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以前,”塞微莉娜宣称说,“我要睡到她的屋子里去我们将随时可以在那儿见面。”
虽然这里是黑乎乎的一片,菲洛梅涅仍是觉察得到,塞微莉娜在说到这个希望时,温柔地一压,紧紧地握了她的情人的手臂。她回到家中,要他们留下。但在三十步以外,她停住了,躲在阴影中,背过身去。她明白他们两人正在拥抱在一起,这情景大大地触发了她的感情。可是,这并不是嫉妒,而是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种爱人和被人爱的莫名其妙的需要。
雅克的心情变得愈发忧郁了。又有两回,他是能够去看塞微莉娜的,可是他想方设法找出借口没有去。有时他所以迟迟地呆在索瓦热家里,同样亦是为了避开她,但是他始终爱着她,而且狂热的情欲的确在与日倍增。可是,现在,一躺在她的怀抱里,他的丑恶毛病就会抓住他,令他头晕目眩,以致浑身冰冷,惊恐万状,不再是原先的自己。此刻,他会觉得体内有一头野兽准备来吞吃他。他曾极力设法让自己投身长途跋涉的疲劳之中,来摆脱这一困境,他请求更多的苦役式的劳动,在机车上站上十二个小时,让身体在不停地颠簸中弄得精疲力尽,让肺部遭受风雨的鞭打。他的伙伴埋怨司机这职业太累了,他们说,干上二十年,会将一个男人吃掉,可他,则愿意立即被吃掉,他总感到不够疲劳,没有使他倒下。每当莉春号带着他奔跑时,他才觉得幸福,此刻,他不考虑,两只眼睛仅注视着信号灯,到站之后,立马感到困倦难熬。甚至都没有时间洗脸。只是,随着闹钟的铃响,他的固定的念头又来打搅他。他也曾尝试过重新对莉春号温和些,花了些时间把它打扫冲洗,要求佩葛将铁器擦得像银器那般闪亮。自中途上来的视察员,站在他的旁边称赞他的工作,他摇摇头,还是不高兴,由于,他非常清楚,他的机车,打在雪地里停过之后,就不像从前那样健康,强壮了。肯定,活塞和进汽阀经过修理后,失去了灵性,这种灵性肯定是在装配的时候,偶尔装上去的某种生命的神秘的平衡感。这种衰退的现象,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悲伤和苦恼,令他感到痛苦,为此,他不断地抱怨,向上级提出一些要求,希望进行修理或改革,事实上这些要求是不合理、无用而且是没法实现的。人们拒绝了他的请求,因此他变得更加忧郁,深信他的莉春号已病入膏盲,从今之后,他没有办法跟它一起做适合的工作。他也失去了对它温存的勇气,既然他想杀死他所爱的一切,又为何去爱呢?他给他的情妇所带来的就是这种苦痛和疲劳都无法医治的失望的爱情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狂怒。
塞微莉娜也十分明白地感觉到他已经变了,她也很难过,相信自从他知道了他的事情之后,是在为她而痛心。当她看到他在自己的颈边颤抖,忽然粗暴地后退,避开她的亲吻时,她想,这难道不是他回想起什么,莫非是她使他觉得恐惧吗?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敢跟他谈这些事了。她懊悔自己说了这一切,为自己在那张陌生的床上所作的供认感到吃惊,那时,他们俩都欲火中烧,她甚至都想不起如何会有这种吐露知心话的需要,好像只考虑到守住这个秘密,能同他在一块,就心满意足了。她爱他,自从他全都知道之后,这种感情更难以满足,女人的特性最终苏醒了,她是一个专为温柔而诞生的创造物,全身心都是为做一个情人而生存的,可不是一个母亲。她仅是由于雅克才生活着,每当她说,她要尽力同他融合在一起时,这话并不假,由于她仅有一个梦想,让雅克将她带走,保存在他的肌肤之中。她始终是十分地温柔,十分地被动。只是从雅克身上才得到愉快,她情愿像只猫咪那样,从早到晚睡在他的膝旁。关于那件丑恶的悲剧,他只是留下一点印象,惊奇自己怎么会参与进去;一样地,年轻时被玷污的事结束以后,她好像仍然是童贞和天真的女孩。这事已成遥远的记忆,她一直微笑着,要是她的丈夫不妨碍她的话,她甚至都不会对他生气。但是随着需要另一个男人的激情的增添,她对这男人的憎恨也随着上升。如今,另一个男人知道了她的秘密,而且宽恕了她,也就成了她的主人,她将听从他,由他支配,就像支配一样东西那样。她让他给她一张肖像照片,她睡觉时带着它,每当睡着了,嘴唇还贴在这张照片上,从那以后,她一瞧见他痛苦,她也感到异常的痛苦,只是无法明确地猜到,他受的到底是什么痛苦。
