更加难过了,他开始诅咒这个忘恩负义的逆女,说她错过了如此崇高和美好的前程。
在两个宫廷老臣之间,由奥尔贝克开了头的这场密谈,我们就发发慈悲,不让读者再受罪听下去了,我们仅仅想说,在谈话中,痛苦和希望交织在一起,令人怪心酸的。然而,既然不幸的人能同舟共济,翁婿俩在分手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贴心,也决不会贸然就把他们已经安排好了的锦绣前程付诸东流。他们暗中决定在这件事上对公众秘而不宣;可是埃唐普公爵夫人是一个莫逆之交,而且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同谋,不能不让她分享秘密。
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对这件事比做父亲的和做丈夫的要关心得多,而且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说到要给大法官通风报信,领导搜查工作,她比起任何其他人更有能力。
事实上,阿斯加尼奥爱上了科隆帕她是清楚的,可以说,是她安排阿斯加尼奥参与她的这场阴谋的。年轻人看见他所爱的人的声誉受到威胁,可能私下早就决定孤注一掷了;不过,阿斯加尼奥亲口对她说过,科隆帕压根儿不爱他,既然她压根儿不爱他,就不会赞同这样的计划。然而,埃唐普公爵夫人对这个她原先不信任的年轻人已经相当了解了,她知道他决没有这份胆量敢于向他的情人的蔑视和拒绝挑战的;不过话得说回来,推理毕竟是推理,虽说在她看来,一切迹象表明,阿斯加尼奥没有牵连,她那妇人嫉妒的天性却告诉她,还得到内斯勒宫里去找科隆帕,而且首先,应该把阿斯加尼奥的情况摸清楚。
不过,在埃唐普夫人这一方面,她不能告诉她的朋友们她的这个信念是怎么来的,因为这样做,她就等于向他们承认她爱阿斯加尼奥,而且是在感情一时冲动之下,冒失地向这个年轻人道出了她有关科隆帕的全部打算。她仅仅向他们保证,假如邦弗尼托真的不是主犯,阿斯加尼奥不是同谋,大内斯勒宫不是藏身之地的话,她就认输了。大法官再争辩,再发誓说他把一切地方都看过,查过,走到过也是白搭。她还是固执己见,对此,她有她的道理。她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最后就使埃斯图尔维勒老爷的思想发生了动摇,不过他始终肯定自己是找得很彻底的。
“另外,”公爵夫人补充说道,“我亲自去召阿斯加尼奥来,亲自接见他,盘问他,您就放心吧。”
“啊!夫人,您太好了。”大法官说。
“但是您太傻了。”公爵夫人咕噜了一声,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她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时,她才开始考虑用什么办法把年轻人召来;不过,当她还没打定什么主意时,有人通报说阿斯加尼奥来了。这样,他迎合了埃唐普夫人的心愿,他表现得既冷淡又平静。埃唐普夫人注视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看透他的心底似的,然而阿斯加尼奥似乎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夫人,”他欠下身子说道,“我来把您定做的那朵即将完成的百合花呈献给您看,我就差价值二十万埃居的一滴露珠没镶上,您曾答应把一颗钻石提供给我的。”
“不错!那么你的科隆帕怎么啦?”作为全部回答,埃唐普夫人就这么一句话。
“假如您想说的是埃斯图尔维勒小姐的话,夫人,”阿斯加尼奥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我双膝下跪请求您别再在我面前道出她的名字了。是的,夫人,我卑下而又恳切地哀求您,我们之间别再谈她了,宽恕我吧。”
“哦!哦?老羞成怒了!”公爵夫人说,深邃的目光始终盯着阿斯加尼奥。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即使我会失去您的恩宠,夫人,从今以后,如果您再和我谈起她,我也胆敢回绝您。我早就暗暗发过誓了,有关这段往事的任何回忆已深埋在我的心里,成为死灰一堆了。”
“我真的判断错了?”公爵夫人心里想,“在这个事件里,阿斯加尼奥真的不起任何作用?不管出于自愿还是被强迫的,这个小姑娘真的是跟另一个拐骗犯走了?我的野心勃勃的计划中虽然少了这么一个角色,那么她的私奔也许对我获得爱情有利?”
