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跟在斯科佐纳的后面,带着他的全班人马步入了大院。他把手让埃唐普公爵夫人挽着。纳瓦尔国王同王太子的妃子卡特琳·德·美第奇王妃随后。再后面就是亨利二世王子和他的姑母,纳瓦尔王后玛格丽特·德·邦弗尼托向他们迎去,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象迎接朋友那样迎接国王、王子、皇亲国戚和尊贵的夫人们。然而,在这群人里,有着法国最显赫的姓氏和世界上最荣耀的美人。玛格丽特富有魅力,埃唐普夫人逗人喜爱,卡德琳·德·美第奇美貌惊人,迪亚纳·德·普瓦第埃夫人使人心荡神迷。那又怎样呢!邦弗尼托和古代的,以及十六世纪意大利最高贵的人物都是很熟悉的,正如米开朗琪罗宠爱的弟子已习惯与国王们往来一样的。
“希望您答应我们,夫人,能在您的身旁欣赏艺术。”弗朗索瓦一世向微笑着的埃唐普公爵夫人说。
安娜·皮塞勒,也就是埃唐普公爵夫人,自从国王在西班牙被囚释放回国后,已取代夏朵布里昂伯爵夫人而受到恩宠。那时候,她风华正茂,雍容华贵,美貌非凡。她的身材苗条,亭亭玉立。她那逗人喜欢的脸上,总是带着威严和媚态,使她既象一只雌猫,又象一头母豹。然而,她同样具有出其不意的进攻能力和贪得无厌的胃口;依靠这两种本领,国王的宠妇懂得装出连最多心的人都会受蒙骗的稳重端庄的神态。这个女人的脸上有着两片苍白的嘴唇,时而象海尔朱奥纳,时而象加拉代;她的微笑时而包含着戏弄,时而让人恐惧,她的眼神诚恳而温柔,但顷刻间又会变得咄咄逼人,喷出仇恨的烈焰。她翻脸不认人,说变就变,叫人不寒而栗。她抬起眼皮的动作非常缓慢,人们永远也闹不清,她的眼皮这样向上翻是出于疲惫倦怠呢,还是在威胁警告。她高傲而威严,对国王又极尽其阿谀逢迎之能事,使他束手就擒。她既骄傲,嫉妒心又重,竟然缠着国王去索回他以前送给夏朵布里昂伯爵夫人的首饰。美好、忧郁的伯爵夫人以金条作抵偿,对这种违情悖理的行为怨入骨髓。她聪明机智,又胸有城府,不止一次国王兴致来时,在宫廷里好象又发现了某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这时候她就把眼睛一闭,果真,他就舍弃邪念又回到他那美丽而厉害的女巫身边。“我急匆匆地来看您,邦弗尼托,因为我想,您来到我们的宫廷里转眼就要两个月了吧;打您来之后,我百事缠身,心事重重,没有闲情逸致过问艺术。您去抱怨我的表弟皇帝陛下吧,他没给我一刻清闲的时间。”
“如果您愿意,我会写信给他的,陛下,并且,我将请求他成全您让您成为艺术的伟大的朋友,既然您已经向他证实了,您是伟大的统帅了。”
“那么您认识查理五世?”纳瓦尔国王问。
“四年前,在罗马,陛下,我有幸向神圣的皇帝陛下介绍了我自己的祈祷经本,并向他作了一番表白,皇帝陛下似乎深受感动。”
“那么神圣的皇帝陛下向您说了些什么呢?”
