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心理并不妨碍阿斯加尼奥在镂刻他的金子、镶嵌他的珍珠和钻石时,做着种种胆大妄为的美梦,还不算他在早晚散步或是在夜晚动荡不安的睡眠时所做的梦。不过,这些梦特别集中在白天,开始他惧怕白天,现在他又期望白天到来;在白天,邦弗尼托大概就要去做内斯勒宫的主人了,因为阿斯加尼奥了解他的师傅,他表面的全部的宁静是火山喷发前的宁静。这座火山,赛里尼已经宣布过了,将在下星期天喷发。因此,阿斯加尼奥毫不怀疑,下星期天,赛里尼将要完成他的计划。
他围着内斯勒宫转过多少次了,看到宫墙戒备森严,估计要实现这个计划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阿斯加尼奥在内斯勒宫已经察觉到将要发生战事的一切征兆。有攻必有守,既然宫堡不象是要投降的样子,显然,只有强攻夺取了。
然而,就在这崇高的时刻,阿斯加尼奥的骑士精神才有发挥的机会。将会有战斗,将会突破城墙,大概还将会发生大火。啊!他所向往的就是类似的事情!特别是一场大火!一场使科隆帕生命危急的大火!这时,他就冲上晃动的楼梯,穿过炽热的大梁,钻进燃烧着的墙壁向前冲去。他听见她的声音在呼救;他跑到她跟前,把濒于死亡,昏昏沉沉的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抱着她穿过熊熊的烈焰,把她紧紧地抱着,感觉到她的心在跳,嗅到她的呼吸。接着,经历了千难万险,他把她放到她惊慌失措的父亲的膝下,老人为了报答他的勇敢精神,把她许给了她的救命恩人。或者,他们在穿过大火燃烧下的摇摇欲坠的一座桥时,脚滑了一下,两人都摔倒了,拥抱着死去,把他俩的心熔化进他们崇高的呻吟,熔化在他们初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热吻之中。而这最坏的一着对一个象阿斯加尼奥那样没有希望的人来说也是不可忽视的,因为在饱享了各自为对方而活着的幸福之后,最大的幸福就是死在一起。
显而易见,我们所有的英雄们都日夜处在紧张的精神状态之中,除了邦弗尼托·赛里尼,他仿佛完全忘了对内斯勒宫的敌对计划,还有就是斯科佐纳,她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些事。整整一个星期,正如我们介绍的那样,大家各有想法,心情不一。邦弗尼托·赛里尼在这一星期的七天里,认真地干着活,并且几乎完成了他的朱庇特的泥塑模型。在星期六那天将近五点钟光景,他穿上了他的锁子甲,在外面还扣上了他的紧身短上衣,招呼阿斯加尼奥陪着他,向内斯勒宫信步走去。到了宫墙的墙根,赛里尼围着宫邸转了一圈,视察了薄弱的部分,反复思考着围攻方案。
进攻比防守困难多了,就象大法官向他的朋友马尔玛涅说的那样,就象阿斯加尼奥向他的师傅陈述的那样,也象邦弗尼托亲眼看到的那样。内斯勒宫堡有雉堞和突堞,靠沙滩那面有双层墙,靠教士牧场那边有护城沟和城根,这是中世纪时期一座牢固、庄严的建筑物,只要把城门关死,单凭这些建筑物的结构本身,就能防守,并且无需外援,就能击退人们当时称作绿林汉和小强盗的进攻,此外,需要的话,还能击退国王手下的人。应该说,在那个滑稽可笑的时代,情形就是这样的,人们经常不得不自己雇佣警察和哨兵。
邦弗尼托侦察完毕,依据所有古代和近代的战略的原则,他想到在围城前,应该先命令对方投降,于是便走去敲打阿斯加尼奥已经去过一次的宫邸的那扇小门。门上的气窗冲着他,同时也是冲着阿斯加尼奥开启了;不过这一次,出现的不是看管花园的园丁,而是一个气势汹汹的武装家丁。
“您要干什么?”家丁向刚才敲宫邸小门的那位陌生人发问。“来占据这个府邸。产权已经转让给我——邦弗尼托·赛里尼了。”金银匠答道。
“好吧,请等一等。”老实的卫士说道。
说着,他按照所接受的命令,急匆匆去禀告埃斯图尔维勒阁下。
不一刻功夫,他回来了,后面跟着大法官。后者自己不露面,屏住气,由几个卫士护着,闪在一旁偷听,以便更正确地估计形势的严重性。
“我们不知道您想干什么。”家丁说。
“这么说,”邦弗尼托·赛里尼说,“请把这个文件交给大法官阁下看,这是赠予书的副本。”
