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站在路旁双臂举在空中的米萨尔和卡比什被惊呆了,站在他们二十米之外的芙洛尔却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可怕情景的发生:火车竖了起来,七节车厢,这几节叠在其他的几节上面,接着再次跌落了下来,发出可怕的格格的声音,构成了一堆毁灭物的废墟,前边三节已经被粉碎,被压扁,变成了可怜的一堆,后面的四节,几乎成了一座高山:撞穿的车顶,粉碎的车轮、车门,链条和缓冲器,同玻璃碎片相混都高高地堆在一起。特别是人们听见机车跟石块的撞击声和被碾碎时人们最后发出的沉重痛苦叫声。被剖开肚子的莉春号,自平板车的上边向左翻倒,巨大的石块,仿佛是受到了地雷的爆炸,突然崩裂,飞出许多碎片一般,五匹马中的四匹,被滚动着,拖拉着,立刻死去。火车后头的六节车厢未受到毁坏,还是停在那里,甚至没有离开铁轨。可是叫喊声变成了残言碎语,如动物的喉声那样听不精细的呼救声。

“救救我!……啊!老天啊!我要死了!救命啊!救命啊!”

人们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见什么,翻倒的莉春号,腹部破开,阀门被挤坏了,管子爆裂,蒸汽消失,它喘着粗气,如同一个巨人愤怒的喘息声。一阵白气不停地喷出来,像一层厚厚的浓雾,顺着地面滚动;火炉里的炭火滚到外边,好像是它肚子里流出来的血,加到了黑烟上边。在猛烈的冲击中,烟囱戳进了泥土,负载机车的框架折断了,两条主梁被绞曲轮子朝天,如同一只奇特的牝马被某一只角恐怖地撞翻。莉春号的转动杆已然弯曲,气缸破碎,它的进气阀,它的偏心轮亦被压碎,总之,它朝向天裂开整个恐怖的伤口,随着失望的恼怒的轰隆起,它的灵魂也渐渐离开它的躯体。那匹还未死的马,刚好躺在机车旁边,两只前爪已被截断,内脏自它裂开的肚子里流出,它的头,在痛苦中痉挛着,笔直地竖起,人们看到它发出可怕的嘶叫样子,但是在这机车临死的轰隆声,才令它的声音没有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人们的叫声哽在喉咙里,听不到了,消失了,飞走了。

“你们救救我!你们杀死我吧!……我太痛苦了,杀死我,立刻杀死我吧!”

在这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在这让人张不开眼睛的弥漫烟雾里,那些没有受到损毁的车厢门打开了,一批混乱的旅客自车厢里冲到外边,跌倒在路轨上,爬起来,挣扎着,伸拳伸脚。接着,在他们觉得自己是站在坚实的土地上,面对着的是自由的旷野时,就开始狂奔乱跑,他们越过荆棘篱笆,横穿田野,纯粹是凭借本能,让自己逃离危险。逃得远远的,远远的。

女人们和男人们叫喊着,在树林深处消失了。

塞微莉娜,被人乱踩乱踏,她头发散乱,裙子被撕碎了,好不容易,最后挣脱了出来。她未逃跑,朝着轰隆的机车奔去来到佩葛面前问道:“雅克,雅克!他脱险了,是吗?”

司炉也在奔跑,可真是奇迹,身上甚至毫无一处受伤。而当他想到司机被压在下面时,心底一紧,感到歉疚。他们曾那么多次地一道旅行,多少次在狂风暴雨中共同经历辛苦和疲劳!还有他们的机车,他们可怜的机车,是他们三个人的家庭里这么让人喜爱的好朋友,如今它仰天躺在那儿,从它破裂的胸口,把肺里全部的气息吐出!

“我跳下来了,”他吞吐着说,“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全不知道……我们跑,我们快跑吧!”

在路旁,他们碰到了芙洛尔,正瞧着她们过去。她还站在那里没有移动过,被她自己的谋杀计划和已然完成的行为所震呆了。计划已然完成了,千真万确地已经完成了,她只觉得她的需求得到满足,感到一阵轻松,可对其他人所受到的痛苦,她没有产生怜恤,甚至连看都未看见,可是,当她认出塞微莉娜的时候,她的眼睛便无穷地睁得大大的。并且在她的苍白脸孔上蒙上一层可怕的痛苦的阴影。怎么?她活着,这个女人,她还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呢!她所爱的人已然遭到了杀害,这刺心的痛苦,明明是在自己的整个胸口捅了一刀,在这一刺激下,她突然认识到自己犯下了可恶的罪行。这些全是她干的,她杀死了他,杀死了大家!一声惊叫撕破了她的喉咙,她拧自己的手臂,狂热地奔跑起来。

“雅克,噢!雅克……他在哪里,他从后边被抛了出去,我看见他……雅克,雅克!”

