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塞微莉娜醒来了。

“怎么,宝贝,你要出去?”

他没有回答,更没有注视她,渴望她再睡着。

“那么,你到哪里去,亲爱的?”

“没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一件工作上的事……你睡吧,我就回来。”

因此她吐出了几个含含糊糊的字,又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

“啊!我困,我困……来抱住我,亲爱的。”

可是,他站在那儿不动,由于他知道,如果他手中拿着这把刀,转过身去,只要一见到她这么细腻的皮肤,如此漂亮的身体,赤裸裸地躺在紊乱的被窝里,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意志就会消失,那时,虽然他那样地努力克制,他的手终究会举起,把小刀捅进她的头颈里。

“亲爱的,来,亲吻我……”

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带着温柔的低语,又重新进入十分甜蜜的梦乡。可他,却失魂落魄,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当雅克来到阿姆斯特丹街的时候,已是清晨八点钟了,地上的积雪仍然没有清扫,路上的行人稀少,勉强可以听到几声脚步声。立刻,他看见一个老太婆,可是,他在伦敦街的角落拐了弯,没有去跟踪她,男人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他向着勒哈弗尔广场下去,手里紧紧地握着打开的小刀,刀尖藏在袖子里。当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小姑娘从对面的屋子里出来时,他就穿过马路,可是当他正好到达时,看见她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面包店里。他的耐心已经到没法再等待的程度了,为了到远处寻找,他接着往下走。自从他带着这把小刀离开房间以后,已不是他自己在行动,可是另一个陌生人,这个来自十分遥远的陌生人,有着从祖上继承下来的杀人的渴望,他曾那么经常地在他的体内骚动着。他以前曾经杀过人。他现在还想杀人。而雅克觉得周围的事物,都如同在梦境之中一般,由于,他是透过他的固定的念头看到这些事物的,他的生命,似乎每天都被消灭,他像梦游者那般行走着,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愿想未来,全被这种需求所困绕着。在这行尸走肉的躯体中他的个性已不复存在。两个女人从他身旁擦过,走在他的前面,他赶紧加快脚步,可是当他追上她们时,一个男子刚好留住她们,他们三个人又谈又笑。他打算被这个男人打扰了,于是又开始去追逐另一个经过的女人。这个女人又黑又瘦,披一条极薄的披肩,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迈着小步朝前走着,肯定去做一些既艰苦而又报酬微薄的工作,因此显得并不忙乱,脸上一副失望而忧郁的样子。他也是一样,如今他看中了这一个,一点也不着急,等待着时机,选择一个地点,不慌不忙地攻击她。不用说,她发现了这个小伙子在跟踪她,将眼睛转向他,显示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奇怪人家怎么还会对她这种人产生兴趣。她已把他带到了勒哈弗尔街的中段,又拐了两次弯,每回都妨碍他把已经脱出袖口的那把小刀刺进她的喉头。她的眼神显出痛苦,神态充满着哀求!他想等她下到人行道那儿再下手。但是,忽然,他来了个急拐弯,着手去追逐另一个从相反方向去的女人。这些作法,既不是他理智考虑,更不是他的意愿,是由于,刚好在这一时刻,这个女人从他旁边经过,仅此而已。

雅克跟在她的后边,又再次回到了车站。这个女人非常活泼,迈着碎步,发出嗒嗒的声响;她顶多二十岁,虽然已经发胖,可长得可爱而漂亮,棕色头发,有一双对生活放出微笑的愉快而美丽的眼睛。她甚至都没有发觉有一个男人跟踪她;她一定很匆忙,由于她敏捷地登上勒哈弗尔院子的台阶,走进大厅,急匆匆地简直是沿着环形售票处跑向窗口。她要一张去欧特伊的头等车票之时,雅克一样也要了一张,并陪着她穿过候车厅,来到站台上,一直来到车厢,坐在她的身旁。火车立刻就出发了。

“我有时间,”他想,“我会在隧道里杀死她。”

可是,在他们的对面,有个老太太,这个除他们以外惟一上来的旅客,认出了这个年轻的妇女。

“怎么,是您!这么早去哪儿?”

