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唐普宫邸离内斯勒宫并不怎么太远。因此我们从这家到那家串门,我们的读者不会感到诧异的。
埃唐普宫座落在奥古斯丁大教堂沿河堤岸旁边,沿着傻瓜行乞街一溜边展开。自从有了心宿街之后,大家才带着感情以“傻瓜行乞”命名了这条街。埃唐普宫的正门对着燕子街。弗朗索瓦一世把这份产业作为厚礼赠送给他的情妇,以她同意与庞蒂埃弗尔伯爵雅克·戴勃洛斯结成夫妻为交换条件,与此同时,他把埃唐普领地和布列塔尼的管辖权交给了雅克·戴勃洛斯,庞蒂埃弗尔伯爵,以后者同意娶他的情妇为妻为前提。
此外,国王还想着把与美丽的安娜·德·埃莱身份相当的一份厚礼送给她。他让人把古老的宫邸以最新的格调修整一番。在色彩晦暗和呆板的正面墙上,变幻莫测地开放出了文艺复兴时代艳丽的花朵,每一朵花仿佛是爱情的结晶。总而言之,从国王装饰这个住所所用的心血来看;不难发现,他大概自己在里面住的时间不少于埃唐普公爵夫人。此外,他以王室的奢华气派布置了几个内室,整幢房子摆设得就象一位真正的王后的宫殿,甚至可以肯定地说,比含蓄端庄,华丽典雅的埃莱奥诺尔宫的派头还要大(埃莱奥诺尔是查理五世的姐姐,弗朗索瓦一世的结发妻子),这一点,在外界,甚至在宫廷内部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眼下,假如我们大清早冒昧闯进公爵夫人的闺房,我们会发现她半卧在躺椅上,把她那颗可爱的脑袋枕在她的一只美丽的手上,漫不经心地把另一只手插进她那金光闪烁的栗色头发发卷里。安娜的一双赤裸裸的脚伸在她那双宽大的黑丝绒拖鞋里显得更娇小,更嫩白,而她那件随意披在身上的轻飘飘的裙衣使这个娇艳的女人更增添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果然,国王在那里,他站在窗前,但没看着他的公爵夫人。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玻璃窗,似乎在深思着什么。他大概在想着查理五世横贯法国这个严重的问题。
“您背对着我,在那儿干什么哪,陛下?”公爵夫人终于不耐烦了,问他道。
“想着奉献给您的诗句,我希望,现在已经完成了。”弗朗索瓦一世答道。
“啊!快把诗念给我听听,求求您,我的漂亮的桂冠诗人。”
“我很愿意,”国王带着拙劣的权杖诗人的口气自信地接口说道,“请听着:
我独自站在窗前,在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
我看着在前方的曙光女神,它替福比斯指引着前程。
我又看着那梳理金发的女伴,看见了她那明亮闪烁的眼中;
她的眼睛放出那脉脉含情的光芒,我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
不朽的诸神啊,请回到你们的天国,因为千娇百媚的美人羞得你们无处安身。”
“啊!多美的诗句,”公爵夫人边拍手边说道,“请看曙光吧,您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从今以后,我不再嫉妒它了,因为它给我引出了如此优美的诗句。那么请再向我朗读一次吧,我请求您。”弗朗索瓦一世又殷勤地为她以及为自己朗读了一遍他那讨好的即兴诗,不过这一次,轮到安娜默不作声了。
“您怎么啦,美丽的夫人?”弗朗索瓦一世问道,他原以为会又一次听到一些恭维话的。
“陛下,我想,我今天早上将更郑重地向您重复一次昨天晚上我对您说的话:如果听任别人无礼地羞辱自己的女人,一位多情侠义的国王比一个诗人更不可原谅,因为她既是他的情妇,又是他的缪斯。”
“又来了,坏东西!”国王接着说,有点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您把这个当成是羞辱,我的天哪!我的至高无上的仙女呀,您始终耿耿于怀,急于诉冤把我的诗都置之脑后了。”
“大人,我的爱憎是同样强烈的。”
“可是,哎呀,我这就请求您别再去怨恨邦弗尼托啦,他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什么;他说话就象打架一样冒失得很,我可以向您担保,他从来不曾有讥讽您的意思。此外,您也知道,宽容是美女的天性,亲爱的女神,看在我的情份上,请原谅这个冒失鬼吧!”
