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刹计划已决定,他们感到他们好像已不在行走,纯粹是靠一种外在的力量带着他们沿着地面移动。他们感觉,特别是他们的触觉,忽然变得相当敏感,由于,他们紧握着的两只手感到疼痛,轻轻接触的嘴唇都变得像是被指甲抓过一样。
他们同样听到了刚才已经消失了的喧闹声:车轮的滚动,远处机车的启迪鸣响,黑暗之中钝重的撞击声,还有人们移动的脚步声。在黑夜中,他们分辨出一些黑影,如同一堆雾气一般从他们的眼皮底下离开,有一只蝙蝠飞过,他们能注意它忽然地盘旋而过。走到一个煤堆的角落,他们停下来,一动都不动,集中了全身的注意力,耳朵和眼睛全在探视着四周所发生的全部。现在,他们互相耳语着:“你没有听到那儿有呼唤的声音?”
“没有,那是一节车厢被拖进停车场。”
“可是,那儿,在我们的左面,有一个人在走动,地上的沙土在发出声响。”
“不,不,那是老鼠在煤堆上奔跑,煤块滚下来。”
好几分钟过去了。忽然,她更紧地将他搂住。
“他来了。”
“在哪里?我没有看见。”
“他已经从慢车库那里转出来,笔直朝我们这儿过来……诺!他的影子在白色的墙上掠过!”
“你以为这个黑影就是……那样他是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他是一个人来的。”
在这决定性的时候,她头脑混乱地扑在他的脖子上,她的燃烧嘴唇贴着他的嘴唇。这是一次长长的活生生的肉的亲吻,她要将自己的血给了他。她是那么地爱他,又是多么地恨另一个男人!啊!如果她敢的话,她自己已然二十次地干这一工作了,这样就能够避免让他去做这恐怖的事,可是,她的手没有力气,她感到自己太温和,必须有一个男人的铁腕。但这亲吻还没有结束,这完全是能把自己的勇气吹给他,答应他,他将能够完全地支配她,她的肌肤将同他的合在一起。远处,一部机车的汽笛鸣响了,在夜空中,投入了一声忧伤痛苦的怨恨,人们听到了有节奏的撞击声,那是不知从哪儿地方传来的巨大锤子的敲击声。可此时,从海上腾起的浓雾,在天空中出现了一堆堆乱七八糟行走的云块,一会儿,雾气被撕碎了,漂流着,好像把煤气灯闪烁的点点光亮也给熄灭了。当她的嘴唇最终离开了他的嘴唇时,她觉得自己已一无所有,她坚信,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已到了他那儿里了。
他的手飞速地作了一个动作,已将小刀打开。可是,他按捺住性子骂了一句:“他娘的,完了,他走了!”
是真的,那个向他们走过来的影子,约莫离他们五十步的地方,忽然向左一拐弯,迈着一个巡视者有节奏的步伐,神情安然地离开了他们。
此刻,她督促他:“去,跟上去!”
因此,两个人拔腿跟上,他在前,她随在他的后边。两人偷偷地溜过去,在这个男人的后面追赶他,尽力不发出声响。
一会儿,在修理车间的那角落,人影消失了;下来,当他们在一条停车道前停下来,横穿过去时,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又发现了他。他们只得利用一堵一端极小的墙来遮蔽自己,稍有不小心,有可能就暴露。
“我们抓不到他了,”他轻声地劳叨着,“要是他到了扳道工的岗哨,就给他跑掉了。”
而她,始终拉住他的脖子,重复着:“去,追上去!”
他们通过这片淹没黑暗中的宽阔平坦地面,在这个巨大车站的荒凉的夜晚,好比同谋者在咽喉危险地带的偏僻处,下了决心。然而就在他悄悄地加快了脚步时,他的理智和激情还是在进行着激烈的搏斗,为这次立马就要进行的谋杀提供各种论据,他认定这是一次理智、合法、经过争斗,合乎逻辑的果断的行动。既然他的生存必需另一个人的鲜血,那样,他确实有权利来实现它,这权力即是生命的本身,仅要把刀一戳入,他就可获得幸福。
“我们抓不到他,我们抓不到他,”他生气地重复着,看着阴影穿过了扳道工的岗位。“这完了,他溜掉了。”
可是,她的一只痉挛的手,忽然地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让他贴着她不动:“瞧,他回来了!”