“他说,三年前,在教皇的披风上,看到过一颗我制作的钮扣,多亏这颗钮扣,他才认识我了。”
“啊!我看出来了,您在帝王们一片赞扬声中被宠坏啦。”弗朗索瓦一世说。
“是的,陛下,我曾有幸使一大批主教、公爵、亲王和国王们心满意足过。”
“请把您的杰作拿出来吧,我倒要看看,作为鉴赏人,我比起其他人是否要苛刻些。”
“陛下,我干活还没有多少时间,不过这儿有一只坛子和一只银盆,我刚开始动手,也许,这两件东西不会使陛下过分失望的。”
国王一言不发,仔细观摩了将近有五分钟。仿佛在他眼中仅有作品存在而忘记了作者的存在。夫人们好奇地走拢过来。弗朗索瓦一世终于高声说道:
“你们请看,夫人们,了不起啊!坛子的造型多新奇,多大胆啊!在这些浅浮雕和圆雕上,工艺多精巧细腻!造型多美啊!我的天主哪!我特别欣赏这些优美的线条,还有,你们快看哪!这些形象的姿态是多么丰富多采!多么逼真啊!看呀,看这一位把胳膊高举过头的女人,她那瞬时的动作在半空中自然天真地倏然而止,令人简直不敢置信。说真的,我以为,古人从未创作出如此优美的作品。我想起了古代和意大利最有才能的艺术家的最优秀的作品,可是没有一件给我的印象有这一件这么深。啊,请看,纳瓦尔夫人,看看这一个在花丛中迷路的漂亮的孩子,还有他那只在空中摆动的小脚吧;这一切多么生动、和谐和优美啊!”
“我伟大的国王呀,”邦弗尼托大声说道,“别人都是在恭维我,而您才是理解我,您!”
“还有什么东西?”国王带点儿贪婪的口气问道。
“这儿是一枚纪念章,上面是勒达和她的天鹅,是为加布里埃尔,塞扎里尼红衣主教铸造的;那儿是一枚图章,我在上面空心镂刻了圣约翰和圣昂布鲁瓦兹的像,还有一只圣物盒,是由我亲自上釉的……”
“什么!您也铸造奖章?”埃唐普夫人问。
“和米兰的卡瓦道纳一样好,夫人。”
“您能在金子上涂珐琅?”玛格丽特问。
“可以和佛罗伦萨的阿梅里霍媲美。”
“您还雕刻图章?”卡特琳问。
“与朗蒂斯科·德·佩鲁斯不相上下。夫人们,这么说来,你们以为,我的才能仅仅局限在制作精巧的纯金珍宝和大件的银制品吗?感谢天主,我什么都会一点儿!我是一个合格的机灵的战士,我两次避免了罗马的陷落。我还会写写十四行诗:陛下只需下道命令,只要是歌颂陛下的诗,我就可以欣然命笔,风格可以和克莱芒·马罗的诗真伪不分。说到音乐,这是父亲对我因材施教,用棍棒把我教会的。我会吹笛子,小号,颇显才华。在我二十四岁上,克莱芒七世把我召进他的御用音乐班子里了。此外,我还有过一项发明,制造出了优质炸药,我还能制造优良的火枪和外科手术用具。如果陛下有战事,而陛下又愿意把我征召入伍,他将会看到,我不是傻里傻气的,我既会玩枪,又会玩炮。作为猎手,我在一天之内可以杀死多达二十五只孔雀;而作为炮手,我替皇帝陛下打发了奥朗日亲王,替国王陛下排除了波旁陆军元帅,似乎叛逆之徒与我总归没有缘分。”
“啊哈!那么您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是什么呢?”年轻的王子插话问道,“是杀死了波旁陆军元帅呢,还是打下了二十五只孔雀?”
“两者都不是使我引以自豪的,大人。与所有其他的才能一样,机智是天主赋予的,我利用了我的机智罢了。”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您已经为我立了这样一次大功。”国王说,“何况,这件事,我的妹妹玛格丽特将难以原谅您。杀死波旁陆军元帅的是您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的天主!再简单没有啦!元帅的军队突然到达罗马城下,并猛攻城墙。我和几个朋友是去看看的。我从家里走出来时,自然而然地把我的火枪扛在肩上。登上城墙后,我觉得无事可做。我心想:不管如何,我不能空手而归。于是,我把我的火枪移向兵士最多、最密集的地方,我瞄准一个脑袋瓜最高的人开了一枪,他应声而倒,不料我这一枪引起了轩然大波。我果然打死了波旁。以后大家才知道,他的确比其他人个子高。”当邦弗尼托不动声色地叙述时,夫人和大臣们的圈子在他的四周稍许扩大了些,所有的人都尊敬他,几乎又是带着恐惧的神情注视着这位素昧平生的英雄。只有弗朗索瓦一世仍旧挨在赛里尼的身边。
“这么说,我亲爱的人呀,”国王对他说,“我看出来,在您向我献出您的天才之前,您已经以自己的勇敢帮助了我。”
“陛下,”邦弗尼托兴奋地接着说,“我以为,陛下,我生来就是您的奴仆。我在孩提时代发生的一件奇遇使我老往这方面去想。您有一种作为纹章的蝾螈,是吗?”
