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中的一个通过阿斯加尼奥走出去的那道门走进了内斯勒宫,这个人正是罗贝尔·埃斯图尔维勒阁下,巴黎的大法官。至于另一个人,待会儿我们就会知道他是谁。因此,在阿斯加尼奥走后五分钟,当科隆帕在她隐居的那间房子里仍然站着,谛听着,深思着的时候,佩里纳太太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向少女通报,他的父亲正在隔壁的房间里等她。

“我的父亲!”科隆帕吓坏了,大声说道。

紧跟着,她喃喃叨念道: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他不会碰上他吧?”

“是的,你的父亲,我亲爱的孩子,”佩里纳太太接着说,只回答了她大概听见的前半句话,“还有另一位老爷,我不认识他。”

“另一位老爷!”科隆帕说着本能地颤栗了一下,“我的天主!佩里纳太太,这意味着什么?两三年来,我的父亲总是单独出来的,带人来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即使少女担惊受怕,她还得服从,因为她了解她的父亲易怒的性格。她鼓足了勇气,嘴角带着微笑,回到了她刚刚离开的房间,因为虽说她自己没意识到,她这样害怕,平生还是第一次,但她还是爱着埃斯图尔维勒阁下,而且真正是以父女之情爱着她;虽说大法官对她管教得过分了些,在他光临内斯勒宫邸的这些日子,还是给她忧郁、单调的生活带来了节日的气氛。

科隆帕向前迎去,伸出胳膊,微启着嘴;然而大法官却没给她抱吻和说话的时间。他仅仅提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陌生人面前,后者背靠在上面放满鲜花的巨大的壁炉上。

“亲爱的朋友,”他对他说,“我向你介绍我的女儿。”接着,他又对女儿说。

“科隆帕,这位是奥尔贝克伯爵,国王的财务总管,您的未来的丈夫。”

科隆帕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但立即出于礼貌又忍住了;可是,她感到她的膝盖发软,便靠在一张椅子背上。

说真的,为了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引见所产生的可怕的反应,特别是在科隆帕所处的精神状态下所引起的反应,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奥尔贝克伯爵是个什么人。

诚然,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科隆帕的父亲,算不上美;他精神不佳或办事不顺利时就会皱起他那一双浓眉,显得很不易亲近,而他那五短身材,也给人以沉重、笨拙的感觉,看起来很粗俗,没有什么风度可言;可是他在奥尔贝克伯爵身边一站,就仿佛是圣米歇尔·阿尔尚日站在一条龙的身边了。至少,大法官四方的脑袋,过分突出的线条显示了决心和力量,而他那对灰色的,滑溜溜的猞猁似的眼睛说明他还是聪明的。可是奥尔贝克伯爵呢,他又瘦又干瘪,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胳膊又细又长,说起话来象蚊子在嗡嗡叫,行动迟缓得象蜗牛。总之不仅丑陋,而且叫人恶心,他丑得又蠢又凶。他的脑袋瓜斜着耷拉在肩膀上,目光奸诈,笑起来显得十分卑贱。

因此,正当科隆帕的心灵、思想、眼睛还清晰地印着刚离开这同一个房间的漂亮的年轻人的形象的时候,陡然看见了这个可怕的人,并且还被介绍是自己的未婚夫,我们刚才说过了,她只能压下了自己的惊呼,不过她的控制力也就这么点儿,她呆在那儿,脸色苍白,全身僵直,只是惊恐地望着他的父亲。“亲爱的朋友,”大法官继续说道,“我请您原谅,科隆帕有点儿害羞。这是因为首先,她是个没见世面的小姑娘,两年来她未出过门。世风不正,你知道,对少女来说不太有利。其次,说真的,我也没有把我们的想法事先告诉她。当然这也没有必要,因为我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可照着去办,无需征得谁的同意。最后,她还不知道你是谁,而凭你的头衔,财产和埃唐普夫人的恩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她假如认真想到这些,她会尊重你,会欣然允诺并接受把你显赫的姓氏和我们新生的贵族结合起来的荣誉,她将会知道,我们交友四年来……”

