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只有在法官那里说的那些,一个男人抓住另一个男人的喉头……就这一点。你们对我的态度是那么反常,最终引起我的怀疑。有一阵子,我甚至认出那男人是你丈夫……但是,这只是在更晚我确定无疑的时候……”

她快活地打断了他的话:“是啊,在广场中心的公园,那一天我同你说,不,你记起来了吗?第一次我们独自在巴黎的时候……这不怪吗?我当时对你说,这事不是我们干的,可是,我完全清楚,你听到的是相反的意思。不是吗?就如同我已向你全盘托出一般。啊!亲爱的,我时常想到这个,我彻底相信,你瞧,就是自那天起,我就爱上你了。”

他们又冲动起来,牢牢地抱在一起,仿佛相互要融化到对方的体内一般。她又说话了:“在隧道里,火车奔弛着……隧道很长。火车在它下边开了三分钟。我真的认为,车轮已在那儿滚动了一个小时……院长没有再说话,由于车轮与铁轨相撞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嘈声。而我的丈夫,在这个最后的时刻,肯定已经支撑不住了,因为他一直没有动弹一下。在闪耀的光亮下,我只看见他的耳朵变成了紫色……那样,他要等到火车再次进入平坦的旷野?从那时起,对我来说,这事已是命中注定,不可抗拒,以致我只有一个愿望;不再等待,备受折磨,尽快从这痛苦中挣脱出来。既然他必须死,那样他为何不杀死他?我由于害怕和痛苦,愤怒到了极点,真想拿起小刀了结这件事……他注视着我,无疑是我把这种心情表露在脸上了。忽然,他冲了上去,抓住了院长的肩膀,此刻,院长的身体是转向车门那面的,他受了惊,本能地摇摆了一下,摆脱了他,伸手去按正好在他头上面的警报按钮。他的手触到了,可被另一个再次按住,被他一推,如同被折成两段似的,翻到座位上。他张着惊慌而惶恐的嘴巴,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被嘈杂的声音淹没掉了。可我,则清楚地听到我的丈夫用狂怒的尖叫声,重复着这么一句话:“下流胚!下流胚!下流胚!”可是,喧哗声停了下来,火车驶出了隧道,苍茫的旷野又出现了,黑乎乎的森林又一排排地朝后退去……我仍然留在角落里,僵直地费力贴着在椅背,斗争持续了多长时间?仅有几秒钟。可我则感到它没完没了一般,并且觉得所有的旅客都听见了喊叫一般,好像临近的森林也看见了我们的举动。我的丈夫,手中拿着打开的小刀,双脚站在摇晃着的车厢地板上,跌跌撞撞,曾经被推了一脚,几乎双脚下跪,没法打击。火车载着我们飞速奔跑,当靠近莫弗拉十字房地面时,机车的汽笛发出了鸣叫……就在此刻,我扑到还在挣扎的这个男人的两脚上,之后我都无法想起这是如何发生的。是的,我就这样像一个包裹似的倒了下去,用我的全身重量压住他的双腿,不使他再动弹。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感到了一切:刀子捅进喉头里的撞击声,他身体的持久的颤抖,随着像被搞坏的钟表弹簧松弛,死者打了三个嗝。啊!这临死时的战栗,在我的肢体里如今还在反响!”