“是的,外加一句铭言:Nutrisco_er_extinguo。”“是这么回事,我在五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我和我的父亲呆在一个小屋子里,这个小屋子里刚有人洗过衣服,那时候生着火,烧着一堆小橡树。天气很冷。我偶尔向火中看了一下,在火苗中,我瞥见一只类似蜥蜴的小动物,它在火烧得最旺的地方,正逍遥自在着呢。我把它指给我的父亲看,我的父亲狠狠地刷了我一记耳光(请原谅我说出一件家庭琐事,打嘴巴是有些粗野,可这是我故乡的习惯),并温和地对我说:‘我打你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亲爱的孩子,而是为了要你记住,你在火中看见的这条小蜥蜴是一条蝾螈。在你以前,还不知道有哪一个曾经见过这种动物。’陛下,这难道不是命运的一次显示吗?我想,人天生有命,在二十岁时我动身去英国前夕,要让我随他一齐去的雕刻家皮尔·托雷克希阿诺对我说,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在工场里吵架,他是如何打了我们的米开朗琪罗的嘴巴的。啊!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即使给我一个王子的头衔,我也不会同一个打了我的伟大的雕刻家的人同行。我留在意大利了,离开意大利时,我不是去英国,而是到法国来了。”
“法国以能被您选中而感到光荣,邦弗尼托,她将会尽力而为,不让您受思乡之苦。”
“啊!我的故乡,就是艺术,我的君王,就是让我雕凿最豪华的杯子的那个人。”
“那么目前在您的脑子里有一个什么样的美妙的构思呢,赛里尼?”“啊,有的,陛下,一个基督。不是在十字架上的基督,而是生活在荣誉和光明之中的基督,而我将竭尽全力去模拟这个无比美丽的图案,图案上的基督会帮助我去看清他。“什么!”玛格丽特问道,她是开明宗教怀疑论者,“除了世上的所有国王以外,您也看见天上的国王了吗?”
“是的,夫人。”邦弗尼托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回答道。“啊!那么请再向我们说说这些事吧。”纳瓦尔王后说。“非常愿意,夫人。”邦弗尼托·赛里尼答道。从他坚定的口气中可以看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有谁能对他所叙述的某个部分产生怀疑。
“从前,有时,我也曾看见过撒旦和所有大大小小的魔鬼,那是我一个朋友,一个招魂卜卦的神父在科里赛教堂把它们召到我面前来的,而我们要摆脱它们确实困难重重,可是,在我热切的祈祷中,为了在我的精神的桎梏中安慰我,人类神圣的救世主在灿烂的阳光中,头顶着光轮来到了我的面前。那些可怕的魔鬼的幻象顿时一扫而空。”
“那么您真的相信,”纳瓦尔王后问道,“真的毫不疑惑地相信,基督曾为您显灵?”
“我不怀疑这点,夫人。”
“好吧,邦弗尼托,那么为我们的小教堂制作一个基督吧。”弗朗索瓦一世象通常那样情绪愉快地接着说。
“陛下,假如陛下开恩,他会向我定做一件其他的东西,那么我就把这件作品往后拖拖再说。”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天主,除了为他,我不会为任何其他的君王制作他的形像。”
“巧极了!那好吧!邦弗尼托,我需要在我的餐桌上摆上十二个枝形大烛台。”
“哦!这是另一回事,这一点,我一定遵命,陛下。”
“我要把这些大烛台做成十二个银制雕像。”
“陛下,这将非常壮观。”
“这些雕像要表现六个天神和六个仙女,并且都要和我的身材一般高。”
“与您的身材一般高,行,陛下。”
“您订制的东西太富有诗意啦!”埃唐普公爵夫人说,“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是吗,邦弗尼托先生?”
