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会在那儿一直呆到第二天,因为他的第四部畅想曲早就开始了;可是不巧,有一个醉醺醺的过路人用脑袋撞了他一下。
“咦!朋友,”过路人一本正经地问,“您是一个常人还是一个瞎子?假如您是一个瞎子,那就情有可原,我不怪您;假如您是一个常人,当心!快让我过去。”
“请原谅,”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说,“我对巴黎这个闹市很陌生。并且……”
“哦!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法国人是好客的,那么应该是我来向您请求原谅了。您是外国人,很好。既然您告诉我了您是谁,那么我来告诉您我是谁也是天经地义的。我是大学生,我的名字叫……”
“对不起,”年轻的艺术家打断他的话说,“在知道您是谁之前,我很想知道我这是在哪儿了。”
“内斯勒门,我亲爱的朋友,这儿就是内斯勒宫。”大学生边说边用眼睛示意着大门,外国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很好;那么要到我住着的圣马丁街去,”我们的多情人又问,他随意说了一句什么,希望能摆脱这个伙伴,“我应该往哪儿走?”
“您说的是圣马丁街!跟我来吧,我陪您去,我正巧要走这条路,到了圣米歇尔桥上,我再告诉您该往哪儿走。我这就告诉您,我是大学生,我从‘教士牧场’来,我的名字叫……”
“您知道内斯勒宫的主人是谁吗?”年轻的陌生人问。“天哪!就如我知道我的大学一样清楚!内斯勒府邸,年轻人,是属于我们国王陛下的,眼下在巴黎大法官的手里,他叫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
“什么!巴黎大法官住在这儿!”外国人大声说。
“我根本就没有向您说过巴黎大法官住在这儿,我的孩子,”大学生又说,“巴黎大法官住在大夏德莱城堡。”
“啊!住在大夏德莱城堡!嗯,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大法官怎么会住在大夏德莱城堡,而国王又怎么会把内斯勒宫让给他的呢?”
“是这么一回事。您知道吗,从前,国王是把内斯勒宫给我们过去的大法官的,他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人,他享有特权,处理大学的诉讼案子最公正仁慈了,他在这个职位上真是最合适也没有了!不幸,正因为这位杰出的大法官对我们太公正,太公正了……两年前,他被解除了职务,借口说他在开庭时睡大觉,仿佛‘大法官’这个名词不是从‘打哈欠’这个动词演变来的似的。他被解职后,就任命巴黎大法官照管大学。我的天哪,这真是一个天赐的保护者,好象我们自己就不会照顾自己似的!不过,该死的大法官——你在听我讲吗,我的孩子?该死的大法官贪婪成性,他认为既然他接替了老法官的职务,他就该同时继承他的产业,于是他就在德·埃唐普夫人的庇护下慢慢地吞食了大小内斯勒宫。”
“可是,照您刚才告诉我的,他可不住在这儿呀。”
“这个吝啬鬼根本不住在这儿,不过我想,这个老卡珊德拉让他一个女儿,或是一个外甥女住在这里了。她是一个美貌的女孩子,名叫科隆帕或是科隆比纳什么的,我就说不准了,总之,他把她关在小内斯勒宫的一个角落里。”
“啊,说真的,”艺术家气急败坏地说,因为他只是第一次才听到他的心上人的名字,“他这样巧取豪夺也未免太过分了。什么!这么大一座官殿只有一个姑娘和她的女傅住着!”
“哎唷,外国人,你真是从外国来的!要不,你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种时弊:我们这些穷书生是六个人挤在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而大老爷却把带花园、院子、网球场的巨大府邸荒废了,让它生长野荨麻!”
“哦!还有网球场?”
“美极啦,我的孩子,美极啦!”
“不过,归根到底,这座内斯勒宫是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产业,是吗?”
“大概是的吧;但是你要弗朗索瓦一世国王把他的产业拿来干什么呢?”
“他可以送给其他人嘛,既然大法官又不住在那儿。”
“那么好!你就托人去请求国王把这座房子赐给你吧。”
“为什么不可以?您呢,您喜欢网球场吗?”
“我迷上啦。”
“那么下星期日,我邀请您来和我打一局。”
“在哪儿?”