“行了,亲爱的,行了,开开恩吧!”伯爵打断他的话说。接着,他冲着科隆帕说话,口气随便而放肆,和可怜的阿斯加尼奥的胆怯正好成了鲜明的对照。“行了,行了,把精神提起来,我的孩子,”他对她说:“让您的脸颊上重新泛起那红晕来吧,这颜色与您的脸盘正相衬。嗯!我的天主!少女的心我是了解的,啊哈,就是对少妇我也了如指掌,因为我已经结过两次婚啦,我的小姑娘。瞧,您不该害怕成这个样子。我没有吓着您吧,但愿如此,是吗?”伯爵挺起身子,双手捋着他几根稀疏的唇髭和不值一提的短须,带着自命不凡的神情接着说,“不过,令尊出其不意地给了我‘丈夫’这个称呼是冒失了些,当年轻人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心情总归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过,您会适应的,我的孩子,并且,您最后将会自己用现在您这张漂亮的小嘴说出这个称呼。啊呀呀!啊呀呀!您的脸还是那么苍白……愿天主原谅我!我想她就要昏过去了。”

接着,奥尔贝克就伸出胳膊想扶住科隆帕,但是后者向后退了一步,直起了身子,她仿佛惧怕蛇咬似的惧怕他碰着她。她终于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地说了下面这几句话:“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的父亲。对不起,我没什么,不过,我原以为,我曾希望……”

“那么您原以为什么,您曾希望什么,快说嘛。”大法官说道,他那对机灵、含有怒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曾希望您准许我永远呆在您的身旁,我的父亲。”科隆帕接着说,“自从我那可怜的母亲故世后,只有我爱您,关心您,而我曾想过……”

“住嘴,科隆帕。”大法官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还没老到需要一个看护的地步;而您,您到了成家的年龄了。”

“哎呀,我的天主啊!”奥尔贝克又参与了谈话,“同意我吧,别那么扭扭捏捏的,我的朋友。和我在一起,您可以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而不止一个会嫉羡您的,我向您起誓。我有钱,天杀的!并且我可以断言,您可以为我脸上增光:您可出入宫廷,您戴着让人羡慕不已的首饰进出宫廷,我不说是王后,而埃唐普夫人本人是会羡慕您的。”

我不知道这最后的几句话在科隆帕的心里会产生什么想法,不过红晕又泛在她的双颊上。尽管大法官用严峻的目光协迫着她,她还是巧妙地应付了伯爵:

“至少,我得请求我的父亲,大人,对您提出的问题再考虑考虑。”

“这是什么话?”埃斯图尔维勒大人阁下狠狠地高声说道,“一个钟头,一分钟也别耽搁,您好生听着,从现在起,您就是伯爵的未婚妻,并且,如果他不是一小时后非去他在诺曼第省的封地不可的话,打今晚起,您就是他的妻子了。您懂得,我的愿望就是命令。考虑考虑,见鬼!奥尔贝克,别去管这个装腔作势的姑娘。从现在起,她就属于您了。我的朋友,只要您需要她,您就有权要求她。就这样,现在我们去参观一下您未来的新居吧。”

奥尔贝克还想呆着,想在他方才已经说的话上再补充上几句,可是大法官已经独断独行把这次交易做成了。他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走了,于是后者也就顺势狞笑着向科隆帕致了意,跟着罗贝尔阁下走了出去。

佩里纳太太随后从里门进来,她听到大法官提高嗓门,便跑过来,心想:他大概又在向他的女儿象通常那样发脾气了。她来得正是时候,就手把倒向她的科隆帕搂在怀里。

“呵!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啊!”可怜的孩子大声说,一面把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想再看见这个可憎的奥尔贝克似的,虽说他早走了。“呵!我的天主!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么?呵!我那金色的梦!呵!我那朦胧的希望!一切都完了,不存在了,我只有死路一条!”