“什么都不会使我惊奇的,夫人。”
“我么,我会惊奇的,”公爵夫人被冒犯了,她接着说,“除了古代的雕刻家,居然还有其他的雕刻家能完成这样一件作品。”
“然而我希望古人能做的,我也能做。”邦弗尼托冷静地说。“啊!您夸张了些吧,邦弗尼托师傅?”
“我从不说大话,夫人。”
邦弗尼托·赛里尼一面安详地说这些话时,一面看着埃唐普夫人;在他那坚定,自信,但不含有怒气的目光逼视下,高傲的公爵夫人也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安娜对赛里尼的气势耿耿于怀,她承受了这种挑战,与他抗衡着,但闹不清楚他这种优势从何而来。直到眼前,她都一直认为,美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她忘了天才的力量。
“那么什么样的财富,”她酸溜溜地说,“足以支付象您那样的艺人呢?”
“可以肯定地说,我的财富是不够的。”弗朗索瓦一世接着说,“说到这儿,邦弗尼托,我想起来了,您还仅仅只领了五百个金埃居的见面礼。我给我的画师列奥纳多·达·芬奇的酬劳,也就是七百个金埃居的年俸,您满意吗?您以后为我制作的每一件艺术品,我再另外支付。”
“陛下,这些馈赠是无愧于象弗朗索瓦一世这样的国王的,并且,我敢说,也无愧于象赛里尼这样的艺术家的。然而,我还是斗胆向陛下冒昧地提出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已经预先被恩准了,邦弗尼托。”
“陛下,在这个府邸里干活,我感到不合适,地方也太挤了些。我的一个弟子找到了一处,比这儿合适多了,那儿可以制作我的国王将向我定制的大件艺术品。那处产业是属于陛下的,也就是大内斯勒宫,眼下,它在巴黎大法官的管辖之下,不过他并不在那儿住,他仅仅占用了小内斯勒宫,我甘心情愿把小的留给他。”
“好吧!行,邦弗尼托,”弗朗索瓦一世说,“您就安置在大内斯勒宫吧,这样,我只需跨过塞纳河就可以与您交谈,并来欣赏您的杰作了。”
“什么,陛下,”埃唐普夫人插话说,“这样您就毫无理由地剥夺了我的亲信,一个贵族拥有的一份产业了。”
邦弗尼托看着她。在他的透澈、锐利、奇特的目光注视下,安娜又一次垂下了眼睛。赛里尼带着在讲述幻影显灵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神志,认真地说起来了:
“可我也是贵族啊,我,夫人:我的祖先有一个名叫弗奥里诺的人,他是一个文雅高尚的人,是儒尔·恺撒的陆军元帅。他原籍在蒙特菲亚斯考纳附近的赛里诺,佛罗伦萨城的这个名字就是从他的姓名演变而来的。说到您的司法官和他的祖先,如果我记忆还不错的话,还从未有过以自己的姓名来命名过什么。然而,”邦弗尼托向弗朗索瓦一世转过身去接着说,眼睛和口气都变换了,“可能,我刚才说话太冒昧了,可能,我将引起别人对我的强烈憎恨,这种憎恨,虽说我有陛下的佑护,最终总会把我压垮的。听人说,巴黎司法官有一支卫队归他指挥。”
“曾有人对我说过,”国王打断他的话说,“有一天,在罗马,有一个名叫赛里尼的金银匠,因为买主款项未凑齐,扣下了法尔内斯向他定制的一只银盆。法尔内斯当时是一个红衣主教,现在是教皇了。”
“有这回事,陛下。”
“据说,红衣主教家族全体出动,手执长剑去包围金银匠的作坊,想用武力把盆子夺过来。”
“一点儿也不错。”
“可是这个赛里尼埋伏在门后,手执火枪,勇敢地抵抗着,把大人阁下手下的人打得狼狈逃窜;第二天,红衣主教就把钱付清了。”
“所有这些,陛下,都是千真万确的。”
“嗯!您就是那个赛里尼吗?”