她喃喃自语了一通之后,接着,便又继续大声地说道:“阿斯加尼奥,您请求我别再向您提起她;那么至少您会让我向您谈谈我自己吧?您看出来了,我还是尊重您的祈愿的,可是谁又知道,这第二个谈话主题会不会比第一个更使您烦恼呢?谁知道……”
“我打断您的话了,请原谅,夫人,”年轻人说,“我向您请求的事,您宽宏大量地满足了我,您的一片善意促使我不揣冒昧向您恳求另外一件事情。我虽说出身高贵,但我只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可怜的孩子,我是在一个金银匠的黑沉沉的工场里长大成人的;在这个艺术的禁地里,陡然,我被带到一个光辉的境界,并且介入了宫廷间的明争暗斗。我软弱无能,却与强大的王公大臣为敌,有一个国王为情敌;何况是什么样的国王哟,夫人!弗朗索瓦一世!这就是说,是基督教民族中最强大的君王之一。忽然,我又和最荣耀的姓氏和最显赫的人物平起平坐了,我一厢情愿地爱着别人,而有人又执拗地爱着我!这是谁在爱我呢,伟大的天主啊!您,世界上最美,最尊贵的夫人中的一个!所有这一切使我迷惘,使我不知所措,所有这一切都把我弄麻木了,把我压倒了,消灭了。夫人!我被吓呆了,就象一个侏儒某一天突然在巨人中间苏醒那样。我没有固定不变的想法,没有主观意识到的情感,在这些可怕的仇恨、坚贞不渝的爱情、雄心勃勃的韬略组成的复杂的场合里,我失魂落魄了。夫人,让我松一口气吧,我求求您了!请允许一个溺水者清醒过来,允许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增长体力;时间,我希望,能够在我的思想以及生命中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时间呀,夫人,请给我时间,今天,请把我只当成一个艺术家吧,他是来询间您,他的这朵百合花是否合乎您的口味,发发慈悲吧。”公爵夫人满腹狐疑又迷惑不解地盯着阿斯加尼奥。她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年轻人,这个孩子居然能用这样富有诗意,严肃而又认真的口气说话,因此,她从心理上感到不得不顺从他。既然她只能说到他的百合花,她就向阿斯加尼奥说了一些颂扬的话,提出了一些看法,并且答应尽力在不长的时间里把这件作品不可缺少的巨大钻石交给他。阿斯加尼奥向她表示感谢,并在鞠躬致礼,感恩戴德之后向她告别了。
“他就是阿斯加尼奥吗?”当他走远后,埃唐普夫人自问道,“他象老了十岁似的。什么因素使得他变得那么成熟,那么气派?是痛苦吗?是幸福吗?总之,他是真诚的,还是被这个罪恶的邦弗尼托教唆的?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他是在扮演一个高超的角色呢,还是出乎自然?”
安娜支持不住了。和邦弗尼托·赛里尼斗争过的人,最后都不免莫名其妙地会头昏脑胀的,她虽说意志坚强,也开始感染上这种情绪了。她安排了一些人监视阿斯加尼奥。阿斯加尼奥不常出门,但每次出门,必有人跟踪。可是,这并没有带来线索。最后,埃唐普夫人把大法官和奥尔贝克叫来,以软里带硬的口气,奉劝他俩到内斯勒宫去搞一次突击搜查。
他们照办了,不过在他们突然闯入时,邦弗尼托正忙得起劲,虽然他有些吃惊,但他这一次接待比上次接待大法官一个人时还要殷勤客气。他表现得那么自然,那么彬彬有礼,仿佛他认为他们不宣而至丝毫没触犯他什么似的。他向奥尔贝克伯爵友善地叙述着在几天前,当他带着一大篓金子从他家出来时遇到伏击的事情,他还强调说,就在那一天,埃斯图尔维勒小姐失踪了。象上一次一样,他主动提出陪同这两位来访者在他的宫堡里查看,帮助大法官享受为父的权利,因为他是很理解父亲神圣的职责的。他庆幸自己还留在家里能迎候贵宾,因为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动身去罗莫朗坦,加入艺术家的行列去恭候皇帝,这是弗朗索瓦一世垂爱,指名要他去的。事实上,政治事件的发展和我们这个区区小故事的展开同样是非常迅速的。查理五世为他的对头当众发出的诺言所鼓舞,又有埃唐普的秘密保证,过儿天就要来到巴黎了。为了迎接他,特地组成了一个欢迎使团,而奥尔贝克和大法官也确实看见赛里尼穿着迎宾的礼服。
“假如他随迎宾队一同离开巴黎,”奥尔贝克向大法官轻声说,“就一般而言,不可能是他把科隆帕劫走的,那么我们在这儿也就无事可干了。”
“我来之前不是就告诉过您了嘛。”大法官说道。话虽这么说,他俩还是想把事情做得彻底些,便又小心翼翼地搜查起来。邦弗尼托跟在他们后面;一开始,他还主动招呼着他们的,可是当他看见他们在府邸内的搜查进行得也太过细了点儿,便对他们说,半小时以后他得动身了,他请他们允许他先走一步去向他的工匠们交待点什么,因为朱庇特的模子已经完成,他希望在回来时,浇铸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邦弗尼托真的回到了工场,向伙计们分配了工作,请他们象服从他一样听从阿斯加尼奥的指挥,并对阿斯加尼奥用意大利语耳语了几句,向大家道别,准备动身离开宫堡。小个子约翰牵着一匹套好的马在进门的第一个院子里等着他。
正在这时,斯科佐纳向邦弗尼托走来,把他拉到一边。
“您知道吗,师傅,”她神色庄重地对他说,“您这一走,我的处境可为难了!”