不问也明白,精神恍惚,脸色苍白的科隆帕发出这么一通感叹会使佩里纳太太吓到什么程度,并且不仅仅把她吓坏了,还激起了她的好奇心。然而,由于在科隆帕这一头,她需要松一口气,她一面流着眼泪——她还从未涌出过如此悲痛的泪水——一面向她那可尊敬的女傅把刚才他的父亲、奥尔贝克伯爵和她在场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佩里纳太太也认为未婚夫既不年轻也不漂亮;然而,按她的想法,对一个女人最不幸的事莫过于一辈子做老处女,于是她就劝科隆帕说,权衡再三,有一个年纪大,难看,但有钱有势的丈夫总比没有的强。但是,由于这种理论引起科隆帕极大的反感,少女回到自己的卧室,撇下了想象力丰富的佩里纳太太去幻想着由科隆帕小姐的女傅的地位摆升到奥尔贝克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伴的那天到来时,自己将如何如何。

在这当儿,轮到大法官和伯爵开始参观大内斯勒宫,一小时前,佩里纳太太领着阿斯加尼奥刚参观过。

据说,墙上有耳朵。如果墙上也有一对眼睛和一条舌头,并且向刚来的人讲述它们看见和听见的刚走的人做的事和说的话时,这将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但是,既然墙壁沉默不语,并且很可能以它自己的方式看着大法官和财务总管在暗暗好笑,那就只有让我们已经介绍过的财务总管自己来说吧。

“说实在的,”他一面穿过从小内斯勒宫通向大内斯勒宫的长廊,一面说,“说实在的,她相当不错哪,那个小姑娘;我需要的正是这么一个女人,我亲爱的埃斯图尔维勒,她又乖巧,又本份,教养又好。风暴过后,天就放晴了,请您相信我吧。这些事我懂,所有的小姑娘都梦想有一个年轻、漂亮、聪明、富有的丈夫。嗨!我的天主!我至少有别人要求我的一半长处吧。能这样说话的人不多,这些长处已经不少啦。”

接下来,他从未来的妻子又说到快要到手的财产,他说这两件事情的时候,用的是同样刺耳而傲慢的声调。

“这是一个漂亮的寓所,”他继续说道,“就象旧时的内斯勒宫一样,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向您说它几句好话。我的妻子、我、和我的整个儿财务管理人员,我们在这儿将非常合适。这是我们的住房,这是我办公的地方,这是我仆人的住处。不过,房子有点儿旧了,我们再想办法让国王陛下出一点钱,我们就会好好把它用上了。想起来了,埃斯图尔维勒,您肯定能保留住这份产业吗?您大概应该把您宅主的身份正式办个手续定下来吧,就我而知,国王始终还没有把这座府邸赏赐给您。”

“他还没把它赏赐给我,一点也不错,”大法官笑着接口说,“但是,我占下了他也没有吭声,这也说明了问题。”

“对。不过假如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向国王正式提出这个请求呢?”

“啊?我可以向您担保,这个人如果想来打我的主意,他肯定要倒霉的,象我这样,有埃唐普夫人和你做后台,我将会让他对自己的胆大妄为后悔莫及的。不,别说了,我放心得很,内斯勒宫属于我,亲爱的朋友,就象我的女儿科隆帕属于你一样的真实;你就放心地走吧,快快回来。”

这些话的真实性,大法官也罢,他的对话者也罢,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的。正当他们在谈着的当儿,第三个人物由园丁兰博引着路,出现在四方大院通向大内斯勒花园的门口。来人是马尔玛涅子爵。