“是的,陛下,只需陛下对我的宠爱一如既往,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把我吓倒。”
“笔直地往前走吧,”国王微笑着说,“向前走吧,既然您是贵族子弟。”
埃唐普夫人默不作声,可是,从这时起,她作为一个自尊心受了伤害的女人,对赛里尼已怀着刻骨的仇恨。
“陛下,请给予最后一个恩宠吧,”赛里尼又说,“我不能一一向您介绍我所有的工匠,他们一共有十个人,不论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个个都是正直的、机灵的伙计,不过这儿有两个弟子,是我从意大利带来的,一个叫帕哥罗,另一个叫阿斯加尼奥。向前走几步,帕哥罗,把头略微抬起点儿,不是肆无忌惮地,而是作为一个对任何事都问心无愧的人那样抬起点儿向前看。这个弟子可能缺少些创造性,陛下,也可能在创作时激情不够,但他是一个一丝不苟的、自觉的艺术家,他干活慢,但干得好,他对我的意图揣摸得透,并能忠实地去完成。现在让我介绍阿斯加尼奥,我的高贵的,杰出的弟子,我钟爱的孩子。这个弟子也许不具有这样的创造能力,可以在浮雕上使两支军队相互冲突,相互残杀,或者说,他也不能在一个盆子的边沿,使一头狮子的利爪或者使一头老虎的牙齿狠狠地去撕裂什么。他也没有那种古怪的想象力,去创造那些荒唐的鬼怪和传说中的巨龙。没有。但是,他的灵魂和他的肉体是一致的,具有一种理想的本能,可以说,这种本能是神启的。您要他为您放上一个天使或是为您集中一些仙女吧,要论作品诗意之优美,造型之雅致,任何人也达不到他的高度。帕哥罗给了我一双手,阿斯加尼奥给了我一颗脑袋,除此之外,他爱我,而我也为自己身边有象他这样一颗纯洁、忠诚的心灵而感到幸福。正当师傅侃侃而谈时,阿斯加尼奥站在他身旁,谦逊但也不局促,神态高雅优美,这个年轻而迷人的意大利人长着黑眼珠和黑头发,仿佛是阿波罗的活标本,埃唐普夫人无法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假如阿斯加尼奥对优美的东西感受能力那么强,并且假如他愿意在某个早晨到埃唐普府邸来的话,”她说,“我将把宝石和金子提供给他,让他用这些材料为我盛开一朵美妙的花。”阿斯加尼奥躬身致意,柔和的目光中带着谢意。
“而我呢,”国王说,“我将授与他,以及帕哥罗,每年一百金埃居的年俸。”
“我负责让他们好好地挣得这笔钱,陛下。”邦弗尼托说。“那么这个躲在一边,长着长长的睫毛的漂亮的女孩子又是谁呢?”弗朗索瓦一世这时才发现了斯科佐纳,问道。“啊,请别费心,陛下,”邦弗尼托锁着眉头答道,“工场里有价值的人中,她是唯一我不愿意别人注意的人。”
“啊!我的邦弗尼托,您嫉妒了是么?”
“我的天主啊!陛下,我不喜欢别人染指我的财富,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比有人在思念着埃唐普夫人,您会生气的,陛下。斯科佐纳,她是我私人的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端详阿斯加尼奥,被突然刺激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咬着自己的嘴唇。许多大臣都禁不住微笑起来,所有的夫人都在窃窃私语。至于国王,他爽朗地笑了。“算了,算了吧,以贵族的名义说话!您是有权利嫉妒的,邦弗尼托,艺术家和国王的心是相通的。——再见吧,我的朋友,我向您定制我的塑像。当然啦,您先制朱庇特,您把模型做出来后,先送给我看看。再见吧;祝您走运!在内斯勒宫再见!”
