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床吧,同意吗?亲爱的。”雅克又重复了一句。

她颤抖了一下,感到了年轻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她的嘴唇上,仿佛是又一次,要从她的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没有说话,站了起来,飞快地脱掉衣服,溜进了被窝,甚至连裙子也没有拾起,让它搁在地板上。他也什么也不收拾:桌子上的餐具依然乱七八糟地放着,一段蜡烛快要燃完了,火焰开始抖动起来。可当他脱掉衣服睡到床上时,忽然的拥抱和热烈的占有,把两个人窒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楼下面的音乐在继续着,房间里鸦雀无声,死样的安静,只有狂乱的颤抖和深深的痉挛,以至达到心醉神迷的状态。

雅克已认不出他们当初幽会时的塞微莉娜,这个有一对明亮清澈蓝色眼睛的女人,那时是那么地温柔、被动。之后,在她那像黑色头盔似的乌发下,她的激情似乎与日俱增;他感到,在他的怀里,她已渐渐地从长时间冰冷的童贞中苏醒过来,这是无论格朗穆朗的老风流行为,还是卢博的粗暴夫妻生活都没法办到的。她是爱的创造物,以前她只是顺从,这时她是爱,是毫无保留地献身,是在欢快中,保持着激烈的感恩之情。她的情感已达到了偏狂的程度,对这个启发她官能的男人产生了无比的崇拜。对她说来,这就是莫大的幸福:他最终为她所有,可以随意地趴在她的胸口,并让他用两条胳膊抱住,就像刚才那样,她咬紧牙关屏住气让他搂着。

当他们重新张开眼睛时,是他,第一个惊奇地说:“怎么!蜡烛已熄了!”

她轻柔地动了一下,似乎说,她根本不在乎这个。随后,忍住笑声问:“喂?我乖吧?”

“哦!是的,谁都听不见……两只真正的小老鼠!”

在他们又躺下的时候,她立刻又将他抱到自己怀里,蜷缩起来紧偎着他,将自己的鼻子埋入他的颈窝下。她畅快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这多好!”

他们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黑乎乎的,勉强能分辨出两扇苍白的方形窗子,天花板上,仅有火炉的光线映出一块血红的圆形斑点。他们两个睁大眼睛凝视着它。音乐的声音已经停止,听到几扇关门声响以后,整个房子就进入了沉睡和宁静。

下面冈城火车到了,人们勉强能够听到火车震动和转盘所发出的冲撞声,轻得就如同是从很远地方传来一般。

然而,塞薇莉娜这样抱着雅克,内心很快又兴奋起来。在她的身上,随着情欲而来的是,供认的需要再度觉醒了。自从这漫长的许多星期之后,这需要一直令她心烦意乱!在天花板上,圆圆的斑点已经扩大,似乎已经扩展成一块血斑。她的眼睛由于注视这块斑点而产生了幻觉,床周围的事物,仿佛重新发出声音,大声地描述起过去的故事。她感到,伴着冲击她肉体的阵阵兴奋,似乎有无数的话语涌上嘴边。啊,什么将不再隐藏,整个地熔化在他的身体内,那该多好!

“你不清楚,我亲爱的!”

雅克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那块血红的斑点,他完全明白她即将说什么。在这个抱着他,牢牢地贴着他身体的娇小身体里,雅克注意到了有一股巨大的浪潮在升腾,这就是他们两个都想到可从未谈论的这件阴暗的事。直到那时,他一直不要她说,这是为了预防从前毛病忽然发作,也是担忧,在他们间谈流血的事,会改变他们如今的生活。可是这次,在这张温暖的床上被这个女人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搂住,甜美的倦怠那般地侵入他的身心,他已毫无力气,甚至都不能抬起头给她一个甜吻,封闭她的嘴。他坚信这已没法挽回,她将说出一切。因此,当她显出心烦意乱,迟疑不决,随后又退缩,说出这样话的时候,他的焦急期待的心情才放松了下来。

“你不知道,亲爱的,我的丈夫疑心我跟你睡觉。”

在最末的瞬间,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并不是招认,却是她无意中回想起的勒哈弗尔那个夜里的事。

“哦!你相信?”他轻柔地说,表示怀疑,“他的神态是那么地可爱。今天早上,还同我握手呢。”

“我能够向你保证,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刻,他肯定在想,我们会这样抱着,抱着,相爱着!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

她不说话了,把他搂得更紧,她的积怨,在这紧紧拥抱的占有幸福里变得更为激剧。接下去,经过了一阵战栗的沉思之后,又说:“哦!我恨他,我恨他!”

