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职员,列车长亨里·多韦涅对塞微莉娜和雅克也有妨碍。他刚刚是星期五这列火车的领班,他对这个年轻的女人表现出一种令人厌烦的殷勤。他发现她与司机的关系之后,心想,在星期五的时候,或许他也能够插上一脚。他当班的那些早上,火车从勒哈弗尔出发的时候,卢博也曾就此讥笑塞微莉娜,说亨里对她的注意已变得很明显,他给她保留一整个包厢,将她安置在那儿,还摸摸热水箱里有没有水。也就在同一天,继续跟雅克平静谈话的丈夫,眨了眨眼睛向他示意,指出这个年轻人的诡计,意思仿佛是询问,他能否能容忍这样。另外,在他们夫妇争吵的时候,卢博也公开地指责她的妻子同两个男人睡觉。有时,她想象雅克也认为这是事实,由此非常地难过。她再次痛哭流涕,为自己的无辜进行抗议。她对雅克说,如果她对他不忠诚,他就杀死她好了。因而,雅克脸色苍白,同她开玩笑,拥抱她,回答说,他明白她是诚实的,并且他希望永远不杀任何人。

可是,三月的最初几个夜晚是可怕的,他们不得不中止约会。到巴黎去旅行,到那样远的地方去找到几个小时的自由,塞微莉娜不再感到满足。她的需求在增加,她要雅克属于她,整个地属于她,日日夜夜地同她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她对她丈夫的憎恨也与日俱增,每当这个男人一出现,她就会被抛到一种病态的,难以忍受的激动之中。这个这么顺从,如此随和,如此温柔的女子,一涉及到他,就会发怒,如果他在她面前安上一丁点儿妨碍她意愿的事,就会大发雷霆。此刻,她的浓密黑发的阴影似乎遮住了那双明净的天蓝色的眼睛。她变得异常地凶暴,责怪他损害了她的生活,他们已到没法共同生活的程度,这难道不是他一手造成的?要是说,他们的夫妻生活已根本不存在,假如说她已有一个情人,这莫非不是他的错吗?她看到他那冷漠呆板的模样,接受她怒气时无动于衷的一瞥,所有那些跟所谓幸福相配的样子和神态,他的圆背,他的大腹便便,滚瓜流油的模样,他的郁郁寡欢,就会发怒,感到痛苦。断绝关系,各自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去重新开始生活,她只想到这些。啊!重新开始生活,特别是做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事,重新开始所有这些丑恶事情发生之前的生活,回到十五岁那个时期的模样,去爱别人,同时获得别人的爱,就如同她那时所梦想的那般!八天以内,她都抱着一个逃跑的计划:她将跟雅克一同离开,隐藏在比利时,在那儿像一对勤劳的年轻夫妇那样安顿下来。然而,她甚至还没有同他说起这件事,种种困难便立即接踵而来:不合法的行为和处境,连连不断的胆战心惊,特别令她感到可恶的是,将把财产,钱财,莫弗拉十字房等留给她的丈夫。根据赠与法,他们的全部遗产应留给最后活着的人。在丈夫是女人的合法保护人的情况下,她的手脚被束缚住了,她觉得自己处在他的权力之下。这样说,与其离开放弃一切,倒不如死在这儿。有一天,他的丈夫重新上来,脸色苍白地说,他从一列慢车旁穿过去时,感觉缓冲器从他的肘弯边擦过。于是她想,如果他死了,她不就自由了吗?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他,心想,既然她已经不再爱他,既然他现在妨碍大家,为何不可以死呢?从那时起,塞微莉娜的梦想改变了。她希望卢博因意外的事故死掉,可她跟雅克一道出发去美洲,并且结了婚,他们已然卖掉了莫弗拉十字房,还变卖了所有的财产。他们已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他们之所以要移居国外,就是为了相互拥抱着,重新生活,在那儿,没有丝毫的事情要她忘掉的,她会相信,生活是崭新的。既然她曾做过错事,那样她就着手重新开始,去获得幸福的经验。雅克肯定能找到工作,她自己也会作点事,他们肯定会有好运气,无疑,将有孩子,这是工作和家庭都得到新生。

当早上她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白天在刺绣之时,她就会陷入这一想象,她修改它,扩充它,不停地加上幸福的细节,最终,终于相信,她已经非常富有和非常地快活。此前,她极少外出,此刻,她有了出去看看邮船出发的热情。她下到海堤,双肘支在栏杆上,眼光追随着邮船冒出的浓烟,一直看到它跟大海和云雾融合在一起;她似乎感到自己已经分身,已同雅克一道站在邮船的甲板上,远离法国,正走在梦中乐土的路上。

