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回到弗朗索瓦·马泽利娜街,躺在打鼾的佩葛身旁,不能入睡。他并没有想它,可无意之中脑子里又想到了这个杀人的事情,这是一幅绘制中的悲剧草图,他在佑算着遥远的后果。他思考着,急论着,提出许多赞成和反对的理由。总之,经过冷静的,不带任何狂热情绪的思考之后,一切都表示赞成。卢博莫非不是他幸福的仅有的障碍吗?卢博死了,他同他所爱的塞微莉娜结婚,不再躲躲藏藏,能够永远永远地整个儿占有她。而且,他会有钱,有一笔财产,将离开他辛苦的职业,到美洲去,轮到他成为工厂主。他听他的同学们谈到,好像在那个国土,机械师能够用锹去锹黄金。那儿的新生活,梦境一样地展现了开来:一个热烈爱着他的妻子,立刻可以赚到的几百万,阔绰的生活,无穷的野心,这些都是他所期望的。
可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什么都不必做,仅要动一下手,去掉了这个男人,一个畜生,一棵妨碍行走,人们践踏的植物,甚至能够说,这个滚瓜流油,臃肿,迟钝,陶醉在愚蠢的赌博当中的男人,从前,那种毅力已荡然无存,已是一个不值得人们关注的人,为什么要可怜他?没有任何情况,绝对地没有任何对他有利的辩护词。大家都在判他死刑,由于,从其他人的利益角度来看,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让他去死。迟疑将是愚蠢、卑却的表现。
可是,雅克的背部好像被烧灼了一般,他翻过身来,将肚子朝下躺着,接下来又来了一个大转身,而一直到那里还是模糊不清的思想。忽然,这时是这么尖锐地刺激他,像是一根针尖刺痛他的脑壳似的。他,从孩子时起就要杀人,因为对这一固定想法的恐惧,他一直受到酷刑的折磨,那样为什么不杀死卢博呢?或许,选择这个受害者,他的杀人的需求将得到永久的满足。这样,他不但可以作一笔好生意,并且将治愈他的毛病。治愈他的毛病,我的老天呀!再也不会有流血的颤栗就能占有塞微莉娜,以前雄性所肩负的剖开女性肚皮的野蛮行径不再苏醒!一阵冷汗流遍他的整个身体,他已看见自己手握小刀,戳进卢博的喉头,就如同从前卢博袭击院长那样,因此,随着鲜血从他的双手流下,他觉得心满意足。既然那样能够治愈他的毛病,可以得到他所钟爱的女人和巨大的财产,他肯定要杀人,他的决心已定。要是他应该去杀人,那就应当杀掉当中的一个,杀掉这一个,他起码能够明白,他干这件事的时候,是由于利益和逻辑,是理智的。
雅克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早晨三点钟的钟声刚敲过。
他努力让自己入睡。在迷迷糊糊当中,他忽然深深地一惊,一翻身,在床上坐了起来,连气都喘不过来。杀死这个男人,我的天哪!他有这个权力吗?在一只苍蝇飞来惹他厌烦的时候,他是能够用手一拍,将它捏死的。有一天,一只猫在他的脚边妨碍他,他无意识地用脚一踢,就将它的腰给折断了,这是真实的。但是,这个男人,是他的同类啊!为要证明他有杀人的权力,这个强者伤害弱者,吃掉弱者的权力,他完完全全有理由重新进行理智的考虑。这一时刻,另一个人的妻子爱的是他,她自己也愿意成为自由人跟他结婚,并且给他带来财产。他只是把障碍除掉。在森林之中,两只雄狼相遇,当有一只母娘在那儿时,不是一只更强壮的一口就清除了另一只吗?而以前,当人类像狼一样隐藏在洞窟里之时,人们盼望得到的女人,不也属于经过流血竞争而获胜的那一群体吗?那样,既然这是生活的法则,人们就得遵从它,而不必谨小慎微去思考后人为了共同生活所设想出来的种种规定。逐渐地,他感到他的权力是绝对的,他觉得他的整个决定又复苏了:一到第二天,就去选择时间和地点,准备行动。肯定,最理想的方法是,在夜里刺死卢博,让人相信,是他在车站里巡视之时,被撞见的小偷杀死的。在那一大堆煤堆的后边,他明白有一个很合适的地方,要是能将他吸引到那里就好了。虽然他努力让自己入睡,也没有用,如今,他的场景已经布置妥当,他讨论了自己将要站立的地方,考虑怎样打击他,令他最后僵直地躺在那儿。可是,当他考虑到更微小的细节时,不知不觉的一种不可战胜的厌恶情绪又泛了上来,这是一种内心的抗拒,让他再一次一屁股地坐了起来,不,不,他不去杀人!他觉得这行为是卑鄙的,也不可能实现。作为有教养的人,他在挣扎着,这是教育所获得的力量,是代代相传逐渐地沉积起来没法摧毁的力量。人们不应该互相残杀,他在吮啄了人类繁衍乳汁的同时也吮吸了这一文明的思想。在他一有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时,他的精明头脑,他的谨慎小心,都排斥这一恐怖的杀人计划。是的,应在一种需求和本能的愤怒中去杀人!可是,出于计算和利益要去杀人,不,永远,他永远不会!
