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的戏谑玩笑不绝于耳,他们相互取笑着那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和那种小市民的笨拙动作。
“呢!师傅,您看哪,”这一个叫道,“请看看左撇子西蒙,他挂剑的方向和我们一样!挂到右边去!挂到右边去!”
“看那个约翰,”西蒙回答道,“他拿他的戟的样子就象他有朝一日当上主教时,拿着他的权杖哩。”
“还是看帕哥罗吧!”约翰说,“他穿两件锁子甲呢!”
“为什么不可以?”帕哥罗回答道,“德国人海尔曼穿得就象红胡子皇帝时代的骑手。”
说实在的,刚才被称为德国人海尔曼的这个人(在他前面,“德国人”这个定语多少有点儿罗嗦,因为这个名字本身,根据它的日耳曼的发音,就表明,有这个姓氏的人是神圣帝国中的一份子),我们说过了,海尔曼从头到脚用铁甲裹住了,就象在这个艺术至上的时代里雕塑家把它平卧在坟墓里的一尊巨大的雕像。因此,尽管莱茵河彼岸的这个诚实的伙伴在工场里力气大得惊人,邦弗尼托还是提示他说,象他那样浑身裹着铠甲,也许会使他行动不便,而他的力量非但不会增加,还肯定会减弱。海尔曼听了只是跳上了工作台,动作轻捷,仿佛他仅穿了一身丝绒似的,他取下了一把锤子,在他头上舞了一圈,在铁砧上狠狠锤了三下子,他每打一次,铁砧就在地上陷下去一寸,所有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回答。对这样的反应,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因此,邦弗尼托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向他致以深深的敬意,表示他满意了。
只有阿斯加尼奥一个人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在武装着自己。他对自己参与的这次武装行动的后果不能不有所顾虑,因为,归根结底,科隆帕很可能不能原谅他攻击了自己的父亲,特别是假如战斗带来某种严重后果的话,很可能他在她的眼皮下越近,离开她的心就越远。
至于斯科佐纳,她喜忧参半,又是哭来又是笑:换换环境,打打仗,她不反对;但是动刀动枪,血肉模糊,她却受不了。作为小淘气,战斗前的忙忙碌碌使她兴奋异常,但作为女人,她想起战斗带来的后果就不寒而栗。
邦弗尼托终于注意到她了,见她时而笑咪咪的,时而愁眉苦脸的,便向她走去。
“你,斯科佐纳,”他对她说,“你和鲁贝尔特留在家里,给伤员准备一些布条纱团,给健康的人准备一顿美餐。”
“万万不行!”斯科佐纳大声说,“哦!我么,我跟您!和您在一起,我有胆量向大法官和他的喽罗挑战,但在这儿,孤零零的和鲁贝尔特在一起,我会愁死、怕死的。”
“哦,关于这点,我是决不会同意的,”邦弗尼托答道,“我想到你会遭到什么不幸的,我的思想会混乱的。你就为我们向天主祈祷吧,亲爱的小姑娘,安心等着我们。”
“听着,邦弗尼托,”少女接着说,好象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似的,“您也很清楚,当您可能会在那儿受伤,说不定要死去的时候,我是不会安心呆在这儿的。不过,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我不在工场向天主祈祷,而是到离战斗地点最近的教堂里去祈祷。这样,我既不会碰上危险,还可以很快地知道胜败如何。”
“行了,就这样定了。”邦弗尼托答道,“不过,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不会不先去虔诚地去做一次弥撒,就去杀人或是让人家杀死。那好!说定了,我们将到离内斯勒宫最近的大奥古斯丁教堂去,然后,我们就把你留在那里,小姑娘。”
安排妥当又准备完毕后,大家喝了一盅勃艮第葡萄酒。他们又带上了铁锤、撬棒、梯子和绳索作为进攻的防御武器,开始出发,但不是象一支部队那样,而是两个两个走的,并且保持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以免引起注意。