三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年轻人又冒险上楼来到她家中看她,向她说,他的火车刚从巴黎带来他以前学校里的一个同学,他将到纽约去开发一个新发明:一种制造钮扣的机器,由于需要一个合作者,也就是一位机械师,提议他跟他一起去。

啊!一桩好生意,差不多只要加入三万法郎的股份,在那儿可能赚到几百万。他说这个,但是是为了找些谈话的话题罢了。

另外,他补充了一句,说他一口回绝了同学的建议,然而,心里仍然有点难以割舍,由于,当财运出现在你的眼前时,断然地拒绝必然是不容易的。

塞微莉娜站着听他说,眼神里流露出迷惘的神态。这不是她的理想要实现了吗?

“啊!”她终于轻声地说,“我们明日就动身……”

他奇怪地仰起头来问:“怎么,我们明天就动身?”

“对,如果他死了。

她并没有说出卢博的名字,仅用下巴的动作示意一下。

但是,雅克已经清楚,因此也作了一个模糊的动作,意思是说,可惜,他没有死。

“我们就动身,”她又说了,声音轻缓而低沉,“在那儿,我们将十分地幸福!三分法郎,我变卖了财产就会有的,我还有些可以安家的钱……你,你将拿这些来赚钱;可我呢,我来布置一个小家庭,我们会尽我们的力量相爱……啊!这将多美好,这将太棒了!”

她轻声地补充一句:“远离所有的记忆,在我们面前除了新生活以外没有别的!”

他的心被一种莫大的温柔所侵占,他们的手触在了一块儿,本能地紧紧相握,两个人全不说话,陶醉在这一希望当中。

接着,还是她开口了:“无论怎么样,你应该在他动身之前再去看他一次,恳求他你没有给他回话之前,别找其他的合作者。”

他再度感到惊奇。

“那是为何?”

“我的老天!谁又能想得到呢?说不准哪一天,随着这列慢车,再快一秒钟,我真的是自由的了……人们早上还活着,是吗?但是到了晚上,他却死了。”

她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又重复一遍:“啊!如果他死了!”

“你不是要我去杀死他吧?”他极力地微笑着问。

她说三次“不”字,可是她的眼睛却在说“是的”,这温柔女人的眼睛,却整个儿地充满着冷酷、凶暴的激情。既然他杀死过另一个人,为什么人们不能杀死他呢?这思想忽然地在她的脑子里催促她,似乎要立马执行,得出了一个结果。杀死他,随后远走高飞。这是太简单不过的了。他要是死了,一切都将宣告结束,她就可以完全从头开始。她已不可能看到其他的结局,她的决心已然下定,并且是绝对的;同时,一个轻微摇晃,她又接着说了一声“不”字,还是没有使用暴力的勇气。

他的背对着餐柜,一直装着微笑,刚才他发现小刀就放在那里。

“假如你要我杀死他,你应把小刀给我……我已然有了表,这将可以让我建成一个小小的博物馆。”

她大声地笑了起来,可她则认真地回答说:“把刀子拿去吧!”

可当他将小刀放在口袋里的时候,为了将玩笑开到底,他搂抱着她,说:“那好!如今,晚安……我要立马去看我的朋友向他说请他等我的回音……礼拜六,如果天不下雨,就来索瓦热家后边跟我见面。嗯?一言为定……放心吧,我不杀死一个人,这是开玩笑的。”

可是,雅克不顾天色已晚,来到码头他朋友住宿的旅馆里面去找他,由于,第二天,他的朋友马上就要启程了。他向朋友说,他或许有一笔遗产能够继承,要求朋友给他十五天的时间,然后会给他一个决定性的答复。接下来,他经过一条条灰暗的大街,走回车站,他考虑着,为自己做了这些事而觉得惊奇。那么,这么说他已决定杀死卢博啦,既然他已然支配他的妻子和金钱?不,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决定,肯定他这样交待他的朋友,只是为作出决定准备罢了。可是,他的脑子里又显现了塞微莉娜的神情:她的手灼热地牢牢压着他,在她的嘴里说“不”的时候,那死盯着的眼神却是在“是”……明显,她是要他去杀掉另一个。他的心乱极了,他会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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