这个人也是向科隆帕求过婚的,不过,是一个不幸的求婚者。他是一个无赖汉,个子高大,长着一头深黄色的头发,脸呈粉红色,自负,傲慢,多嘴饶舌,在女人面前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往往成了她们的护身符,来替她们真心所爱的人打掩护。他是国王的秘书,他对这个职位充满了自豪,这个位置确能使他接近国王陛下,但跟御用的猎犬、鹦鹉和猴子接近国王的方式相仿。因此,大法官没有被陛下对他的浮表的宠信和亲近所欺骗;谁都清楚,这点宠信和亲近还是他利用自己的职位,耍一些伤天害理的小手段得来的。此外,马尔玛涅子爵早就把他的家产吃得一干二净,他唯一的收入就是靠弗朗索瓦一世的施舍。然而,这点施舍是朝不保夕的,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对这类举足轻重的大事是决不会发疯,居然去相信经常心血来潮的国王的任性之举的。因此,他婉言谢绝了马尔玛涅子爵的求婚请求,并且向他私下透露,他的女儿早已说定给另一个人了,还要他严守机密。这番知心话掩饰了大法官回绝的真正原因。因此,虽说马尔玛涅子爵和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表面上仍亲密无间,但打这以后,子爵内心对大法官不满,而大法官对子爵也抱有戒心。罗贝尔阁下一眼就能看穿宫帷的黑幕和人们的隐私,对这样一个人,子爵尽管表面上装得如何笑容可掬,客客气气的,但也隐藏不了对他的怨恨之情。每次大法官看见子爵来了,看见他那和善亲切的样子,就料想到他要带来什么坏消息。他滔滔不绝的诉说这些消息时,总喜欢在眼睛上挂着泪水,装得象把毒药一滴滴地滴在一块伤疤上那样痛苦不堪。

说到奥尔贝克伯爵,马尔玛涅子爵几乎要和他绝交了。宫廷里双方公开抱有敌对情绪的还不多见,这便是一例。奥尔贝克看不起马尔玛涅,因为马尔玛涅没有钱,没有身份。马尔玛涅也看不起奥尔贝克,因为奥尔贝克老了,因而对女人失去了魅力。总之,这两个人相互敌视,每次他们狭路相逢时,总要相互挖苦一番。

所以,当他们相遇时,这两个廷臣都带着只有在宫廷的候见厅里才能见到的讥讽神情,冷冷地向对方微笑致意,这种笑意等于在说:“啊哈!假如我俩不是一对胆小鬼的话,我们之间的一个早就上天了!”

不过,既然一个历史学家把直书褒贬引为己责,应该得承认,他们还是连笑带点头的保住了面子。奥尔贝克伯爵一句话也没向马尔玛涅子爵说,在大法官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从他的对头刚走进来的那道门出去了。

我们得赶紧补充一句,尽管这两个人互相敌视,说不到一块儿,不过,在需要的时候,他俩也会暂时勾结一阵子去阴损第三者。

奥尔贝克伯爵出去后,大法官和他的朋友马尔玛涅子爵单独在一起。

他眉开眼笑地向马尔玛涅走去,后者愁眉苦脸地等着他。“嗨呀!我亲爱的大法官,”马尔玛涅首先打破沉默对他说,“您看上去很高兴。”

“而您,我亲爱的马尔玛涅,”大法官答道,“您看上去很悲伤。”“您知道,我好心的埃斯图尔维勒呀,这是因为我的朋友们的不幸就象我自己的一样使我难受。”“对啊,对啊,我知道您的心思。”大法官说。

“您的女儿和奥尔贝克伯爵的婚事已经不是一樁秘密了,因为我看见您和您未来的女婿,奥尔贝克伯爵在一起时总是如此兴奋。我祝贺您,我亲爱的埃斯图尔维勒……”

“您知道,我早就对您说过了,科隆帕已经定亲了,我亲爱的马尔玛涅。”

“是啊,我真的不懂得,您怎么会舍得离开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

“哦!我不和她分开住,”主人罗贝尔接着说,“我的女婿,奥尔贝克伯爵将把他的一班人马搬过塞纳河,住到大内斯勒宫来,而我呢,我有闲暇时,就在小的住住。”

“可怜的朋友!”马尔玛涅说,显得异常伤心的样子摇了摇头,同时把一只手按着大法官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擦眼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眼泪。

“什么,好心的朋友,”罗贝尔阁下说,“啊哈!您又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这件棘手的事难道您还没有听说吗?”

“什么事?喂,快说嘛!”

