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伊莎波又走了进来。

“您的女主人好慢呀。”邦弗尼托说。

狡黠的姑娘走近窗口,看着大院里的座钟。

“您只等了一个半钟头,”她说,“您有什么可埋怨的?”看见赛里尼皱眉蹙额的,她突然放声大笑,一溜烟地跑了。邦弗尼托抑制住心头的愤怒,没让自己发作。他只得重新坐下,抱着双臂,脸色阴沉,默不作声。他表面显得镇静,但在静默中,他的怒火在上升。门前的两个仆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表情严肃,他以为是在嘲弄他。

一刻钟敲响了;邦弗尼托向阿斯加尼奥瞟了一眼,见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随时都会晕倒。

“哦,是这样!”他控制不住了,大声说,“原来她是故意让我等的!我太天真,相信了别人说的,心甘情愿地在等着哩;我很少受过别人的奚落,从未想到过这点。不过,倘若别人想要捉弄我一下,假如果真如此,我可不是让人捉弄的人,甚至被一个女人作弄也不行,我这就走。走吧,阿斯加尼奥。”说着,邦弗尼托用他强有力的手,抓起了那张公爵夫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拿来出气,辱没他将近两个小时的凳子,摔在地上,凳板摔散了。几个仆人想围上来,但是赛里尼的匕首一半已经出鞘,他们便站住了。阿斯加尼奥为他的师傅担惊受怕,想站起来,可是,他的激动情绪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儿力气,他晕死了过去。开始,邦弗尼托都没有察觉到。

正在这时,公爵夫人脸色苍白,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嗯,我要走了,”邦弗尼托明明看见她来了,仍然用他雷鸣般的嗓音又说了一遍,“告诉这个女人,我把我的礼物带走了,看见谁就送给谁,谁都比她更配得到它。告诉她,假如她把我当成您一样,是她的一个仆人,她就想错了。我们这些艺术家,我们不会象她出卖爱情那样出卖我们的屈从和我们的尊严!现在,请让出一条路来!跟我走,阿斯加尼奥!”说着,他向他的宠爱的学生转过了身子,看见他双眼紧闭,头往后仰,脸色白得象粉墙。

“阿斯加尼奥!”邦弗尼托大声说,“阿斯加尼奥!我的孩子,晕过去了,也可能要死了!啊!我的亲爱的阿斯加尼奥,还是这个女人……”

邦弗尼托转过身子,冲着埃唐普公爵夫人做了一个气势汹汹的手势,同时又俯下身子想把阿斯加尼奥搂在怀里。至于埃唐普夫人,她内心又恼又怕,此刻既走不动,又讲不出一句话。然而,当她看见阿斯加尼奥的脸色象大理石一样白,头搭拉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看见他白得那么美,昏迷中显得那么妩媚,不禁动了心,她顿时向他冲去,面对着邦弗尼托几乎跪了下来,象他那样,把阿斯加尼奥的另一只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可是这个孩子快死了!假如您带他走,先生,您会害死他的。可能,他急需要治疗。热洛姆,赶快去把安德烈大夫找来。我不希望他象现在这样从这儿出去,您听见了吗?您走或是不走,都得把他留下。”

邦弗尼托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公爵夫人,又焦急不安地看着阿斯加尼奥。他懂得,把他的亲爱的学生留给埃唐普夫人照看是万无一失的,而把他冒冒失失地带走倒是可能带来危险。他象往常那样,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因为决断迅速而不可动摇是邦弗尼托的一个优点,或者说是他的一个短处。

“您得为他负责,夫人!”他说。

“啊!以生命担保!”公爵夫人大声说道。

他在学徒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穿上了大衣,手按在匕首上,气宇轩昂地出了门,还没忘了向公爵夫人抛去一个仇恨和轻蔑的眼光。至于另外两个男人,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安娜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一直目送他出门;随后,她变了一副脸色,垂下了眼睛,既不安又悲伤地看着这个善良的病人:爱情取代了憎恨,母老虎又变成了羚羊。

“安德烈大夫,”她对她的飞奔而来的私人医生说,“您看看他,救救他吧!他受伤了,快没气了。”

“没关系,”安德烈医生说,“暂时的虚脱。”

他在阿斯加尼奥的嘴里灌了几滴随身带着的兴奋剂。“他又醒了,”公爵夫人高声说,“他动了动。现在,医生,他需要安静是吗?把他搬到这间内室里来,让他躺在躺椅上。”她向两个仆人说。

接着,她又压低了嗓门,声音低得只有他俩才听得见:“听我说一句要紧的话,”她补充说,“刚才的事情倘若你们多嘴多舌走漏了一个字,当心你们的脑袋。去吧。”