雅克极想打断她的话,向她提些问题。可是,她正急着要结束她的事故。

“不,等一等……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火车正飞速地从莫弗拉十字房前经过。我清楚地看到这幢闭着大门的房子的正面,随后是守望员的岗位。我们离开巴朗坦,还有四公里,顶多五分钟的时间……他的身躯蜷缩在座位上,血流了厚厚的一堆。我的丈夫木然地站着,在火车的颠簸下,摇摇晃晃,他拿他的手帕擦小刀,目光凝视着它。这么延续了一分钟,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做点什么事来挽救我们自己……如果,就这样让这个死亡与我们留在一起,要是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到了巴朗坦,人们就会发现一切……可是,他把小刀又放进了他的口袋,头脑好像清楚了些。我看见他在尸体上搜索,掏出手表、钱和一切他能找到的东西;他打开车门,用力把尸体往轨道上推,因为害怕沾上血迹,没有用双手去抱他,‘帮我一下!同我一起推。’我甚至没有去试试。由于,我的四肢已毫无感觉。‘妈的!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推?’先是头出去,斜歪在踏脚板上,身躯却蜷成一团。推不过去。火车在奔驰着……最终,更用力地一推,死尸一翻滚,下去了,消失在车轮的轰鸣声中。‘啊!下流胚!这下可完蛋了!’接下去,他拾起盖被,也将它抛了下去。如今只有我们俩站在那儿,座位上有一大堆血,让我们不敢坐下……车门大开着,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当我看见我丈夫也走了下去不见的时候,我先是不清楚,然后是沮丧和慌乱,他回来了。‘我们快走,跟我走,要是你不想被杀头的话!’我没动,他不厌烦地说:‘快来呀,妈的!我们的包厢已空了,我们再回到那里去。’空了,我们的包厢,那样他已去过了?那个穿黑衣服不讲话的女人,他没有再看见她,那样千真万确地,她已不再呆在那个角落里了?……‘你愿不愿意来,否则,就像那个老头一样,我把你也抛到轨道上去!’他再次上来,粗暴、疯狂地推我。我来到车厢外边的踏脚板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铜杆。他在我背后下来,仔细地重新关好车门。‘走吧,走吧!’可是,火车在飞奔着,呼呼的狂风鞭打着我,我头晕目眩,不敢迈步。我的头发被吹散了,我坚信,我的僵硬的手指快要抓不住铜杆了。‘走啊,见鬼!’他老是催促我,我只得朝前走,两手轮流放开,整个身体都贴着车厢,我的裙子被风吹起,呼啦啦地飞舞着,拍打着我的双脚。在远处的转弯处,巴朗坦站的亮光已隐约可见。机车开始鸣响汽笛。

‘走,妈的!’啊!我就在这恐怖的嘈声中,这猛烈的颠簸中行走着!我感到,就如同有一阵暴风,将我像干草似的卷到那儿,摔到墙上,撞得粉身碎骨。旷野从我背后逃走,树木跟随着我发狂地奔跑,它们在自己旋转着变成了弯曲的模样,我们经过时,每样东西都发出极短的呜咽声。到了这节车厢的尽头,我只得跨过去才能上下一节车厢的踏脚板,拉住另一个铜杆,此刻,我停了下来,觉得勇气已经到了尽头了。我从未觉得过这样地毫无力气。‘快走,妈的!’他扑到我身上,推着我,我闭上眼睛,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继续前进的,凭借一种本能的力量,就好比一头牲畜用爪子抓住东西而不让自己跌下去一般。我们如何会没有被人发觉的呢?我们经过了三节车厢,当中有一节是二等的,里面绝对地坐满了人。我记得灯光下一个个排列成行的人头;我坚信,要是有一天重新遇到他们的话,我肯定认出他们:一个有着红颊髯的胖男人,尤其是笑着斜靠着的两个姑娘。‘快走,妈的!快走,妈的!’我被搞得糊里糊涂,巴朗坦的亮光靠近了,机车的汽笛鸣叫着,我的最末的感觉是,我被拖着赶着,被拉住头发往上走,我的丈夫大概抓牢我,从我的肩膀上边打开车门,将我丢到包厢的里边。我喘着气,在火车停下来时,我有一半神志不清地呆在一个角落里。我听见他跟巴朗坦站长闲谈了几句话,没有做一个做作。

接下去,火车又出发了,他自己也精疲力竭地一屁股摔倒在座位上。一直到勒哈弗尔,我们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啊!我恨他,我恨他,你看到了吧,就是为了他曾经给我带来痛苦的所有这些丑恶的事!可你,我爱你,我亲爱的,你给我这样多的幸福!”

通过这长时间的、热情高涨的陈述之后,塞微莉娜的这一在丑恶往事的回忆中发出的叫喊,如同是身心深处本身的焕发,需要得到一种快乐的宣泄。可是,感到震惊的雅克,尽管也像她一样欲火中烧,还是阻挡她。

“不,不,等等……你压住他的双脚,你觉得他死了吗?”

雅克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恶疾又复苏了,一种残酷的杀人波浪又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翻腾,如一种红色的幻觉袭入他的脑际,他又被谋杀的好奇心所抓住。

“那时,你觉得刀子进去了吗?”

“是的,一声闷响。”

“啊!一声闷响……没有撕裂的声响,你肯定?”

“没有,没有,没有丝毫的撞击声。”

“接下去,有一阵抖动,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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