“您也知道,我亲爱的大法官,在当今的世界上,得是哲学家才成;有一个古老的谚语,我们多难的民族大概要经常挂在嘴边,因为这个谚语本身包含了各民族的全部的哲理。”“那么这条谚语又是什么?请把它说出来。”

“谋事在人,我亲爱的朋友,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那么我谋什么事而天就要成全我了?喂,说下去,说完吧。”

“您决定把大内斯勒的宫邸给您的女婿和您的女儿吗?”

“当然;我希望在三个月之内,他们会住进来。”

“别胡思乱想啦,我亲爱的大法官,别胡思乱想啦!此刻,内斯勒宫已经不再是您的产业了。我让您伤心,请您原谅。但是,我知道您的脾气容易上火,我想,由一个朋友用适当的,婉转的方式把这个消息告诉您比某个冒失鬼幸灾乐祸,突如其来地把这个消息说给您听要强多了!是啊,我的朋友,大内斯勒宫已经不属于您的啦。”

“那么谁拿去了?”

“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

“是陛下本人,您看见了吧,这个不幸是无法弥补的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假如我不是有公事在卢佛宫逗留了一会儿,您知道得要早一些。”

“大概是有人骗了您了,马尔玛涅,我的敌人喜欢传播一些谣言,而您不辨明真假就捅出来了。”

“我也很希望这是谣传,但是不幸,这个消息不是传来的,而是我亲耳听见的。”

“您亲耳听见了什么?”

“我听见国王亲口说把老内斯勒宫给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闯江湖的意大利人,一个什么金银匠。您可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名叫邦弗尼托·赛里尼。在两个月前,他从佛罗伦萨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国王迷上他了,并且在今天,带着他宫廷中的显贵到费拉尔红衣主教原来的府邸去探访他。现在这个所谓的艺术家在那儿搭起了他的作坊。”

“国王把大内斯勒宫赏赐给这个恶棍的时候,您说,子爵,您在场的?”

“我在场,”马尔玛涅答道,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字地吐出来,并且迟缓地,有感情地加以强调。

“哦!哦!”大法官叫道,“好嘛!我等着他,这个闯江湖的,让他来领取御赐的犒赏吧!”

“什么,您还想对抗一番!”

“那还用说!”

“对抗国王的命令?”

“天主的命令,魔鬼的命令,我都对抗!总之,不论什么命令,要想把我赶出这儿,我都对抗。”

“小心哪,小心哪,大法官。”马尔玛涅接着说,“您对抗王命,除了要冒犯国王不算,这个邦弗尼托·赛里尼本人也不象您想象的那样好对付。”

“您知道我是谁么,子爵?”

“首先,他得到了国王陛下的恩宠,当然是暂时的,可他现在得到了。”

“您得明白,我,巴黎的大法官,我代表国王陛下管理着夏德莱城堡;您得明自,我在那里办公,上有华盖,身穿短袄,外披翻领大氅,肋间佩剑,帽子上饰着羽毛,手里握着蓝色天鹅绒的指挥棒,您知道吗?”

“其次,我还得告诉您,这个可诅咒的意大利人欣然接受权势者的挑战,不论是哪个亲王、红衣主教、教皇,他都不在乎。”

“您知道,我掌有一枚特殊的官印,可以签署法令。”

“还有人说,这个该死的好舞刀弄剑的人对妨碍他的人任意杀害,毫不顾忌。”

“我昼夜都有一支二十四个武装卫士组成的警卫队听从我指挥,您不知道么?”

“听人说,他曾在六十个人的一支队伍之中,打败了他一个同行冤家。”“您忘了,内斯勒宫加固了,墙上有雉堞,门上有突堞,还没算上城里的防御工事,它保卫着府邸的一面,坚不可摧。”“大家都说,他擅长攻城不亚于巴雅尔和安东尼奥·德·莱拉。”

“我们等着瞧吧。”

“我很担心。”

“我吗,我等着。”

“嗨,您要我给您一个劝告吗,我亲爱的朋友?”