“这话怎么讲,我的孩子?”
“帕哥罗愈来愈爱我了。”
“哦!真的吗?”
“他老是说他如何爱我。”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哎呀!遵照您的命令,师傅,我回答他说,要等等看,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很好!”
“什么,还很好呢!可是您不知道,邦弗尼托,他把我的话全当真了,而这句话却真的是我向这个年轻人作出了实实在在的许愿呀!在半个月之前,您对我规定了言语行动的准则,是吗?”
“我想是的吧,记不太清楚了。”
“可我,我的记性很好。在最初五天里,我是婉言回绝他的,他大概想通了,不准备再爱我了。接下的五天里,我光是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这个态度就相当暖昧了,但这是您命令我这样做的,我只是服从就是了。在最后的五天里,我不得不向他陈述了我对您的义务;而昨天,师傅,我就请求他想开些,而他,他却要求我答应他。”
“那么,如果他是这样说的,情况就不一样了。”邦弗尼托说。
“啊!盼到头了!”斯科佐纳说。
“是的。现在,听着,亲爱的小姑娘。在我走后前三天,你让他相信你爱他;接着,在以后的三天中,你就向他表白你对他的爱。”
“什么!这话该是您说的吗,邦弗尼托!”斯科佐纳高声说,她的师傅对她过份信任,她内心在隐隐作痛。
“你就放心吧。既然是我让你这样去做的,你还抱怨什么呢?”
“我的天主啊,”斯科佐纳说,“我什么也不抱怨,这个我知道,不过,您对我无动于衷,而他却一味地在追我,我在这样的处境中,天主才知道我最终会不会真的爱上他呢。”
“算了吧!六天时间嘛!你难道六天内坚持不动心都不行吗?”
“行!我给您六天的时间;可是您至少别在那儿呆到第七天哪。”
“别害怕,我的孩子,我会及时回来的。再见吧,斯科佐纳。”
“再见,师傅。”卡特琳跳着,笑着,泪汪汪地回答道。在邦弗尼托·赛里尼向卡特琳交待了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大法官和奥尔贝克回来了。
刚才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行动,于是他们便象发疯似地到处乱找。他们窥探粮仓,搜索地窖,敲敲墙壁,翻箱倒柜;他们一路上把看见的仆人甄别再三。他们急切的程度就象讨债的,耐心的程度就象是猎手;他们能不厌其烦地走回头路,带着象要去逮人的执达吏的狂热劲儿对每一件东西翻来复去地检查,当他们的远征结束后,他们脸上红扑扑的,激动异常地回来了。但依然一无所获。
“好吧!先生们,”邦弗尼托骑在马上对他俩说,“你们什么也没找到,是吗?糟糕!糟糕透啦!我理解,对于象你们两位具有的那样敏感的心灵的人来说,这件事是多么痛苦啊!可是,尽管我对你们的痛苦深表同情,我也渴望帮助你们继续搜查,但我还是得走了。让我向你们道别吧。假如在我不在家时,你们需要到大内斯勒宫里来,别不好意思,象到自己家里一样嘛。我已经发出命令,叫家人对你们不要见外。想到你们这样焦虑不安,而我却不得不离开你们时,唯一能安慰我的,就是在我回来时,我希望你们,您,大法官先生,已经重新找到了您那可爱的孩子,而您,奥尔贝克先生,已经重新找到了您那美丽的未婚妻。再见吧,先生们。”
接着,他转身面向聚集在台阶上的他的伙计们,这时唯独阿斯加尼奥不在,他大概不想和他的情敌见面吧。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他说,“假如在我不在时,大法官先生想第三次光临寒舍,千方别忘了把他看作本府邸过去的主人来接待。”
他说完这几句话后,小个子约翰开了门,邦弗尼托两腿一夹,飞也似地策马而去。
“看见了吧,我们都是糊涂虫,我亲爱的。”奥尔贝克伯爵对大法官说,“假如他真的把姑娘抢走了,他就不会跟着迎宾使团去罗莫朗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