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这样。”
“那样,要是我们承认您所说的全部,您娶了您的太太,却一点也不清楚她跟院长的关系……这如何可能呢?并且,一切都证明您之所以跟您的太太结婚,是一笔经过思考以后才接受的投机生意。他给了您一个如同小姐样教养起来的少女,又给她陪嫁,她的监护人,成为您的保护人,您却不明白他在遗嘱上曾经把乡间的一幢房子赠送给她,而您却宣称对什么都没有怀疑!算了吧!您一定什么都知道,要不,您的结婚是难以理解的……再说,一个简单的事实就能看出,您的说法是自欺欺人。您并不妒忌,您还能说您是妒忌的吗?”
“我说的是真话。我曾由于嫉妒得发狂才去杀人。
“虽然您编造了一个故事,可是,您如何向我解释,您在为了太太过去的暖昧关系杀了院长之后,怎可以容忍您的太太有一个情人的呢?的确,就是这个坚定的年轻人,雅克·朗蒂埃。大家都对我提到这个关系,您自己也未回避您清楚这个关系……您让他们自由地一道到巴黎去,那是为何?”
卢博已被他的话问倒,游移不定的眼睛,无目的地凝视着天空,找不到一句可以解释的话,最后叽里咕噜地说:“我不明白……我曾杀了另一个,却没有动这一个。”
“那么,您别再跟我说您是一个妒忌的复仇者,我劝您不要对陪审员先生们复述这个荒唐的故事,由于他们会因此耸肩膀的……请相信我,您改变您的办法吧,仅有真话才可以拯救您。”
从这时起,卢博顽固地坚持他的真话,然而他越是说真话,人们越是相信他是在故意说谎。另外,一切都转过来反对他,法官认为他的弄虚作假已达到那样的程度,连第一次他控告卡比什的意见,原本能够支持他的新叙述的,如今也变成他们两个中间曾有着巧妙和奇特默契的证据。由于真正的职业爱好,曾过分仔细地研究过犯罪心理的预审法官说,他从来未像这样深入人性的内部,这里边预见的成分多于对事实的考察,因为他自夸他属于是有先见之明和敏感性的这一类的法官,只要目光一瞥,就能够洞悉一个人的内心秘密。另外,证据也不缺乏,他所搜集到的全部材料,完全可以压倒被告。这之后,他的侦查工作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达到确切的程度,已像阳光那样辉耀。
另外,给德尼泽先生的才能增添莫大荣耀的还有,他研究了埋得最深的秘密,又经过耐心、合情合理地调整,将双重的案件放在一起进行解决。自从嘈杂一阵的全民投票获得成功以来,狂热的舆论,不停地令全国上下骚动不安,将人们弄得晕头转向,好像预示大祸就要来临一般。这是帝国末期的社会,在政界,特别是在新闻界里,一种接连的忧虑不安,兴奋,连快乐本身也显示病态的粗暴。因此,莫弗拉十字房偏僻深处,一个女人被杀死之后,当人们获知卢昂的预审法官是通过如何的天才巧妙手法,发掘了格朗穆朗的旧案件,又把它跟新的罪行联系在一起时,官方的报纸立刻高呼司法当局的胜利。
当真,当时,反对派的刊物,每间隔几天就发表几篇文章,尖刻地讥笑那些警方编造的找不到的神话一样凶手,说他们这么做,目的是为了掩盖有些被连累的大人物的淫秽故事,如今,事情已有了决定性的答案,凶手跟他的同谋已然被逮捕,格朗穆朗院长的名誉从这丑恶的事件中得到解脱,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害。笔战已重新开始,兴奋的情绪,在卢昂和巴黎,都与日俱增。除了这些想象的残酷故事缠绕着他们以外,人们的情绪高涨,似乎还在于终于发觉了无可争辩的事实,这样肯定会巩固国家的基础。整整一个星期,报纸充塞着这些事情的详细细节。
德尼泽先生被召到了巴黎,出现在鲁歇大街,司法部秘书长,卡米·拉莫特先生的私人公馆中。秘书长站在他的严肃的办公室中间,形容疲倦,脸孔更加瘦削,他已经衰退,被自己的怀疑主义和悲伤所压倒,好像在这帝国的辉煌光彩下,他已感觉到这个他为之效劳的制度,不久就会崩溃。两天来,他陷入了在内心的斗争,还不明白怎样使用塞微莉娜的那封短信,他还保存着的这封短信,肯定可以毁掉控告的全部体系,将以无可否认的证据支持卢博的陈述。世上没有人清楚有这封信,他完全能够毁掉它。可是不久前,皇帝向他说,这一回,他要求法庭,不顾一切影响,进行它的工作,就算他的政府不得不受连累也不在乎:这是简单的正义的呼声,也或许是迷信看法,认为经过了全国的欢呼之后,只要一个不公平的行为,就会改变帝国的命运。将这世上的事情,压缩为机械的简单问题,即便秘书长自己没有良心上的顾虑,在接到命令之时,他还是觉得心头烦乱,因而他自问,他是不是应该爱他的主人,以至达到不服从他的地步。
立马,德尼泽先生赢了。
“那样,好!我的嗅觉并未欺骗我,确实是卡比什杀了院长……不过,我也承认,另一个线索也有一定的合理成分。我自己也觉得卢博的问题还一直是暧昧的……总之,他们两个都已掌握在我们手里。
卡米·拉莫特先生无神的眼睛,牢牢地注视他。
“那样,您转移给我的案卷,里边所述的全部事实都经过证明?您认为罪证都是确凿无误的了吗?”