“只要不噜嗦,就说吧。”

“别试图与一个比您强的人去斗吧。”

“比我强的人,一个坏心眼的意大利工人!子爵,您使我生气了。”

“我直言相劝!您这样做,可能会后悔的。我再三斟酌才这样说的。”

“子爵,您使我怒不可遏了。”

“您想想,这个人有国王护着他。”

“那又怎样!我么,我有埃唐普夫人。”

“国王陛下会觉得违背他的旨意是大逆不道。”

“我已经抗命过了,先生,并且还十分成功。”

“嗯,我知道,在芒特桥的过桥税这件事情中。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件事什么风险也没有,或者至少可以说,风险不大,对一个软弱、好心的国王顶几下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如果要同象邦弗尼托·赛里尼这样强大、可怕的人去斗,风险就太大了。”

“活见鬼!子爵,您想使我发疯吧!”

“恰恰相反,我想使您理智些。”

“够了,子爵,够了;啊哈!您的友谊刚才让我挨过的这些时间,我向您发誓,这个乡巴佬将会替我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愿如此!大法官,但愿如此!”

“行了,行了。您再没有别的事要对我说了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想是没有了。”子爵说着,仿佛他在寻找另一条什么消息可与第一条相配。

“那么再见!再见!”大法官大声说。

“再见!我可怜的朋友!”

“再见!”

“至少,我已经预先通知您了。”

“再见!”

“我不会再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了,而这一点使我宽心。”

“再见!再见!”

“祝您走运!但是,我应该对您说,在祝愿您的同时,我对这个祝愿能否实现是怀疑的。”

“再见!再见!再见!”

“再见!”

说着,马尔玛涅子爵心里充满着悲伤,脸部因痛苦而变了形,好象和大法官永别似地握了握他的手后,把两条胳膊向天空举了举,走远了。

大法官随后走出,并顺手带上了临街的那扇门。不难理解,这番友好的谈话非同小可,使埃斯图尔维勒阁下满腔怒火,气愤难平。因此,他正想找一个可以出出气的人。

陡然,他想到当他和奥尔贝克伯爵正要进大内斯勒宫门时,他看见的那个正从那儿走出去的年轻人。既然有兰博在这儿,他走不了几步就可以找到那个可以给他提供这个陌生人情况的园丁,他神色威严地做了一个不容违抗的手势,招呼园丁走过来,询问他关于这个年轻人的情况。

园丁回答他说,他的主人想要谈到的那个年轻人自称是国王派来参观大内斯勒宫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要盘问他什么,就把他领到佩里纳太太那里,佩里纳太太热情地带着他在宫里到处转。

大法官疾步走进小内斯勒宫,想叫那个安分守己的女傅作出解释;但是不巧,她刚出门去采购一星期的食品了。只剩下科隆帕了。可是,大法官甚至都不能设想,她会看见这个年轻的陌生人,因为他曾交待过佩里纳太太,严禁她与漂亮的小伙子来往,因此他甚至都没向她提起这件事。由于他公职在身,必须去大夏德莱城堡,他就出门了,临走时还命令兰博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不管他姓甚名谁,大小内斯勒宫都不能进,特别是曾登门自荐的那个可恶的江湖汉子不让进,否则就立即辞退他。

因此,次日,当阿斯加尼奥象佩里纳太太关照他做的那样,带着他的首饰上门来访时,兰博只是打开了一扇小的气窗,隔着窗棂对他说,内斯勒宫不接待任何人,尤其是他。

不难想象,阿斯加尼奥离开时心情是多么沉重。不过,应该说,他一点都不怪罪科隆帕给了他这个冷遇:少女只是向他看过一眼,向他说过一句话。但是,这一个顾盼包含着多少柔情蜜意啊!而这一句话又带着多少爱的旋律!自昨天起,仿佛有一个天使的声音开始在他的心中歌唱着。

因此,他不无理由地想到,既然他已经被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阁下看见了,那么这就是大法官下了这道可怕的禁令,使他成了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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