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居的四堵墙之间,有这么几样东西:一张床,一个可以生火的壁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天后,邦弗尼托又得到了一些泥土和一把雕塑用的工具。起初,监狱长不准把这些消遣性的东西给他的犯人,后来他转念一想,艺术家有事情可做,就可能把看来始终萦绕在他脑际的越狱的念头丢开,于是就改变了主意,当天,邦弗尼托就做了一个巨大的维纳斯塑像的毛坯。
这本不是一件大事,但把想象力、耐心、精力加在这件作品上,份量就不轻了。
十二月的某一天,天气很冷,狱卒在邦弗尼托的壁炉里升起了火,把他床上的毛毯换了,却把换下的毛毯忘记在另一把椅子上,邦弗尼托等门一关上,就一个箭步从他坐的椅子上跳到他那张简陋的床上,从草褥里掏出两大把作为意大利式草褥的玉米棒叶子,并把两块毛毯塞进去后再回到他的塑像房,重新拿起工具干起活来。就在同时,狱卒进来取遗忘的毛毯,到处寻找,问邦弗尼托是否看见毛毯;邦弗尼托仿佛在专心致志地塑造他的模型,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另外几个狱卒来取走了,要不就是他本人糊里糊涂把毛毯带走了。狱卒觉得他进出房间的时间相当的短,而邦弗尼托又演得那么逼真,也就没有生疑,既然毛毯不翼而飞,他就不声张就是了,免得赔账或者被撵走。
大家都不清楚,要办成一件崇高的事情,究竟要经历多少艰险,花费多少心血。因此,眼下生活中发生的最寻常的一件件事情,都变成了一次次机会,或是在我们心中引起了欢乐,或是带来了绝望。狱卒刚走出去,邦弗尼托就跪下来,感谢天主给他带来的帮助。
每天只在早晨铺一次床,铺完就不管了,所以他就让毛毯塞在他的草褥里不去动它。
等到天黑以后,他便开始切断毛毯,幸而这些毯子还是崭新的,也很厚,他把它们切成三、四个拇指宽的一条条带子,然后尽可能把它们一条条地接起来编结实了,最后,他打开了粘土做的塑像的肚子,把里面完全掏空,把他的宝贝填进去,在塑像裂纹处又涂了一层粘土,用拇指和工具抚平,这样做后,即使最能干的巧匠也难以发觉刚才有人对可怜的维纳斯动了剖腹大手术。
第二天早晨,监狱长正如他通常做的那样,突然驾到我们这个犯人的牢房里,也象平常一样,他觉得犯人很平静,很勤勉。每天早上,这个可怜人都胆战心惊地走进来,生怕房间里是空的,因为夜晚对他的威胁最大。不过,对他直言不讳的态度,也该表扬几句,因为每天早上,他看见犯人还在牢房里,总是喜形于色的。
“我得向您承认,您真叫我提心吊胆哩,邦弗尼托,”可怜的监狱长对犯人说,“不过,我开始觉得,您说的那一套要越狱的威胁性的话,只是谈谈而已。”
“我没有威胁您,若尔吉奥大人,”邦弗尼托回答道,“我是在警告您。”
“那么,您还在想着要飞吗?”
“幸而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希望,当然啦!这是确定无疑的。”
“喔,demonio!您怎么个飞法呢?”可怜的监狱长大声问道,邦弗尼托必能越狱的这个信念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搅得他六神无主。
“这是我的秘密,大人。不过我预先告诉您,我的翅膀已经在生长了。”
监狱长本能地把目光移向他的囚犯的两个肩膀上。“事情是这样的,监狱长先生。”邦弗尼托一面塑像,一面说道。他正在雕塑塑像臀部的曲线,看那线条,让人真以为他想把手上的作品与臀部丰美的维纳斯媲美呢。他接着又说道:“在我们之间,存在着斗争与挑战。在您这方面有高大的塔堡,厚厚的牢门,坚固的门闩,时刻在警戒着的上千个看守,而在我这方面,有脑袋瓜和双手,都在这儿了。我得非常直截了当地预先告诉您,您是输定了。不过,您是一个灵巧的人,既然您事先已经采取了一切防范措施,我走后,当您知道过错不在您身上,若尔吉奥大人阁下,当您知道,您本人无任何可指摘之处,若尔吉奥大人阁下,当您知道为了看住我,您什么都想到了,若尔吉奥大人阁下,这时候,您还是可以聊以自慰的。就说到这儿吧,现在,请您对这个臀部发表意见,因为您是一个艺术的业余爱好者,这我知道。”
邦弗尼托如此镇定自信,使可怜的监狱长胆战心惊。对他来说,他的囚犯变成了一个幽灵,看到这个幽灵,他的神智全都糊涂了,他因而变得郁郁寡欢,茶饭不思,随时都会象一个突然被惊醒的人那样浑身哆嗦。有一天夜里,邦弗尼托听见平台上乱哄哄的,不一会儿,声音来到了他的牢房前的过道上,最后,来到了他的牢房门前。这时,门打开了,他看见若尔吉奥大人阁下穿着睡衣,戴着睡帽,后面还跟着四个狱卒,八个看守;老爷的脸都变了形,冲到他的床前,看见邦弗尼托坐在他的床褥上,冲着他在笑。监狱长也顾不上他笑不笑,象从水里钻出来的潜水者那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他大声说道,“谢天谢地!他还在呢,这个疯子又现在有根据下这样的结论:梦想就是扯谎。”
“啊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邦弗尼托·赛里尼问道,“是什么风把您吹来,让我有幸能在这个时候看到您,若尔吉奥先生?”