另一位打了一下滑稽的失望手势,放声大笑起来。

“真想不到,我做任何事情都会被熟人撞见!我盼望您不会出卖我……明日是我丈夫生日,他一出去做他的事,我就去采购,我到欧特伊一个园艺家那儿去,在那里,我的丈夫看到一棵兰花,他欢喜得发狂……给他一个惊喜,您明白。”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她们夫妻恩爱,表现出感动的模样。

“宝宝好吗?”

“小姑娘,啊!真讨人喜欢……您明白八天前我已经给她断了奶,只能给她吃汤羹……我们大家的身体都太棒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她愈发大声地笑了起来,在两片血红的嘴唇中央露出洁白的牙齿。已用右手握住小刀,藏在他的屁股后边的雅克心想,能够好好地干掉她。他仅要举起手臂,转过去半个身子,就能够把她抓在手里。可是,在巴蒂尼奥勒的隧道里,看见了她的帽带让他停了手。

“那里,”他想,“有一个帽带的结,会阻碍我。我渴望万无一失。”

两个女人继续进行她们快活的谈话。

“那么,我看您是快乐的。”

“幸福,啊!要是我能够这么说的话!我这是做了一个梦……两年前,我什么都没有。您记得,在我姑妈那儿,一点也不好玩,并且没有嫁妆……他来之时,我浑身发抖,立刻就爱上了他,爱得是那样地深。可他是那样漂亮,那样地有钱……他是属于我的,他是我的丈夫,我们两人有一个小宝宝!我对您说,这太快乐了!”

雅克研究着这帽带的结,证明它的下边有一个大大的金徽章,连着一根黑色的丝线,他思考到了一切。

“我用左手捏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向自己这边扭过来,避开她的徽章,这么她的胸口就显出来了。”

火车停下来,过了一分钟又开走。库斯塞内和纳伊两个短的隧道接连过去了。一会儿,仅要一秒钟就够了。

“今年夏天您们去过海滨吗?”老太太又说道。

“是的,在布列塔尼住了六个礼拜,住在一个遍远的深山老林里,几乎是个天堂!下来,在九月份,我们去了普瓦图,住在我公公那里,他在那儿有一大片森林。”

“冬天您们不一定打算到南方住吧?”

“不,大约十五号的时候,我们会去戛纳,已租好了房子。

有一个美好的花园,面向着大海。我们已经派一个人到那里安置全部的事,他来接待我们……这并不是我们怕冷,不是我,也不是他,可是,这样太棒了,那儿充满着阳光……随后,我们将于三月返回。明年,我们将留在巴黎。两年之后,等小宝宝长大了,我们会出去旅游。难道我明白吗,我!这日子就如同是天天过节一般!”

她觉得心满意足,情不自禁要表露一番,就将身体转向雅克,对这个陌生人笑了笑。就在这个动作中,帽带的结移动了,徽章离开了原先的地方,显出了有一个线窝的粉红色颈项,上面投上了金色的阴影。

雅克这下铁了心,手指僵硬地抓着小刀的柄。

“我将从那个地方捅进去。是的,待会儿在进帕西隧道之前。”

可是,到达特罗卡代罗站的时候,一个认识他的职员上了车,开始同他谈起工作上的事,说一个司机和他的司炉刚刚服了罪,他们偷了站上的煤。从这一刻开始,全部都乱了套,他后来就再也没法重新好好地回复这一切。笑声仍在继续发出,形成了一个幸福的光圈,连他也如同进入了这个圈子,受到了陶醉。或许他跟这两个女人一起一直到达欧特伊,但是,他记不得她们是在这里下的车。她自己也最终来到了塞纳河的沿岸,可他无法解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所保留着的清晰感受是,在岸边的最高点,他曾将留在他袖子中的小刀,从他的拳头中抛了出去,接下来,他就不再清楚了,他晕晕乎乎的,感到另一个自我已同这把小刀一块滚蛋,不复存在。一连几个小时,他的躯体,一会是盲目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一个广场又一个广场。行人,房子,都十分苍白地一排排地闪过去。肯定,他曾进过某一个地点,在一个拥满人群的餐厅里吃过饭,由于他又认出了一些白色的盆碟。一张红色的广告贴在一家关闭的小店门上,他也留有很深的印象。接下来,一切都陷入到一个黑暗的深渊和虚无当中,在那里再也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他有气无力地躺着,或许已经躺了几个世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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