“让我把模型送来,这事好办,陛下;可是我怎么进卢佛宫呢?”
“您的名字将晓喻各门岗,并且命令您一来就把您直接带到我这儿。”
赛里尼躬身致敬,在帕哥罗和阿斯加尼奥的陪同下,把国王和宫廷里的人一直送到临街的门。到那儿之后,他跪下,吻了弗朗索瓦一世的手。
“陛下,”他以激动的声调说,“通过蒙吕克大人阁下的调停,您把我从囚禁中,也许是从死亡中解救出来,您使我荣华富贵,并因您的到来,使我贫贱的工场顿增光辉,但是,超出这一切之上的,陛下,使我不知如何感谢您的,是您对我的艺术构思总是理解得那么透彻。通常,我们的创作只能为散布在各个时代的精华人物所赏识,而我呢,我有幸遇上了一个活着的审判官,他总是在我身边,永远具有真知灼见。直至现在,我还只是一个未来的工匠,从今以后,请允许我对自己说,我成了陛下御用的金银匠了。”
“我的工匠,我的金银匠,我的艺术家,还有,我的朋友,邦弗尼托,如果最后的称呼比起其他的称呼不使您感到更为鄙夷的话。再见吧,或者说,回头见吧。”
不言而喻,除了埃唐普夫人之外,所有的王公国戚都仿照国王,对赛里尼表示友好,恭维备至。
当所有的贵宾都走了,只有邦弗尼托和他的两个弟子留在院子里时,两个弟子对他表示感谢,阿斯加尼奥是由衷之言,帕哥罗则几乎有些勉强。
“别谢我,我的孩子们,这不值得。但是,听着,假如你俩真的以为欠了我的情,既然今天的谈话中已经涉及到这个内容,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这是我内心的一个隐衷。我和国王谈到了卡特琳,你们已听到了;我所说的,是我内心最深处的事情。我的生活需要这个女孩子,我的朋友们,作为艺术家,我的生活需要她,因为你们也知道,她为我作模特儿是那么心甘情愿;作为普通的人,我的生活也需要她,因为我以为她爱我。那好吧!虽说她很美,而你们也象她一样年轻,我请求你们,别在卡特琳身上打主意;在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多着呢。
请你们别撕碎我的心,别在我的斯科佐纳身上放肆地看一眼,从而伤害了我们的友谊;当我不在时,要照管着她,象兄弟那样,劝导她。我求求你们照这样去做吧,因为我了解自己,我感到,并且我以天主的名义起誓,如果我发现出了什么事,我会杀死她,杀死她以及她的同谋。”
“师傅,”阿斯加尼奥说,“我把您当作我的师傅一样尊敬您,把您当作我的父亲一样爱您;请放心吧。”
“善良的耶稣啊!”帕哥罗合起双手大声说,“上帝保佑,不让我去想这样一件可耻的行为吧!我难道不知道,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吗,辜负您对我的神圣的信任,以这样卑劣的行径来报答您的恩情,这难道不是一桩可诅咒的罪恶吗!”
“谢谢,我的朋友们,”邦弗尼托边紧握他们的手,边说,“千百次地感谢你们。我很高兴,我相信你们。现在,帕哥罗,你开始干活吧,因为我已经答应了维尔罗瓦先生,明天要把您手上的图章交给他的;而阿斯加尼奥和我,我们这就去看看仁慈的国王刚才赏赐给我们的产业,并且在下一个礼拜天,文也罢武也罢,我们就要住进去,好好休息一下。”
接着,他转身面向阿斯加尼奥,对他说:
“我们走吧,阿斯加尼奥,去看看,外表上你认为再合适不过的这座著名的内斯勒宫,在内部是否也名副其实。”说完,还没等阿斯加尼奥来得及说些什么,邦弗尼托就朝工场扫了一眼,看看每个工匠是否已经开始工作,然后朝斯科佐纳的粉扑扑的圆脸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就挽着他的弟子的胳膊,拖着他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