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帕呢,她一动不动,保持着沉默。这两个纯洁的年轻人,就如在天上已结成良缘了似的,已经感到他们两人每一个都属于对方,一旦接触,就会相互溶化渗透,如同神话中的两性人一样,成为一个整体;他们对初次会面不胜惶恐,颤栗着,犹疑着,无言以对。
还是佩里纳太太在她的坐椅上半挺起身子,从她的短上衣里拔出了纺锤,倚在她的纺车的卷筒上,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在和我们说什么,这个傻乎乎的人?”可尊敬的女傅大声问道,“您听见他说什么了吗,科隆帕?”
她看科隆帕不回答,便向阿斯加尼奥走近了几步,接着说:“您到这儿想要干什么,我的小师傅?——喔唷唷!天主饶恕我!”她终于认出与她打交道的人,突然大声呼唤起来,“最近这三个星期天,在教堂门口向我客气地奉献圣水的就是这个好心的小伙子!我的漂亮的朋友,有何贵干?”
“我想和您谈谈。”阿斯加尼奥结结巴巴地说。
“和我一个人?”佩里纳太太娇滴滴地问。
“和您……一个人……”
阿斯加尼奥一面这样回答,一面心里嘀咕他真是笨拙到家了。
“那么请打这儿走,年轻人,来吧。”佩里纳太太说,一边打开了边门,示意阿斯加尼奥跟着她走。
阿斯加尼奥跟着她走了,但在走出去以前,他向科隆帕深情地瞥了一眼,情人们懂得在这含情脉脉的目光中传递千言万语,虽说在局外人看来,这种眼神是那么不可理解,纯属多余,但最终总为传情的对方所理解。科隆帕大概没有丢失这个目光中的每一个含义,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眼光与年轻人的相会后,她的脸就莫名其妙地红了;由于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于是便把眼睛下垂到她手里的挂毯上,开始拨弄一朵任人摆布的可怜的花。阿斯加尼奥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晕,陡地停了下来,向科隆帕走近了一步。可正在这时,佩里纳太太转过身来,招呼年轻人,他不得不跟她走去。他刚跨出了门,科隆帕就丢下她手中的针,无力地把胳膊垂在她的椅子的两旁,向后仰着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由于一种内心不可言喻的奥妙,掺杂着看见阿斯加尼奥离她而去的惋惜,以及阿斯加尼奥走了以后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说到这个年轻人,他压根儿在生气:他生邦弗尼托的气,因为交给他一件如此不寻常的任务;他生他自己的气,因为他没有随机应变;他尤其生佩里纳太太的气,因为在他感到科隆帕的眼睛正在示意他留下来的刹那间,她不该让他出去。因此,在女傅单独和他在一起并询问阿斯加尼奥来访的目的时,他回答她的口气十分不恭,他暗下决心要对她不合时宜的笨拙的行动施加报复。他说:
“我来访的目的,我亲爱的太太,是请您带我看看内斯勒府邸,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带您参观内斯勒府邸!”佩里纳太太大声说,“那么您为什么想参观它来着?”
“想看看这座房子是否合我们的心意,我们住在里面是否合适,我们是否犯得着搬到这儿来住。”
“什么,要住进来!这么说您向大法官先生租赁了这座房子?”
“没有,可是国王陛下把它给我们了。”
“国王陛下把它给你们了!”佩里纳太太喊出了声,她越来越感到莫名其妙了。
“整座产业。”阿斯加尼奥答道。
“给您?”
“不,不完全是,我好心的太太,但是给我的师傅的。”
“我冒昧请问一句,您的师傅又是谁,年轻人?大概是某个外国大财主吧?”
“比财主强多了,佩里纳太太,他是一位特地从佛罗伦萨来为弗朗索瓦一世国王陛下效劳的伟大的艺术家。”
“哦!哦!”好心的太太叫道,她还不十分理解,“那么您的师傅,他是干什么的?”
“他干什么的?他什么都干!制作给年轻姑娘戴的戒指;制作放在国王们的餐桌上的水壶,制作放在神殿里的小塑像,还有,在他没有事情干的时候,他会围困或是保卫城池,是去让一个皇帝吓得发抖呢还是让一个教皇放心,这要凭他高兴。”
“耶稣基督啊!”佩里纳太太大声说,“那么请问您的师傅尊姓大名?”
