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加尼奥回到寓所,向邦弗尼托报告了他的经历中有关内斯勒宫的地形的那一部分的情况后,邦弗尼托看见那个住所各方面对他都挺合适,就急急忙忙地去拜访国王的财务首席秘书纳夫维尔老爷,向他请求签发国王的赠予文本。纳夫维尔老爷请他等到第二天再来,为了证实一下邦弗尼托师傅所说的是否确有其事,后者虽说觉得对方太无礼,居然不相信他的话,但他理解这个手续是无可指摘的,也就依从了,但暗自决定次日按时来,决不给纳夫维尔老爷半小时的余地。

因此,第二天,他准时赴约了。他立即被引见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

“好啊!大人,”邦弗尼托说,“意大利人究竟是一个骗子还是向您说的是实话?”

“完全是实话,我亲爱的朋友。”

“这就太好了。”

“而且国王命令我把赠予书的正式文本交给您。”

“我双手捧接它。”

“不过……”财务秘书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还有什么事,嗯?”

“不过,假如您允许我给您一个忠告的话……”

“一个忠告!见鬼!这样的事不常见,秘书先生;说吧,说吧。”

“好吧。我说,您为您的工场另找一处,而不要找大内斯勒宫吧。”

“真的吗?”邦弗尼托以嘲讽的神情答道,“您以为那个宫一点也不合适吗?”

“合适极了!事实甚至不得不让我说,您不大容易找到另一个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那好!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是这么回事,这个宅地是属于一个大人物的,您和他闹矛盾要吃亏的。”

“我本人是属于法国高贵的国王的,”赛里尼答道,“只要我以他的名义做事,我永远也不会退缩的。”

“不错。可是在我们的国家,邦弗尼托师傅,任何一个老爷在自己的家里都是国王,假如您想把大法官从他的住所赶出去,您将会有生命的危险。”

“迟早总是个死。”赛里尼以说教般的口吻说。

“这么说,您决定了……”

“决定在魔鬼把我杀死之前把魔鬼杀死,请相信我说的这句话吧,秘书大人。因此,请大法官先生放规矩些,所有试图违抗国王意志的人都放规矩些,特别是当邦弗尼托·赛里尼师傅受命执行王命的时候。”

话说到这儿,尼古拉·德·纳夫维尔中止了他那好心的建议。接着,他借口说在交付文本前,还有一系列手续要办。然而,邦弗尼托平心静气地坐着,他声称文本不到手就不离开原地,还说,如果需要睡在这儿,他就决定睡在这儿,他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并且已经想到了告诉家里人,他可能不回家。

尼古拉·德·纳夫维尔看到这一切以后,就冒着由此可能带来的风险,把赠予文本交给了邦弗尼托·赛里尼;不过,他还是知照了一下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说他这样做是被迫的,一半因为这是国王的旨意,一半是因为拗不过金银匠的牛脾气。至于邦弗尼托·赛里尼,他回到家后,和任何人也没有提起他刚才做的事情,他把文本锁进放珍贵宝石的柜子里,又不动声色地干起活来。

财务秘书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大法官的耳朵里,向罗贝尔阁下证实了,邦弗尼托已铁下了心要执行他那夺取内斯勒宫的计划,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就如马尔玛涅子爵向他说的那样,于是大法官开始警惕起来,叫来了他那二十四名武装卫士,在宫墙上布置了哨兵,并且除非因公务急需迫不得已,他再也不去夏德莱城堡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赛里尼平静地在忙着他那手上的活计,丝毫也不想进攻。但是,大法官认为,这种表面的平静只是一种计谋,他的敌人是想麻痹他的警惕性,为了对他进行突然袭击。因此,罗贝尔阁下眼睛盯得紧紧的,耳朵竖得尖尖的,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老在想着打仗。在这种不战不和的状态里,他心如火燎,烦躁不安,假如状况再延续下去,他说不定真会象圣天使狱堡的监狱长那样变成个疯子。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人一天一天在消瘦下去。

时而,他猛地抽出了剑,向墙上猛刺,一面大声喊道:

“让他来吧!让他来吧,这个无赖!让他来吧,我等着他!”邦弗尼托按兵不动。

因此,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内心有了片刻的宁静。静下来时,他心想,这个金银匠的舌头比剑长,他是决不敢实行他那狗胆包天的计划的。有一次当他这样想时,科隆帕偶然走出她的房间,看见一派打仗的架势,询问她的父亲是怎么一回事。