“绝对地可靠,不会有一丁点的疑点……一切都相互连接着,我想不起有过一个案件像这次这般,尽管表面复杂,但犯罪的程序却没有比它更符合逻辑和容易被事前确定的了。
“可是,卢博进行了抗议,他将第一次的杀人罪行拉到了自己的身上,陈述了一个故事,说他的太太被奸污之后,他因妒忌得发狂,盲目、疯狂地杀了人。反对派的全部报纸都在讨论这个。”
“呃!他们像传播流言似的陈述这件事,实际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卢博,曾提供便利,要他的老婆跟一个情人幽会,他会妒忌?啊!他能够到重罪法庭上重新叙述这个神话故事,他不可以掀起风浪,让人去搜寻这个丑闻!……除非他还可以供给新的证据!但是,他什么都炮制不出来。他固然谈到他曾强迫他老婆写信,人们肯定会从受害人遗物纸张里找到他的短信……您,秘书长先生,您曾整理死者的这些遗物,您没有找到,不是吗?”
卡米·拉莫特先生并不答话。这是确实的,以法官的方法,丑事终将被掩埋掉,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卢博的话,随着这些丑恶嫌疑的雪清,院长的名誉得到恢复,帝国也将由于它的一个党徒摆脱了这些喧闹的丑闻而恢复清白,得到极大的好处。此外,这个卢博,既然承认自己是凶手,那样他由于这一个或那一个的陈述而被判罪,这同正义的观念又有何关系!自然还有这个卡比什,尽管他没有参与第一次的谋杀事件,但是他好像是第二次案件的真实凶手。另外,我的老天!正义是怎样的一种空中楼阁!当真理被这么多的荆棘所阻塞时,要做正直的人,这不是一种企图吗?还是明智点好,挺起自己的肩膀来撑住这就要倾塌的垂死的社会吧。
“不是吗?”德尼泽先生接着说,“这封信您未找到它吧?”
卡米·拉莫特先生再度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作为眼前情况的惟一主人,他已将自己的良心放到皇帝所担忧的事情上,于是,他心情安静地回答说:“我绝对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然后,他显得很亲切的模样,微笑着,满口赞扬法官的才能。他差不多只有轻微的嘴唇嚅动,表明了一种难以抑制的讽刺。他说,从来没有哪一件侦查工作,如同他做得那样透彻,有一件上头已决定的事要告诉他,那就是,暑假之后,人们将召他到巴黎来任推事。就这么,他一直送他到楼梯口。
“只有您一个人看得清楚,这确实是可钦佩的……当真理开始说话的时候,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它前进,不管是个人利益,甚至国家的理由……您努力工作吧,无论后果怎样,案件总是要沿着它的正当途径运行的。”
“司法部门的全部责任都在这儿。”德尼泽先生最后说了这句话,向秘书长致了敬,满面春风地离开了这儿。等到只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卡米·拉莫特先生先是点上一根蜡烛,随后到藏着分类案卷的抽屉中,拿出塞微莉娜的短信。蜡烛的火苗烧得高高的,他拆开信,愿意再读一遍那上边写的两行字。他的回想被唤醒了,想起了这个孱弱女罪犯,她的蔚蓝色的眼睛,以前曾是那么地感动他,引起他对她的温柔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