一方面,他们在期待着,重新争得房子,好在里边安静地相见,另一方面,他们继续在外边幽会。冬天已过去,二月的天气显得十分地温和,他们延长了散步的时间。由于他不想停下来,所以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穿过车站一带的广阔的地面,只是在她吊住他的膀子时,才只得坐下来,随后占有她。
要是他看到她一角赤裸的皮肤,就会打击她的,由于担心这个,所以他要到一个没有光线的地方,只要不看到,他就可能抵得住。每到星期五,她跟他到巴黎去,他也总是细心地拉上窗帘,他说满屋的亮光会让他扫光。如今,对于这个每星期一次的旅行,她甚至已不再对她丈夫作解释。至于那些邻居,从前说的膝盖痛的借口,依然能派上用场。她还说,她要去拥抱她的奶娘,维克图瓦大妈,她还在医院里休养,已拖了很长时间了。他们还在那里好好地消遣了一番。那一天,她观察到他的机车运行得很好,她愉快地看到他不如从前那样忧郁,自己也对这长途跋涉产生了兴趣,感到很好玩。尽管,她已开始认出了沿途最小的山岗和四处都有的最小的树丛。从勒哈弗尔到蒙脱维尔,是一片牧场和被荆棘篱笆所隔离开的种着苹果树的平坦田野,随后一直到卢昂,是一块隆起的荒凉地区。
卢昂之后,塞纳河展现在面前,火车穿过塞纳河,来到梭特维尔、奥尔赛尔和蓬德拉尔什,接下去又穿过大片宽阔的平原,不断延伸过去。从加永起,人们就不再离开这条河流,它向左拐弯,慢悠悠地向前流去,两旁低矮的堤岸,栽满了杨树和柳树。火车从小山岗的侧面一溜而过,刚才在博尼埃雷抛开了它,出了罗勒布瓦泽隧道,又忽然在罗斯尼看到它。它就像旅途中亲密的伴侣,在到达巴黎以前,还有三次要穿过它;然后是芒特和它的森林里的钟楼,特里厄尔和它的石膏矿的白色堆积物,火车从普瓦西的市中心穿过去,接下去是圣日尔曼两边的森林绿墙和栽满紫丁香的科隆布斜坡,最后,巴黎郊区到了,人们就能够看到巴黎情景,瞥见阿涅尔桥,看到远方的凯旋门和凯旋门下面竖立着的工厂烟囱和斑斑点点的建筑物。
机车冲进了巴蒂尼奥勒隧道,旅客们在喧哗的车站下了车。
直到夜晚,他们才彼此属于对方,成了自由自在的人。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闭上眼睛,重新回想起这快乐的时刻。可是,无论是上午,或是晚上,每回她经过莫弗拉十字房的时候,老是爱探出头来,谨慎地看上一眼,别让自己身体显露出来,肯定,她发现芙洛尔站在栅栏前面,展现出皮鞘里的旗,眼光火辣辣地环顾着火车。
自从雪地里这个女孩子看到他们拥抱那天以后,雅克已经提醒塞微莉娜要留意她。他十分清楚这个野女孩子心灵深处有怎么的一种激情,自她年轻时起,她就追求他,他觉得她有一种男性毅力的嫉妒,一种放纵的,杀人的怨恨。自另一方面来说,她肯定知道许多的情况,由于他回想起,她曾含沙射影地说到一位小姐跟院长的关系,说这位小姐没有受到猜疑,就被嫁了出去。要是她明白这些,一定会猜到这次犯罪的事情,无疑,她会说话,会写信,通过告发来进行报复。可是,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老是发现她站在铁路边的那个岗位上,手里握着旗子,身体僵直。
他觉得,她那冒火的目光,自老远就发现了机车。虽然烟雾滚滚,她还是看到了他,整个地抓住了他的身心,在火车全速前进和车轮的打雷一般的轰隆声中,一直用眼光陪伴着他。同时,她将整列火车,从第一节车厢到最末一节,都打量搜索了一遍。不管怎么说,她已看到另一个人,这是她的情敌,如今她知道了,每个星期五,她全在火车上。而另一个非要看一眼不可的这个人,尽管只稍稍地探出一点头来,可也白搭,已被她看到,因此,两个人的目光,就如同是两把利剑似的,交叉着闪了过去。火车飞快地就溜走了,在那儿的土地上,单独留下的那个人的幸福也被带走了,她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用无能为力的眼神追随着火车。她好像长大了,每回旅行经过这里雅克都觉得她长高了些,打那之后,他就担心她无所事事的模样,心想,在这个心情忧郁的大女孩子心底,不知有什么计划已然考虑成熟,而他却无法回避她一动不动地出现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