“要惩罚一个不识相的东西,如此而已。”大法官答道。由于惩罚是大法官的事,科隆帕连她父亲准备惩罚哪个不识相的东西也没有问。眼下她心乱如麻,对她父亲这个简单的解释也满意了。

说实在的,罗贝尔阁下的一句话使少女的生活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在这以前,她的生活是那么平静,那么简单,那么沉郁,又那么孤僻,白天悠悠闲闲的,夜晚安安静静的;现在,生活就象一条平静的小湖遇到了暴风雨的袭击,顿时白浪滔天,激流翻滚。在这之前,她有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的灵魂睡了,她的心灵空空的。但她想,这种惆怅的心情是她与世隔绝的生活引起的,她把这种孤僻的性格归结为她童年时就失去了母爱。眼下,突如其来地,在她的生活、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她的心里,一切都被填满了,但填满的是痛苦。

啊!此时此刻,她是多么留恋那懵懂无知,无忧无虑的日子啊,在那段日子里,在佩里纳太太粗俗但又细心审慎的照料下,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她是多么留恋那充满着希望和信仰的日子啊,在那段日子里,她憧憬着未来,犹如人们相信一个朋友的友谊;最后,她是多么留恋那骨肉情深的日子啊,在那段日子里,她笃信着父爱的真挚。哎呀!眼前的未来,这就是奥尔贝克伯爵的丑恶的爱情;父亲的温情,这就是在父亲温情的幌子下赤裸裸的野心。她究竟为什么是一门高贵的姓氏和一笔巨大财产的唯一的继承人,而不是会关心她,钟爱她的某个平凡的小市民的女儿呢?果尔如此,她就有可能和这个年轻的艺术家相会,他说话时是那么富有感情和魅力,这个俊美的阿斯加尼奥,他仿佛对她有诉不尽的爱情,给不完的幸福。但是,当科隆帕感到心跳得太快,脸颊也羞红了,意识到自己想那个陌生人的模样也想得过份了些的时候,她责备自己,要驱走这个温柔的梦想,她把自己放到令人忧伤的现实之中,梦想就幻灭了。当她的父亲把她出嫁的打算披露给她之后,她至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出各种借口,不许佩里纳太太再接待阿斯加尼奥,威胁她,假如她不听话,就要向她的父亲和盘托出;女傅害怕被指责是年轻人的同谋,明智地认为不该再把阿斯加尼奥对立的想法泄露出来,于是可怜的科隆帕以为在这方面不会出问题了。

不过,读者可别真的以为我们眼下的这个性情温和的孩子会象个牺牲品那样屈从父命的。不,当她想到将要和这个老头子结合,她整个思想都在反抗,假如她知道仇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的话,她会恨他的。因此,在她美丽、苍白的额头里,翻腾着无数个她从未有过的想法,她几乎立即把这种反抗、叛逆的想法看成是罪孽,于是她跪着祈求上帝宽恕她。这时,她想到了前去跪在弗朗索瓦一世的膝下。但是,她曾听见别人悄悄地说过,在另一个同样可怕的境况下,迪亚纳·德·普瓦第埃也曾有过这同样的想法,结果却丢掉了荣誉。如果埃唐普夫人愿意,她也有能力来保护她,援救她。但她是否愿意呢?对一个女孩子的怨诉,她会不会一笑了之呢?当她恳求她的父亲把她留在身边时,这轻蔑、嘲讽的微笑,她已经在他的嘴角上领教过了。而这微笑使她难受极了。

于是,科隆帕只有天主作为自己的庇护人了,因此,她每天无数次地跪在跪凳上,祈求万物之主在那天到来之前给软弱无能的她以帮助,因为她与那个可怕的未婚夫结亲的日子仅仅剩下三个月了;要不,假如任何人都帮不了她的忙,他祈求上帝至少能恩准她去追随她的母亲。

说到阿斯加尼奥,他的生活和他所爱的人的生活一样被搅乱了。自从兰博向他转达了禁止他进入内斯勒官的命令后,清晨在人们起身前,夜晚在大家安睡后,他就跑到把他的肉体和灵魂隔开的高高的宫墙周围蹓跶、遐想,如是不下二十次。但是,明目张胆也罢,偷偷摸摸也罢,他一次也没有试着想进入这个封闭的花园。在他身上,还保留着那韶光年华的童贞的虔诚心理,他以这种心情捍卫着自己心爱的人,不让她在爱情上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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