“耶稣基督!没什么,这次我又放心了。我老在胡思乱想的,以为这些可诅咒的翅膀已经在您的身上长出来了呢。而且都是一只只硕大无朋的翅膀。您长着这些翅膀,安然自得地在圣天使狱堡的上空翱翔,还对我说:‘再见了,我亲爱的监狱长,再见吧!我不向您打声招呼是不想贸然离开的,我这就去了,但愿我永远不再看见您。’”
“什么!我向您说过这些话,若尔吉奥大人?”
“这是您亲口说的话……啊!邦弗尼托,您对我真是个灾星。”
“啊!我希望您还没把我看得这样缺乏教养,幸而,这仅仅是一个梦,否则,我是不会原谅您的。”
“不过真幸运,一切都没发生。您还是在我手掌之中,我亲爱的朋友;虽说与您相处并不十分愉快,应该说,我还是希望长久地守住您。”
‘我并不这么想。”邦弗尼托回答道,微笑中充满了自信,这使他的主人苦恼不堪。
监狱长一面诅咒着邦弗尼托,一面走了出去。第二天他发出命令,无论白天黑夜,每隔两小时,要去探查他的牢房。这种查监方式延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既然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可以看出邦弗尼托还在准备逃跑,监视也就放松点了。事实上,这一个月,邦弗尼托做了好多事情。
我们前面已经介绍过了,邦弗尼托走进这间牢房后,就把这间屋子仔细察看过了,就在这时,他已拟定了越狱的计划。他的牢房的窗户是装上栏栅的,栏干很坚固,用手是掰不开的,用他手上唯一的铁工具——雕塑刀也砍不动。至于壁炉,又窄又小,犯人除非象仙女梅留幸那样有本领变成蛇,否则是钻不出去的。就剩下门了。
啊!门!让我们来观察一下门的结构如何吧。
门是橡木做的,有两指厚,上了双道锁,由四道门闩闩紧,门的背面有铁板覆盖,上下都有铁钉加固。
只有通过这道门才能出去。
邦弗尼托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因为他早就注意到,门前的过道通向离门几步远的一个楼梯,哨兵就是通过这个楼梯到平台上去换岗的。每隔两小时,邦弗尼托就听到登上楼梯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下楼的脚步声,在换岗后,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长话短说,也就是要想方设法到达门的那一面,而这道门是由两指厚的橡木做成的,由两道锁锁住。四根门闩闩着,此外,门背里正如我们说过的,还有铁板覆盖着,上下都钉上了铁钉。
以下就是刚过去的一个月中,邦弗尼托所进行的工作。他用铁制的雕塑工具,一只一只地把钉头全给铲掉了,在门的上下仅各留了四只,准备在最后一天铲掉;此外,为了不让人生疑,他把用粘土做成的四只和真钉头一模一样的钉头换了上去,并用铁屑洒在粘土钉头上,这样,最锐利的眼睛也识别不出钉头的真假了。不过,在门的上下都有六十来枚钉子,而铲去每只钉头有时需用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这样一个工作该给犯人带来多大的工作量就可想而知了。
此外,每天晚上,当大家都就寝了,除了哨兵的脚步声在他的头上震响以外,他听不到任何其它声响后,他就在壁炉里升起了大火,然后把炉子里炽热的木炭沿着门的铁板堆放起来;铁板烧红了,慢慢地把铁板里面的木头也烤成了焦炭,而在门的那一面,并没有显露出碳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