“在内斯勒宫。”
“一言为定!王宫里的大老爷。想起来了,你至少得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
但是,既然外国人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并且也许他对其他事不那么关心了,他的朋友向他讲的话,他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朋友一五一十地叙述说:他名叫雅克·奥伯里,是个文书,眼下,他从“教士牧场”来,他刚才在那儿和他的裁缝的老婆有一个约会,而这个女人大概是被她那不象话的丈夫给扣住了,没有来,他的西蒙娜既然没有践约,他只得用絮伦葡萄酒浇愁;他又是怎样下决心不再和这个不通人情的成衣匠来往了,因为他让他等苦了,并迫使他喝得醉醺醺的,而这是不符合他习惯的。
当这两个年轻人走到竖琴街时,雅克·奥伯里向我们的陌生人指了一条路,其实,这条路后者要比他熟悉多了!接着,他们约定下星期日中午在内斯勒门再见后,一个哼着小调走了,另一个还在想入非非。
而想入非非的这一位是有东西可想的,因为在这一天中他所得悉的情况比前三个星期他所了解的还要多。
他已经知道,他爱的人住在小内斯勒宫,她是巴黎大法官罗贝尔·德·埃斯图尔维勒大人阁下的女儿,她的名字叫科隆帕。正如我们所看见的那样,他这一天没有白过。
他边想着,边走进圣马丁街,停在一座外表宏伟的房子前面,房子的门楣上,刻着红衣主教费拉尔的纹章。他敲了三下。“是谁?”等了几秒钟,有人从里面用一副甜美、稚嫩、清脆的嗓门问道。
“是我,卡特琳太太。”陌生人回答说。
“您是谁?”
“阿斯加尼奥。”
“哦!总算回来了!”
门打开了,阿斯加尼奥走了进去。
一个十八到二十岁之间的漂亮姑娘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高高兴兴地把流浪汉迎了进去。她的头发略微带些棕色,个子略微小了些,性子略微活泼了些,不过从总体看,她的身材是非常匀称,魅人的。“开小差的回来了!他回来了!”她大声说道,接着便跑着,更确切地说,是在他面前跳着,通报他来了。她把提着的灯弄灭了,也没有关上临街的大门,阿斯加尼奥比她谨慎得多,小心地关上了门。
卡特琳太太手忙脚乱把灯弄灭了。年轻人也顾不上天黑,就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一个相当宽阔的院落,院子里的每块木板的边沿上长着青草,几座外表庄严的灰蒙蒙的巨大的建筑物耸立在那儿。再说,这儿本是某个红衣主教威严而潮湿的住所,虽说它的主人已经很久不住在这儿了。阿斯加尼奥敏捷地踏过石级上长满青苔的台阶,走进一间巨大的客厅,这是整幢房子唯一的一个亮着灯的房间,它像是个修士的用膳间,过去通常是黑洞洞的徒有四壁,显得很凄凉;但近两个月来,它却显得生气勃勃,金碧辉煌,充满欢声笑语的了。
事实果真是那样的:两个月来,在这间冰冷、巨大的牢房里,一群性格开朗,心情愉快的人在工作着,笑着,闹着,两个月来,十副台钳,两副铁砧,还有安放在最里面的一只临时凑合着用的锻炉,图纸、模型、插着钳子、锤子和锉刀的工具板使这间巨大的房间不再显得那么空荡荡的了;剑柄雕刻精致;剑刃闪闪发光。长剑架成几堆,一簇簇盔、甲,和用金丝镶嵌的盾,盾牌上有男女天神谈情说爱的图案的浮雕,仿佛人们在盾上镌刻了这些图案就可以使人忘却它的用处似的,所有这些东西在灰白的墙上挂得密密麻麻的,阳光通过敞开着的窗户涌进来,空气也伴随着这群轻松愉快,朝气蓬勃的手艺人的歌声欢跃着。
某个红衣主教的餐室变成了一个金银匠的工场了。然而,在这一五四〇年七月十日的晚上,神圣的礼拜天使这间一个世纪以来有气无力,而现在已经排愁遣闷的客厅又恢复了片刻的宁静。一张杯盘狼藉的餐桌,上面有一盏外形简朴雅致,仿佛是从庞贝废墟里盗窃来的灯。这盏灯,照着一顿吃剩的精美的晚餐,这就证实了,假如红衣主教寓所里的临时住客对休息只是时而兼顾的话,那么对禁食这一套,他们就决不再迁就了。当阿斯加尼奥走进去时,工场里已经有四个人了。这四个人中一个是收拾餐桌的老女仆,一个是正在点灯的卡特琳,一个是正在一角绘图,并正在等着灯亮可继续作画的年轻人,因为卡特琳刚才把放在他面前的灯拿走了,还有一个就是师傅,他抱着双臂靠着锻炉站着。不论是谁,一走进工场,首先看到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