“他名叫邦弗尼托·赛里尼。”
“真滑稽,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好心的太太喃喃地说,“那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个金银匠。”
佩里纳太太惶恐地把睁大着的眼睛看着他。
“金银匠!”她喃喃地说,“金银匠!那么您以为大法官大人阁下会这样把他的府邸让给一个……金银匠!”
“如果他不让出来,我们会把它夺过来的。”
“动武?”
“一点也不错。”
“不过您的师傅将不敢找大法官先生的麻烦的,我想!”“他和三个公爵和两个教皇较量过了。”
“耶稣基督!和两个教皇!他不会是异教徒吧?”
“他象您和我一样是天主教徒,佩里纳太太,请您放心吧,撒旦决不会是我们的盟友的。可是,我们虽然没有魔鬼,却有国王在我们这一边。”
“啊!是的,不过大法官先生的后台比你们强,他。”
“他有什么人作后台?”
“他有埃唐普夫人。”
“这么说,势均力敌。”阿斯加尼奥说。
“那么如果埃斯图尔维勒阁下不答应呢?”
“邦弗尼托师傅会强占的。”
“那么如果罗贝尔老爷象躲在一座堡垒里那样不出来呢?”“赛里尼师傅将包围这座堡垒。”
“大法官阁下手下有二十四名武装卫士,请想想吧。”
“邦弗尼托师傅有十个弟子。总是势均力敌,您看出来了吗,佩里纳太太。”
“不过,以我之见,埃斯图尔维勒老爷是一个好斗的人;在弗朗索瓦一世结婚时的一场角力中,他是胜利者之一,而所有那些胆敢和他较量的人都被打倒在地上。”
“好啊!佩里纳太太,这个人正是邦弗尼托要寻找的,他打架还从来没有找到过对手呢!他和埃斯图尔维勒大人阁下一样,把他所有的对手都打倒在地上了。不过唯一的区别是被您的大法官打倒在地的那些人,在半个月之后又爬起来了,高高兴兴并且精神抖擞;而和我师傅打交道的那些人却再也爬不起来了,三天后,他们便死去,被埋掉了。”
“这不会有好结果!这不会有好结果!”佩里纳太太喃喃地说,“年轻人,在城池被攻下时,好象要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您尽可放心吧,佩里纳太太,”阿斯加尼奥笑着说,“你们将要碰上的是一些仁慈的胜利者。”
“我想要说的,我亲爱的孩子,”佩里纳太太回答说,她大概觉得在围攻者中为自己安插一个靠山并不太坏,“我害怕的是遍地流血。因为有您做邻居,您也知道,这只会使我们十分高兴,因为在这个倒霉的空洞洞的房子里,往来的人太少了,埃斯图尔维勒大人阁下把他的女儿和我两人,象禁闭两个可怜的修女那样关在里面,虽说她也罢,我也罢,我们都没有许过愿,多谢天主?不过圣经上说,孤独一人是不好的,而圣经上说到的人,是隐喻女人。您是这样看的吗,年轻人?”
“这还用说。”
“而我们在这座巨大的宫邸里,才真正是孤零零的,因而也是十分伤心的。”
“可是你们这儿没有任何人来访吗?”阿斯加尼奥问道。“耶稣基督!我刚才向您说过了,我们的境遇比修女更糟。修女们至少还有亲人,她们有朋友隔着栅栏来看望她们。她们有餐室,她们聚在那儿可以说话,可以交谈。这当然也不是很有趣的,我知道;可不管如何,总可散散心吧。而我们呢,我们只有大法官老爷有时来一下,为的是教育他的女儿,嫌她长得太漂亮了,我想;因为这是她的唯一的罪孽,可怜的孩子!也为了斥责我,怪我看管她还不够严。我的天哪!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可来往,除了和我说话以外,她要开口就是向仁慈的天主祈祷。因此,我求求您,年轻人,请别向任何人说您在这儿受到了接待,说您和我参观了大内斯勒宫,而参观了大内斯勒官过后,您又和我们来到小内斯勒宫谈过一会儿。”
“什么!”阿斯加尼奥大声问道,“参观了大内斯勒宫后,我回头还要和您参观小的?我还要……”
阿斯加尼奥猛地收口了,他想,他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一点。“年轻人,科隆帕小姐在她父亲不在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是本宅的女主人。您在她面前就这样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要求和我单独会晤,这样做,我不以为是很礼貌的,再说,在离开内斯勒宫邸之前,和她连个招呼也不打,我也不认为是十分礼貌的。话又说回来,假如您不喜欢这么办,您也很清楚,您完全有自由直接从大内斯勒宫出去,那里有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