雅克很惊讶。他一点都不想恨卢博,感到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啊!那么,这是为何?”他问道,“他不怎么障碍我们。”

她未回答,重复道:“我恨他……如今,只要感到他在我身旁,简直是苦刑。

啊!要是我可以的话,我多么想逃走,多么想同你在一块生活!”

他为她这温柔而充满着痴情的话所感动,也兴奋地将她抱得更紧,让她自肩膀到脚,紧贴着他的肌肉,全部属于他。

她又温柔地说,可是,因这么蜷缩着,差不多连嘴唇都没有离开他颈项:“这是由于你不知道,亲爱的……”

这命中注定而没法避免的招认又升到她的嘴边了。这一次,他已明确地认识到,世上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延缓这一招认了,因为它是从她的混乱的情欲中升起的,她要他又一次地抱紧她,占有她。房间里连一声呼吸都不再听到,卖报女贩自己也一定睡熟了。外边,雪天下的巴黎,已经平静下来,笼罩在寂静之中,没有一列车辆的滚动声;半夜二十分开赴勒哈弗尔的最末一趟火车好像已卷走了车站最末的生气。火炉不再呼呼作响,煤都已变成了火炭,天花板上红色班点显得愈发活跃,滚圆地挂在高处,如同一只吓人的眼睛。房子里那样热,以至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雾,好像就压在床上似的,可他们两人就这么傻愣着,相互把四肢交叉在一块,躺在这张床上。

“亲爱的,这是由于你不知道……”

因此,他也忍不住说话了。

“不,不,我知道。”

“不,你也许怀疑,可你不可能知道。”

“我明白他是为遗产才做了这个的。”

她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偷笑。

“啊!是的,是为了遗产!”

她用极低的声音,陈述她儿时在格朗穆朗院长家中的生活。这声音是如此地轻,甚至没有夜里一只昆虫碰撞玻璃窗发出的声音响,她想说谎,不愿忏悔和后者的关系,但是,她必须诚实,她让步了,觉得说出一切,有一种近乎快活的轻松。

于是,她的悄悄话,如永不枯竭的涓涓泉水那样,缓缓地流了出来。

“你想象一下,去年二月,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你记得,正是他跟县长发生纠纷的那阵子,……我们曾经亲热地吃过中餐,就如同我们刚才在那张桌子上用夜宵那般。自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对他叙述这段故事……就这么,为了一个戒指,一个以前的礼物,无缘无故地,我不明白他怎会什么都明白的……啊!我亲爱的,不,不,你不能设想他是怎样对待我的。”

她战栗着;在他赤露的皮肤上,他觉得她的两只小手在抽搐着。

“他给了我一拳,将我打倒在地……紧接着,他抓住我的头发,拖着我走……他抬起脚跟,对着我的脸,似乎要踏碎我似的……不!你看好了,只要我依然活着,我都会想起这些的……他还一拳一拳地接着打,我的老天!我真想向你复述他向我提出的所有问题,总之,他强迫我对他叙述整个经过!既然我同意承认了这一切,你瞧,我是很坦率的,到时候不会有什么的,是吗?不要逼迫我对你讲这些事。那好!对于那些我曾经必须回答的肮脏问题,从今之后我将对你不敢提一句,哪怕仅是一个字,由于他会打死我的,这是肯定的……肯定,他爱我,明白这一切以后,肯定是十分烦恼的,我承认,要是在结婚以前,我事先告诉他,我的做法就诚实得多了。但是,应该清楚,这是过去的事,早已忘了。只有真正的野蛮人,才会这么疯狂地醋心大作……好吧,你,我亲爱的,莫非你会马上不再爱我吗?由于,现在你已清楚了这个。”

雅克一动也不动地,呆呆地躺在这女人的怀中,思虑着,她的手臂犹如两条活的游蛇,牢牢地缠绕住他的头颈和腰部。

他很惊讶,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会有这样此类的故事。

这一切是多么复杂,遗嘱本来是完全能够十分清楚地解释这些事情的!不过,他宁愿确信,他们夫妇不是为了金钱而杀人,这让他感到轻松,也不怎么看不起他们,有时他有迷糊的意识,甚至在塞微莉娜的亲吻下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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