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挣扎着站起来,鼓起剩下的一点劲准备躲开,以便推迟可怕的解释。

“我回卧室去了。”她定了定神说,“你和朋友肯定会聊很长时间,我确实需要去睡了……头都要炸开了,明天你再介绍我和他见面吧。

吉小姆兴冲冲赶回家,就是想让自己最亲爱的两个人见面,不想妻子却忽然感到不舒服,真是扫兴。从芒特出发,一路上快马加鞭,抽得那匹可怜的牲口在车辙中扭伤了腿。

他像孩子一样急不可待,恨不得飞回家,立即推开餐厅的门,兴奋地想象着马上发生的激动场面。他甚至天真地起过念头,想玩一个小小的花招,说雅克是刚刚相识的客人,马德兰听到这位客人也叫雅克,必定会瞠目结舌,那才有意思哩!从此以后,他的心会同时充满爱情和友谊;这爱情和友谊将使他一生生活在幸福之中。在想象中,他已经使马德兰和雅克相互握手,并向他们介绍:“这是你哥哥。这是你妹妹。让我们三个人相爱吧,直到我们生命的最后一息。”他带着神经质的温柔,一路上陶醉于幻想之中。

吉小姆坚持要妻子留下。从芒特起他就一心要令妻子高兴一番,把这种机会推到明天,实在不愿意。然而,马德兰看上去确实很不舒服,他只好让她回卧室去休息。马德兰想从衣帽间的门出去,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进来,便慌忙退回来,走进通往客厅的门,好像是在躲避某种出其不意的攻击。她刚拉上身后的门,雅克就进来了。

“你那匹马伤得可不轻。”他对吉小姆说,“我多少懂点兽医,这匹马看来没用啦!?

雅克显然是没话找话,一面说着,两只眼睛好奇的整屋溜来溜去。他这个花花公子,爱情方面的经历十分丰富,以前吉小姆对爱情的热切向往,他觉得幼稚可笑,现在这位敏感而懦弱的朋友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他自然急于知道。吉小姆从他的目光和欲问不问的样子,已看出他的意思,说道:“内人有点不舒服,明天再和你见面吧。”

说完,他转向还未离开的热娜薇叶芙:“快去收拾那间蓝色卧室,雅克肯定很累了。”

刚才,老太婆注意到了马德兰惊慌、激动的神情,出于无法克制的好奇心,留在餐厅里没有走。她凭着观言察色的本领,早就察觉到少妇一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她眼里,这个年轻女人健美的身材,栗色的头发,红红的嘴唇,全身上下无不透露出强烈的肉感。她是个虔诚的宗教信徒,对于肉体的形象向来是很反感,但是在她的卧室里,却一直挂着一幅画,表现隐修教士安托纳受各种邪念诱惑的情景。

教士魔鬼附身的肉体模模糊糊,倒是很符合她的兴趣,引发她许多联想。一群怪模怪样的小鬼,无情地折磨着可怜的教士,而旁边的地狱张开黑洞洞的口,教士一旦动摇就会把他吞噬。这么的形象恰好忠实地象征了老太婆的宗教信仰。画面的一边还画有几个女人,淫荡地朝贞洁的隐修教士袒露胸部。凑巧其中一个女人样子有点像马德兰,这很大刺激了热娜薇叶芙活跃的想象力。吉小姆的妻子原本竟和那个淫妇,那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一模一样!看她们的笑容,她们的头发,她们那股骚劲,多么相像!这一发现把老太婆吓得非同小可。从此,她时常怀着驱邪除魔的狂乱,暗中叫马德兰“吕布里卡”。这是画上那位淫妇的名字,用拉丁文写在她下面。画面上每一个女恶魔的下面都歪歪扭扭的注明了名字;每个女恶魔代表一种罪恶。当马德兰听到雅克复活的迅息,面部突然抽动起来时,热娜薇叶芙确信,那是附在她身上的魔鬼作祟,使她忍不住露出痛苦的怪相。老太婆似乎看到,隐藏在少妇白皙的皮肤和堕落地肉体里的恶魔,终于原形毕露。此时,少妇漂亮、淫猥的身体即使一下子变成丑陋的癞蛤蟆,老太婆也不会大惊小怪。她认定马德兰是个下流无耻的骚货,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悲剧在折魔她,但断定她犯过某种罪恶,才现出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所以,老太婆打算严密监视马德兰,绝对不能让这个害人精为非作歹,防止她把以前带了维亚尔格伯爵的灵魂从壁炉里逃走的恶魔,重新召回诺瓦罗德。