在那个时代,突然袭击并不比我们今天的一次骚乱或一次组阁更罕见,但是,说真的,通常,人们是不选择神圣的礼拜天或是正午时分进行这一类娱乐的。邦弗尼托·赛里尼虽说在维护正当的权益,然而还必需拿出他的全部勇气才能进行这样一次冒险行动。
我们的英雄就这样三三两两地先后来到了奥古斯丁大教堂里,他们把手中的武器和工具交到左撇子西蒙的一个朋友,圣器室管理人的家里以后,就去做了弥撒,并祈求天主保佑他们尽可能多地消灭武装家丁。
然而,我们应该说,虽说局势严重,邦弗尼托笃信宗教,他向天主祈祷的祷文又至关重要,但他刚走进教堂,就显示出某种不同寻常的雅兴来了。原来,在他稍后一些的殿堂的另一边,一个少女在专心致志地读一本附有彩色插图的弥撒经本,她的脸盘美丽动人,即使是一个圣人,也不免会神不守舍,何况是一个雕塑家。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身上的艺术素质就会离奇地抑制住他对宗教的虔诚了。因此,善良的赛里尼就克制不住自己,要使别人分享他的赞美;假如他和在他左边的卡特琳说话,卡特琳对邦弗尼托师傅的三心二意可能会十分生气的,于是他转身面向在他右面的阿斯加尼奥,暗示要他把目光转向这个贞洁美貌的少女。
可是,阿斯加尼奥的眼睛在这点上早已不能另作他用了:自从年轻人走进教堂之后,他的目光便盯着少女,并且就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邦弗尼托看见他也和自己一样在凝视冥想,于是便用臂肘推推他。
“对,”阿斯加尼奥说,“对,她是科隆帕;师傅,她多美,是吗?”她果真是科隆帕,这说明她的父亲从未想到过进攻会在正午进行,这才能同意她到奥古斯丁大教堂去祈祷天主。科隆帕执着地要去,这也不假,因为这寄托着她仅有的一点儿安慰了。佩里纳太太在她身旁。
“哎呀!科隆帕是怎么回事?”邦弗尼托天真地问。“啊!说真的,您,您不认识她;科隆帕,她是大法官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的女儿。她很美吧!”他又一次说。“不,”邦弗尼托接着说,“不,她不是科隆帕。你看,阿斯加尼奥,她是赫柏,青春女神,是我的伟大的弗朗索瓦一世向我订制的赫柏,我梦想中的赫柏,是我向上帝祈求的,在我的祈求下,下凡来到这儿的赫柏。”
正在做着弥撒,把灵魂向耶稣升华的赫柏使邦弗尼托产生了凌乱而古怪的念头,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继续在唱着美的赞歌,同时又祈祷着天主,和酝酿着他的作战计划:金银匠,天主教徒和战略家轮番地在他的思想里占着上风。“我们的在上天的父亲……看呀,阿斯加尼奥,这些细腻可爱的脸庞的侧面是多美啊!——让您的名字成为神圣的吧,让您的统治和在天堂上一样来到人间吧……她的身体的曲线是多么柔美悦目啊!——请您恩赐给我们日常的面色吧……——刚才您说,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就是我留着要亲手宰了的那个混蛋大法官的女儿?——那么请您原谅我们的无礼,正如我们原谅那些冒犯我的人无礼一样……我哪怕烧了宫邸也要达到目的。——就这样吧!”
说着,邦弗尼托划了一个十字,他相信自己刚才作了一番神启的绝妙的演说。弥撒就在这些胡思乱想之中结束了,这在另一种性格的人和另一个时代,都显得有些亵渎神圣,但对象赛里尼这样一个性格冲动的人来说,对克莱蒙·马罗把七篇忏悔诗用优美的诗句表现出来的时代来说,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望完弥撒以后,邦弗尼托和卡特琳互握了手。接着,当姑娘擦干了一滴眼泪,呆在她该等待战斗结果的那个位置上以后,赛里尼和阿斯加尼奥始终注视着把头埋在圣经里的科隆帕,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走去蘸了一滴圣水,尔后,他们便暂时分手,再到丛教堂到内斯勒宫之间将近一半路程的一条偏僻的死胡同里会合。
至于卡特琳,遵照传统习俗,她还要留下来望大弥撒,就如科隆帕和佩里纳太太做的那样。她们两位只是来早了,才先望了第一次弥撒,作为大弥撒的前奏,此外,这两个女人也不大会想到,邦弗尼托和他的工匠们即将切断与她们冒冒失失离开了的住所的一切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