“冒失鬼!”安娜牙缝里漏出这么一句话。
“哦!崇高的冒失鬼,真的,”弗朗索瓦一世说,“昨天我看见他了,他答应给我做出一些精品来。我想,在他这一行艺术里,他是举世无双的。在将来,他可以象安德烈·德尔、萨托、提香和列奥纳多·达·芬奇一样为我争光。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我的艺术家们呀!我亲爱的公爵夫人,那么对这个人表现得客气和宽容一些吧,我恳求您了。啊!我的天主!依我的看法,四月份的骤雨,女人的任性和艺术家的冲动与其说是令人讨厌,不如说更具有魅力。行啦!我喜欢的人,您就不必怀恨在心了,您是我爱的人啊。”
“我是您的臣仆,我听您的,陛下。”
“谢谢。女人的好心给了我这种恩惠,作为报赏,您可以得到君王的权力范围内您所希望的任何东西。不过,哎呀!天越来越亮了,我该离开您了。今天还要开会。讨厌透了!哦!我的兄弟查理五世叫我这个国王真难当啊。他以诡计多端代替了骑士精神,以羽笔取代了剑:这是耻辱。我以贵族的身分起誓,我想应该发明一些新词儿来命名政治上的这些学问和机灵。再见,我可怜的心肝儿!我要变得细心、精明些。您呀,您是多么幸福!只要保持美容就行了,而这一点,是天生的。再见吧,别站起来,我的侍从在前厅等我。再见,想着我啊。”
“无时无刻不想,陛下。”
接着,弗朗索瓦一世向她作了一个最后的道别的手势,掀起了帷幔,出了门,留下了美丽的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应该说,是忠实自己诺言的,立即就动起脑筋来,不过她心里想的是别的事,而不是他。
这是因为埃唐普夫人是一个生性好动,热情冲动,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她处心积虑地追求,勇敢无畏地征服了国王,得到他的宠爱以后,这种爱情已不足以平息她精神上的骚动,她开始感到厌倦了,勃里翁海军元帅和隆格瓦尔伯爵,她时而爱上一阵子,而对迪亚纳·德·普瓦第埃,她无时不在对她咬牙切齿,但他们都不足以占有她的全部心思。但是,一星期以来,她的灵魂中的空虚充实了一些,多亏新添的仇恨和爱情,她的心又开始活了起来。她恨赛里尼,爱阿斯加尼奥,她想的是这两位,这时,她的几个贴身侍女替她穿上了衣服。她们见她只需戴上头饰就妥贴了,于是便向她通报巴黎大法官和马尔玛涅子爵求见。
宫廷内部,围绕着王太子的情妇,迪亚纳,德,普瓦第埃和公爵夫人已经形成了两派。他俩是公爵夫人最忠诚的拥护者。当然啦,当人们想到他们的敌人时,对朋友就倍加亲切。因此,埃唐普公爵夫人心情愉快,和颜悦色地把手伸给了皱眉蹙额的大法官和面带微笑的子爵去吻。
“大法官阁下,”她带着无可置疑的仇恨和合情合理的怜悯说道,“我们得知这个意大利乡巴佬对待您——我们的最好的朋友的可恶的态度,我们现在对此还十分气愤。”
“夫人,”埃斯图尔维勒回答道,他即使身处逆境也忘不了阿谀谄媚,“您的美丽的容貌和优美的仪态没能制止这个无耻之徒。假如让这么一个人来惜顾我的年龄和个性,我都会觉得无地自容。”
“啊!”安娜说,“我只想到您,至于我个人的不满,国王已经请求我把它忘了。他对这些无礼粗鲁的外国人也真是太宽容了,因此,我已把它忘掉了。”
“假如是这样,夫人,我们原来想来请求您的事情,可能您不会同意了。那么,我们请您允许我们告辞,我们也不必把请求的内容讲给您听了。”
“什么,埃斯图尔维勒阁下!在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我不是您的知心朋友么?说吧!请说吧!要不,对这么一位不讲交情的朋友,我会生气的。”
“好吧!夫人,是这么回事。为了照顾马尔玛涅子爵,我原以为能够对您慷慨赐给我的一座王家宫殿有居住的支配权。当然啦,我们把目光盯住了内斯勒宫,可这座宫已经落到了一群坏蛋的手中。”
“哦!哦!”公爵夫人轻呼着说,“我在仔细听您讲哩。”
“夫人,子爵一开始就急急忙忙欣然接受了,可是,现在,他想了想又犹豫起来,他想到这个可怕的邦弗尼托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