热娜薇叶芙正起身去收拾客房,雅克走到她眼前抓住她的双手,说很对不起,进来时没看到她,现在让他来好好看看。雅克夸奖她气色好,显得更年轻了,把老太太开心得咧着苍白的嘴唇笑了。在老太太眼中,雅克还和过去一样,活泼、愉快、无忧无虑,身体十分结实,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热娜薇叶芙走后,两个朋友才在火炉边坐下。炉膛里的火快要熄灭。灰烬上只剩下几块发亮的红炭。大厅里恢复了深深的寂静。

“你已经很疲劳,”吉小姆微笑着说,“我不想留你坐太久。你的房间一会儿就收拾好……啊!可怜的雅克,久别重逢,多让人高兴!咱们聊聊吧,像以前一样聊聊好吗?以前我们捕虾回来,不就是坐在火壁炉前,一面烤冻僵的手,一面闲聊吗?我们每次捕的虾真不少!”

雅克也满脸笑容。两个朋友山南海北,从过去续到现在,又扯到未来,畅谈他们的回忆和将来。

从芒特回来的路上,吉小姆已经连珠炮似的朝朋友提了一大堆问题:他海上遇难后如何获救的?为什么这么久杳无音讯?今后计算干什么?等等。雅克的遭遇他已经知道,现在还是要他再重复一遍,听得眉飞色舞,连声感叹。

吉小姆从报上看到的那条消息并不确实。有两个人有幸钻出撞沉的“先知”号,死里逃生,一个是外科医生,另一个是位水手。他们真是好运气,抓住了一条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艇。要不是风把小艇打到岸边,两个人也作了饿死鬼。一阵非常迅猛的风将他们刮去海滩上,水手被撞死了,雅克摔断了一根肋骨,昏了过去,被人发现,抬到海边的一户人家。整整一年,他一直外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护理他的蹩脚医生几次想让他了结生命。康复之后,雅克没有回到法国,而是继续航行,无忧无虑的到了南安南,在那儿服役。他只给叔父写过一封信,里面夹有一封给吉小姆的信,请叔父送到诺瓦罗德。但是,令人尊敬的律师已去世,给侄儿留下万把法朗年金。寄出的信不知去向,以后雅克再也没有勇气提笑。他好像一般生性好动的人,拿起笔和纸就反感。但是,他并没有忘掉自己的朋友吉小姆,总想给他写上几句话,但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动笔,最后还是无忧无虑的天性占了上风,决定回法国后再与他联系。继承遗产的通知没有引起雅克多大兴趣,那时他正和当地一个女人打得火热,被那个女人特别的美貌迷住了,一直到对那个女人和在部队服役都厌烦了,才决定返回巴黎吃叔父留下的年金。他昨天晚上在布雷斯特下的船,计划在维托耶仅停留一天,急忙赶到土伦去,那里有他一位生命垂危的战友,是乘另一艘船到达那座港口城市的。那位战友曾经使他免于误入歧途,他觉得有义务去守护他。

吉小姆听到这些介绍,叹息不已,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真没想到,在短短的几年之中,雅克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自己的生活一直风平浪静,他满心追求的是平静和爱情。这个生性温和、闲散的年轻人,听见朋友介绍的这许多境遇,都有点吓坏了。

两个朋友开心、亲切地越聊越起劲。

“怎么!”吉小姆已经这样叫过一二十次。“你只在这里呆一天,还没坐稳就走!……至少呆一个礼拜!”

“不行。”雅克答道。“让我的战友一个人呆在土伦,那是罪过。”

“那么,你还会再来吗?”

“自然要来,一个月,可能半个月后。”

“来了就不离开了吧?”

“不走啦,亲爱的吉小姆,守着你,整天守着你。只要你乐意,明年春暖花开时节我住到你家来……目前吗,明晚我就去赶火车。我们还有一天时间,所有听从你安排。”

吉小姆并没有听,而是深情地凝视着朋友,好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听我说,雅克,”过了很久他终于说道,“我有一个梦想,靠你才能够实现的梦想。来与我们一块生活吧。这座房子这样大,我们住在里面十分冷静,一半房间空着没人住,过去我感到恐惧,现在还感到不安。一旦你来了,我就会感觉整个诺瓦罗德住满了人。你愿住多少间都行,占用一层都没有问题,单身一人爱怎样生活就怎么生活。我求于你的,是生活在你身边,能听到你爽朗的笑声,与你真诚地握手;我奉献给你的,是我们恬静的幸福,我们每时每刻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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