说着,他把文件通过气窗递进去。
卫士又离开了;不过这一次,既然他只需一伸手就可把副本交给大法官,气窗立刻又开了。
“这就是回答。”卫士说,同时通过窗棂,把撕得粉碎的文本递送出来。
“好吧,”赛里尼不动声色地接口说,“再见。”
阿斯加尼奥考察地势十分仔细,这个年轻人对即将进行的突然袭击也有公允客观的见解,这使赛里尼十分满意。他回到工场后,向他的弟子断言,假如他不是生来就该做一个更为杰出的艺术家的话,他早就成了一个伟大的将军了,而在他的眼里,一个大艺术家要强多了。
翌日,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金光灿灿。在前一天晚上,邦弗尼托已经请全体工匠到工场来;这天虽说是星期天,却没有一个人爽约的。
“我的孩子们,”师傅对他们说,“我雇佣你们是干金银制品这一行的,而不是来打仗的,这点是肯定无疑的。然而,我们相处了两个多月了,我们相互也相当了解,在关键时刻,我可以放心地依靠你们,就象你们全体可以永远依赖我一样。情况,你们也清楚了:在这儿,我们很不舒服,空气不新鲜,地方狭窄,而我们要干一件大活,或是想放手锤炼些什么,也转不过身子来。国王呢,你们大家也都在场,都听到了,很愿意赐给我一个更宽敞,更合适的住所;但是,既然他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区区小事,他就让我自行解决。然而,有人不想把这个住所让给我,而它是国王王恩浩荡、慷慨赠予的。因此,只有强占了。巴黎的大法官对抗王命,占住不放(似乎在这个国家,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不知道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拒绝我,我就强求;既然他不愿意给我,我就去夺取。你们有帮助我的愿望吗?做这样的事要担风险,我一点也不想向你们隐瞒:有一场恶仗要打,要架梯攻城,还要开一些不那么讲道德的玩笑。我们有国王陛下的恩准,无需惧怕警察的夜间的巡逻队;但是,有可能要死几个人。因此,我的孩子们,假如谁想另找门路,不必客气,悉听尊便;而谁愿意留在工场,也不必感到为难。我只要求你们态度明朗。假如你们撇下我以及帕哥罗和阿斯加尼奥在这儿,对这件事以后怎么办,你们也可以不必操心。我会如何做,我现在也不清楚,但是我所知道的,就是对此我是不会丧失勇气的。回过头来说,以基督的名义!假如你们一片赤诚,助我一臂之力,这是我所期望的,那就让大法官以及他那个衙门小心点儿!现在,这件事的底细你们也清楚了,嗨,说说吧,你们还想跟着我吗?”
在场的人齐声高呼道:
“去任何地方,师傅,您指向哪儿,我们就奔向哪儿!”
“好样的,孩子们!这么说,你们都是玩世不恭的人?”
“都是!”
“这样的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们这就去寻寻开心!”邦弗尼托大声叫道,他又恢复了常态,“我闷在里面的时间够长的啦。出去,出去吧,拿出勇气,佩上剑!啊!多谢天主!我们这就要干掉几个,或者被人干掉几个!瞧,我亲爱的孩子,瞧,我正直的朋友们,要武装起来,要拟订一个计划,要准备出击;大家去准备大显身手吧,尽情玩吧!除了挂在墙上的那些武器,我要把我拥有的全部进攻和防御武器都交给你们,你们随意挑选吧。啊!这是一门好好的长筒火炮,我们大概用得着,啊哈!这些火枪、老式火枪、长矛、佩剑、匕首都是一些小玩意儿;还有锁子甲、头盔和护胸甲。去吧!快点,快点,穿上赴舞会的盛装,吹笛子的人的工钱由大法官来付。”
“乌拉!”所有的伙伴齐声高叫道。
这时,在工场里,呈现出一片热气腾腾、嘈杂、搬动家俱的忙乱景象:师傅的激情和活力使所有的人心情激动,兴奋紧张。大家试穿着盔甲、比试着长剑,抽出匕首;大家笑呀,唱呀,局外人还以为是在开化装舞会,或是在过节哩。邦弗尼托来来去去,小步跑着,教这个穿短靴,帮那个扎腰带,感觉到血在血管里畅快地汹涌奔流,仿佛他又重新获得了自己真正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