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是正义的,他剥夺了我的父亲认为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剥夺了他的财富。接踵而来的破产使他一蹶不振。他一文不名以后,在忧伤中死了。我的母亲,在他死后几天,也与世长辞了,因为她以为不再被心上的人所爱。
“我在世上无依无靠。我父亲的债主上门把他留下的一切都拿走了;他们到处搜索,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时,却没看见一个正在哭泣着的小孩子。一个过去很喜欢我的老保姆出于同情心,喂养了我两天,可是,这位老妇人自己也是靠救济金度日的,她没有多余的面包。
“她正不知如何安排我,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了卧室,把我抱起,边哭边亲着我,他给了好心的老婆婆一些钱之后,就把我带走了。这个人就是邦弗尼托。赛里尼,他从罗马专程来到佛罗伦萨就是为了找我。他爱我,把他的手艺教给我,始终把我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和您说,我果真死了的话,只有他一个人会哭。”
科隆帕低着头,心揪得紧紧的在倾听着这个孤儿讲述自己的身世。她和他一样孤单单的,仿佛他讲的就是自己,而这位可怜的母亲的生活,有朝一日也可能就是她自己一生的写照,因为她也一样,将不得不被迫嫁给一个以后会僧恨她的男人,原因是她不会爱他的。
“您对天主不公正,”她对阿斯加尼奥说,“至少有一个人,您的好师傅爱您,您还知道自己的母亲哩,您;我呢,我都想不起我母亲爱抚过我,她是生我的时候死的。我是由我父亲的姐姐抚养长大的,她是一个脾气暴躁,动辄发火的女人;不过,两年前,当我失去她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我没有受过其他的温暖,我对她的依恋,好比一根常青藤对岩石的感情那样。两年来,我和佩里纳太太住在这个宫堡里,虽说我生活寂寞,我的父亲又很少来看我,但这两年是,并且将永远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您受的苦够多的了,一点也不错,”阿斯加尼奥说,“可是如果说过去是痛苦的话,为什么您要对未来产生怀疑呢?您的未来,天哪,是光辉灿烂的。您是贵族,您又富有又漂亮,有您的忧郁的少年时代作陪衬,您往后的生活只会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科隆帕伤心地摇了摇头。
“啊!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喃喃地说。
当人们的思想超越了时空的概念,并在照亮和呈现了自己的未来和过去的一生的闪光中,忘却了现实的生活琐事时,人们有时会头晕目眩,神智不清,十分可怕和危险;而当人们回忆起种种痛苦的经历,感觉到种种焦虑和烦恼时,多愁善感的人往往会情绪极端冲动,几乎不能自持。当命运的重担一古脑儿地压迫着你的时刻,要十分坚强才能不使自己倒下来。这两个吃尽苦头,孤苦伶仃的孩子此时可能只需说出一句话便可殊途同归了,可是,一个太圣洁了,而另一个太虔诚了,这句话终于没能说出来。
尽管如此,阿斯加尼奥还是无限深情地看着科隆帕,而科隆帕心中充满了神启的信念,一任对方看着。学徒双手合拢,以向对天主祈祷似的语调对少女说:
“听着,科隆帕,假如您期望什么,假如您碰上什么不幸,而别人可以以血的代价满足您的愿望,可以以生命的代价使您避凶趋吉的话,那就请您通知一声,科隆帕,就如您向一个兄弟说话那样,而我将会感到十分幸福的。”
“谢谢,谢谢,”科隆帕说,“我只说了一句话,您已经舍身相助了,这我知道,不过这一次,只有天主才能救我啦。”还没等她把话说清楚,鲁贝尔特太太和佩里纳太太已经来到他俩的跟前。
两位多嘴的妇人象这一对情人一样,充分利用了时间,并且因为同病相怜,已经成为莫逆之交了。佩里纳太太告诉了鲁贝尔特太太一个医治冻疮的秘方,而鲁贝尔特太太不甘落后,也向佩里纳太太传授了一个保存桃子的妙法。不难设想,她俩今后肯定会生死与共,同舟共济了,并且她们相互说定了,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再次见面。
“哎呀!科隆帕,”佩里纳太太边向长凳走去边说,“您还生我的气吗?瞧,把本宅主人的救命恩人拒之门外,难道不是一种耻辱么?难道把为了我们才受伤的年轻人治好是不应该的么?您看看哪,鲁贝尔特太太,看来他的气色是不是比来这儿的时候好些了?没那么苍白了吧?”
“这倒不假,”鲁贝尔特太太肯定地说道,“他在健康时,气色也没这么好过哪。”
“请想想吧,科隆帕,”佩里纳接着说,“他的身体才刚刚复原好转,不帮一下忙就是害人哪。行了,怎么做都成,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您就让我答应他明天黄昏时再来,是吗?对于您自己,也可以解解闷哪,我的孩子;这样玩玩完全是正当的,谢天谢地!何况,鲁贝尔特太太和我,我们也在场。说真的,我郑重告诉您,您需要散散心,科隆帕。此外,有谁会去向大法官老爷说,执行他的命令时稍微有点儿走样了?还有,在他发出禁令之前,您已经要求过阿斯加尼奥把首饰带来给您看,而今天他忘了带,明夭他肯定会带来的。”
科隆帕看着阿斯加尼奥;后者脸色又变得苍白了,他正焦急不安地等着她的回答。
对于一个被人奴役,受人支配的可怜的女孩子来说,他那谦卑的态度对她本身就是邀宠的表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某个人附属于她,并且只需要她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他是幸福还是痛苦,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每个人都爱施展自己的权力。这几天,奥尔贝克伯爵盛气凌人的神态挫伤了科隆帕的自尊心。可怜的女囚犯——原谅她吧——渴望看见阿斯加尼奥的眼睛能闪现出欢乐的光芒,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便带着微笑,红着脸说:
“佩里纳太太,您想要我再说什么呢,嗯?”
阿斯加尼奥想说些什么,但他只能使劲地合紧双手,他的双膝在颤抖。
“谢谢,我的漂亮的太太,”鲁贝尔特深深感激地说道,“走吧,阿斯加尼奥,您还虚弱得很,该回家了。胳膊递给我,走吧。”
看来,学徒要说句“再见,谢谢”之类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以整个身心,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替代了语言。接着,他便乖乖地跟着他的保姆走了,心中充满了欢乐。
科隆帕心事重重地又跌坐在石凳上,她昏昏欲醉了,她责备着自己,这种感觉,她也从未感受过。
“明天见!”佩里纳太太陪送着她的两个客人,在分手时,她带着胜利的神情说,“假如您高兴,年轻人,您完全可以象今天这样再来嘛,三个月之内天天都可以来。”
“为什么只能是三个月?”阿斯加尼奥问,他幻想能永远回到这里。
“哎呀!”佩里纳答道,“因为再过三个月,科隆帕要和奥尔贝克伯爵结婚了。”
阿斯加尼奥需要拿出他的全部意志和力量才不致使自己瘫倒在地。
“科隆帕和奥尔贝克伯爵结婚!”阿斯加尼奥自言自语地说道,“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我没想错嘛!科隆帕不爱我!”不过,在他说话的当儿,佩里纳太太刚把门关上,而鲁贝尔特太太又走在他的前面,因此这两位妇人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