“确实,卢博走回来了。他拐向右面,随后走了下来。可能,他已迷迷糊糊地觉得,他的背后,有人跟踪他,并想杀死他。可是,他迈着安静的步子,接着走下去,并作着认真的察看,不到处看看,不愿回去。
奔跑着的雅克和塞微莉娜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站在煤堆的某个角落里,不再朝前移动一步。他们的背靠着煤堆,如同要进入煤堆似的脊背紧靠着那堵黑墙,融化,消失在这一大堆黑影当中,连气都不喘一声。
雅克看见卢博笔直朝他们走来。离他们几乎只有三十步了,每朝前走一步,都如同是命运的无情钟摆,在有规律、有节奏地缩小着他们间的距离。还有二十步,还有十步,他可能就要站在他的眼前,他将这么举起他的手臂,把小刀插入他的喉头,从右向左转,随后拔了出来,这样能够扼住他的叫声。几秒钟的时间,在他看来,仿佛是无穷尽似的。一股思想的浪潮,穿过他空荡荡的脑子,感到时间的尺度已经消失。一切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脑子里一个个显现,要他作出决定,他又清楚地看到了杀人的情景,杀人的缘由和结果。还有五步。他的决心已经下定,不可动摇,他要杀人,他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人。
可是,在仅有两步,一步的时候,他的决心又忽然开始瓦解了,突然一下,整个儿地又垮了下来。不,不!他不去杀人,他不能这样杀死一个毫无防卫的男人。不,有理智的人,将绝不会干这种杀人的事,要杀人,必须要有咬人的本能,扑向猎物的跳跃,撕碎猎物的渴望和激情才可以。要是历代相传的的正义思想已完全培养了他的良心,他有权利要杀人?他感到自己没有权利杀人,他的努力白费,终于没法令自己信服他有权杀人。
卢博安静地经过他们身边,他的肘轻微地擦到这两个紧贴着煤堆的人。喘一口气,他们就会暴露目标,可是,他们如同死人那样地停在那里,没有丝毫声响。他的手臂并未举起,刀子也没有刺进卢博的喉头。漆黑的夜,既没有丝毫的颤惊,也没有一下哆嗦。卢博已然走远了,到了十步开外,而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地将背钉在黑乎乎的煤堆上,两个人停在那里,没有喘一口气,要杀死这个毫无武装,独自如此安静地走来,从他们身边擦过的男人的恐惧把他们吓呆了。雅克由于狂怒而羞愧,强忍住他的哭泣。
“我不可以!我不能!”
出于一种歉疚和盼望得到谅解,雅克又拉过塞微莉娜,把她牢牢地贴在自己的身边。然而她二话不说,就从他身旁逃走了。他伸出他的手去拉她,只觉得她的裙子从他的手指中滑掉和听到轻微的逃跑声,他白费力气地追了一会儿。由于塞微莉娜突然地消失,最终把他的心扰乱了。她这样生气,难道不是嫌他太软弱吗?她藐视他?出于小心,他没有去跟她碰面。这是一片广阔而平坦的地面,煤气灯微弱的亮光在这里洒下了点点黄色的眼泪,当他独自留下时,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失望的情绪。他赶忙离开这里,来到宿舍,把头埋在枕头里,以便彻底忘记他生命中这一令人厌恶的行动。
十天之后,将近三月底的时候,卢博夫妇最终战胜了勒布勒夫妇,公司行政部门承认他们的要求是正当的,并且达巴迪先生也支持他们;另外,出纳员的那封重要信件,也由吉春小姐,在整理车站旧档案的时刻找到了,信中写明,要是新任副站长提出要求归还住房的话,必须归还。立刻,被打败的勒布勒太太,愤怒地谈到了搬家的事;既然人家要她死,就赶快了结这件事,何必再等。三日之内,这一可纪念的搬家闹剧把整个走廊搞得热火朝天。小个子穆兰太太,这么深居简出,人们从来就没有看到她进进出出,也自己加入了进来,她把塞微莉娜的那张刺绣的台子从这个住房搬到另一个住房。特别是菲洛梅涅,这场争端是她吹风挑起的,从起初她便就来帮忙,打包,搬家具,在原住户还未离开以前,抢先侵入了住房等样样都来。是她,在两家家具相互交杂的混乱中转,把勒布勒太太驱逐出去。这阵子,菲洛梅涅对雅克和雅克的全部东西,最终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连佩葛都感到惊奇,产生了疑问,用喜欢报复的醉汉的阴险的神态问她,她是否已经跟雅克睡觉,并警告她,哪一天,他如果捉住他们俩,他将会好好地教训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