吓得抖抖索索的仆人躬身鞠了一躬,轻轻地把阿斯加尼奥抱起来,把他带走了。

对埃唐普夫人伤风败俗的做法,大法官和马尔玛涅子爵是亲眼目睹,心照不宣的。现在她单独和他俩在一起,她打量着他们,对后者目光中更是充满着轻蔑的神色,不过,她立即就转换了眼神。

“我刚才说了,子爵,”她苦涩而镇静地说,“我刚才说了,您说的那件事情非同小可,不过没什么,我不再犹豫了。我想,我有足够的权力可以放手干掉一个叛徒,在需要时,我也有能力去教训那些莽撞冒失的人。这一次,国王不会亲自惩处,这正符合我的心愿。不过我么,我要报仇雪耻。惩罚只是对侮辱而言,而复仇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先生们,你们头脑冷静,对报复行动斟酌再三以防败露,对这点,我夸奖你们;可请你们也得神智清醒。我奉劝你们,不要错过机会,让我有你俩就够了,不必再求助于他人。马尔玛涅子爵,您说话不能含糊。我保证您可以象执法的行刑人那样免受惩罚。不过,假如您要征求我的意见,我劝您和您的手下的人放弃用剑,而是用匕首解决。行了,别再说了,干吧!行动还要迅速。这是最好的回答。再见,先生们。”

公爵夫人干干脆脆,直截了当地说完这些话以后,伸出了胳膊,似乎是示意这两位爵爷可以走了。他俩笨拙地欠了欠身子,懵头懵脑地,也找不出什么话敷衍一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啊!只因为自己是个女人,才需要这样的胆小鬼!”安娜看着他俩逐渐走远,一面带着鄙夷的神色,撅起了嘴说,“啊!血统高贵的情人呀,可用钱买来的丈夫呀,穿着紧身短上衣、穿着号衣的仆人呀,所有的,所有这些男人,我真是全部瞧不起。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我内心不得不折服的,另一个是我真心诚意爱着的。”

她走进俊美的病人躺着的那间内室。当公爵夫人走近他时,阿斯加尼奥又睁开了眼睛。

“没关系,”安德烈大夫向埃唐普夫人说,“这个年轻人在肩上挨了一剑,精神受了刺激,疲劳了,可能甚至还由于饿了,使他处于暂时的休克状态。您看见了,几滴兴奋剂完全使他恢复了理智。现在,他完全清醒过来了,用担架把他送到家里,他是受得了的。”

“行了,大夫,”公爵夫人边说边把一个钱袋递给安德烈医生,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我在哪儿?”阿斯加尼奥问,他恢复理智后,努力想把记忆恢复过来。

“您在我的身边,在我家里,阿斯加尼奥。”公爵夫人说。“在您的家里,夫人?啊!对啊!我认出您来了,您是埃唐普夫人。而且,我也记起来了!一邦弗尼托在哪儿?我的师傅在哪儿?”

“别动,阿斯加尼奥!您的师傅没事,您就放心吧。现在这时候,他正安安稳稳地在自己的家里用午膳哪。”

“那他怎么会把我留在这儿的?”

“您失去了知觉。他把您交给我照看。”

“那么您能向我肯定,夫人,他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他是好好地离开这儿的么?”

“我向您再说一遍,我向您肯定,阿斯加尼奥,他从来没有象此时此刻这样安全过。您听清了吗?您真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埃唐普公爵夫人,我照看您,医治您,象一个姐姐一样关心您,而您只是一个劲儿向我提您的师傅。”

“啊!夫人,对不起,并且谢谢您!”阿斯加尼奥说。“说得对,说真的!”公爵夫人莞尔一笑,轻轻摇着她那美丽的脸蛋说。

这时,埃唐普夫人开始说话了,说得温情脉脉,娓娓动听,每一句话,表面上听起来简单,但都弦外有音,含而不露,每一个问题问得都很急切,又不失礼貌,而对方每一句回答就象要决定她的命运似的,她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象一只雌猫似的谦恭、柔顺、温和、专心致志,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又象舞台上的女演员一样,当阿斯加尼奥离了谱子,又慢慢地把他引入意境,并且使他领会到酝酿已久,并且必须说出来的看法。她说话时飘飘忽忽,听他说时,就象谛听神的启示;她施展了一个有教养的,乖巧的女人的全部能耐,就如我们已介绍过的,这些本领使她获得了女才子中的美人或是美人中的女才子的称号。总之,在这次谈话中,她阿谀诌媚,极尽勾引之能事。后来,当年轻人三番五次表示要告辞时,她仍然一再挽留他说:“阿斯加尼奥,您以制作金银首饰的精湛的艺术性在和我说话时,是那么雄辩,那么热情,我听了以后就象拨云见日,恍然大悟;今后我的思想里将离不开珠宝首饰啦。那么,照您所说,您的邦弗尼托大约是这门艺术的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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