当雅克最终昏昏欲睡的时候,天色已发亮,他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当中,可是脑子是那么地清醒,一直在迷迷糊糊中仍然进行着这场丑恶的思想斗争。接下来,之后的几天,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由于害怕塞微莉娜的眼神,他回避她,他让人告诉她,星期六,他没法去约会。可是,星期一,他必须再看到她,由于他害怕这件事,因此她的如此温柔,如此深沉的蔚蓝的大眼睛,都让他感到焦虑不安。她没有提到这件事,既没有做一个手势,也未说一句督促他的话,不过,她的整个眼神却在说着这件事,好像在询问他。哀求他。他不知道怎样来回避她的焦灼不安和责备,他最后发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奇怪他怎么会为了成为幸福的人犹豫不决。而当他要离开她的时候,忽然紧紧地拥抱她,让她清楚,他已作出决定。他的确已作出了决定,直到楼梯底下他还是这么想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又无意识地陷入了思想斗争。三天以后,当她再次看到他时,他的脸色惨白而惭愧,像一个在必须行动面前退却的懦夫那般,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瞧人。她什么都没有说,靠在他的颈项上抽泣了起来,为自己的不幸痛哭流涕。他心烦意躁,心内充满着对自己的轻蔑。心想,必须结束它。
“星期四,在那儿,可以吗?”她轻声地问他。
“好的,礼拜四,我等你。”
那个星期四,夜色十分的暗,天上没有星星,弥漫着沉重、半透明的海上雾气。如同经常一样,雅克第一个先到,站在索瓦热房子后边,窥视着塞微莉娜的到来。可是,雾是那样厚,夜空是那么地灰暗,她奔跑的脚步又是那么轻,以致在她从他身边擦了过时都未发现,将他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哆嗦,可她则已投入他的怀抱,对他的颤抖感到不安。
“我吓着你了。”她轻柔地说。
“不,不,我在等你……我们走走吧,没有人会发现我们。”
他们互相轻轻地抱着腰,散步在这片空阔地面上。在停车库的这一边,煤气灯稀稀拉拉的,有些阴影的深处,一点光亮都没有;而远方,在临近车站的那一面,密集的亮光,如同天上的星星那样闪烁着。
他们就这么地不说一句话走了很长时间。她把她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她直起脚尖,在他的下颔上亲吻了一下。
他也俯下身体,在她的太阳穴,在她的发根上,还给她一个亲吻。万籁俱寂,只有远方的教堂送来了清晨一点钟严肃的钟声。要是说他们不说话,这是由于他们在这样的紧紧拥抱中,都已心心相印了。他们仅想到这件事,他们一道散步的时候,脑子里常常困绕着这件事。内心的思想斗争在进行着,既然必须行动,大声地讲一些废话为何用处呢?当她踮起脚尖温柔地抚摸他的时候,她感到小刀鼓起在他的裤兜里,这么说来他已作出了决定?
可是,她思绪万千,张开嘴唇轻柔地,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说:“刚刚,他又上楼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看见他拿走了他忘记取走的手枪……他确定立马就来巡视。”
又是一段沉默,但是,在走了二十多步远的时候,轮到他说了:“昨日夜里,小偷从这儿偷走了铅皮……呆会儿他会来,那是肯定的。”
于是,她略微地哆嗦了一下,两个人又重新都不说话,放慢了步子走着,她的心中又起了疑惑:小刀是否真的在他的口袋中突出来?为了证实一下,她连接两次亲吻他。接下去,她沿着他的腿这样擦过,还是不能确定,于是她一边继续亲吻他,一边垂下她的手去触碰它。这确实是小刀。而他,已经懂得她的意思,忽然屏住气,把她搂在自己的胸前,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他立马就来了,你会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