莉春号的吼叫声轻下来了,沙哑的抱怨声也显得衰弱了下去,现在,人们只听见受伤者的叫嚷声愈来愈撕心裂肺。不过,烟雾仍然浓厚,巨大的残骸好像是一大堆包裹着的黑色灰土,一动不动地留在阳光中,从里边传出了痛苦和恐怖的声音。她该作些什么呢?从什么地方开始,如何才能一直走到这些不幸者那里去?

“雅克!”芙洛尔一直在喊叫着,“我对你们说,他曾经注视着我,他从这里被摔到了煤水车下边……那么我们就快点扒!来帮我吧!”

卡比什和米萨尔已经来将亨里扶起,列车长在最终的时刻也跳了出来。他的脚脱臼了,他们让他坐在篱笆边上的地上,他眼神迟钝,沉默不语,看着大家抢救,没有露出痛苦的模样。

“卡比什,来帮帮我,我跟你说,雅克在那底下!”

采石工未听到,跑到另一些受伤者那边去了,把另一个年轻的妇女搬走,她双脚垂了下来,大腿已然折断。

听到芙洛尔的呼唤,塞微莉娜急忙奔了过来。

“雅克,雅克呢!……他在哪里!我来帮您。”

“好,您帮我吧,您!”

她们手碰着手,在一个压碎的轮子上拉开障碍物。可是,这一个的十指纤纤,什么都做不了,可另一个,则用她强有力的手腕,搬走了很多障碍物。

“小心!”佩葛说,他也开始投入了工作。

正当塞微莉娜要向着一只手臂走去时,佩葛忽然作了一个动作让她停了下来,这是一只断臂,上边还穿着蓝色的呢袖子,吓得她后退了一步,可是,她并不认识这只袖子,这是一只陌生人的手臂,肯定是从另一处滚到这儿来的,人们将会找到他的身体。她颤抖得仍很厉害,就像是全身瘫痪了一般。她哭丧着脸站着。凝视着其他人的工作,甚至不能搬走玻璃碎片,因为,在玻璃堆里搬弄会划破她的双手。这时,抢救垂危者和寻找死者的工作让人心急如焚,而且十分危险,因为机车上的火苗已经蔓延到木头片上,必须要扑灭这刚刚开始的火灾,拿锹子往上掷泥土。人们跑去巴朗坦请求救援,将一个电报拍给卢昂,在这段时间里,排除障碍的工作似以最快的速度组织了起来,所有的人都以极大的勇敢投入这一工作。最快逃开的人也回来了,他们为自己的惊慌失措而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人们极其谨慎地将排除工作一步步地朝前推进,每掀起一片残留物,都要求小心,因为,如果发生倒塌,那些被埋在下边的不幸者就会没命。一些一直被淹没到胸部的受伤者从堆积物中露了出来,就如同被一把老虎钳紧紧钳住一般,他们喘着气发出呼叫。挖掘工作进行了一刻钟,挖到了一个受伤者,面色像纸那样苍白,可他并没有呻吟,说没有什么,也不感到丝毫痛苦,但是,当人们将他拉出来时,发现已经没有了两腿,他立刻就断了气。在刚才的惶恐当中,他不清楚,也未觉得自己的肢体已受到可怕的损伤。有一个家庭,从已然着火的二等车厢里被拖了出来,父亲和母亲的膝盖受了伤,祖父的手臂已然折断,但是,他们也像那个人一样,并未感到痛苦,却哭泣呼唤着他们的小女孩儿,这是一个刚满三岁的金发女孩,在火车倒翻时不知摔到哪里去了,可人们在一段车顶上找到她时,发觉她安然无恙,还露出好玩的微笑。有另一个女孩子,则浑身沾满了鲜血,两只可怜的小手已经被研碎,人们把她抱起放在旁边,等待找到她的父母。她已经奄奄一息,讲不出一个字,孤单地留在那里,没有亲人认领,人们走近她时,她的抽搐的面孔,立刻显出无法形容的恐惧。车厢的门没法打开,火车撞击时把铰链给扭曲了,只有通过打碎玻璃窗口才可以进去。

已有四具尸体并排地放在路边,大概有十个受伤者,靠近死者躺在地上,没有医生为他们包扎,更没有救援。排除障碍物的工作差不多刚开始,在每一个废墟物下边,人们总会又扶起一个受伤者,死者和受伤者好像是有增无减地堆积起来,因为这人为造成的屠杀,四处都在流血,到处都在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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