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春号朝前开着。最终,它必须进入坑道了。左边和右边的陡坡都已经被雪淹没,人们一点也分辨不出底下的路线。

这好像是激流的凹陷处,白雪满满地堆积在里边,向两边溢出。它闯了进去,带着渐渐缓慢而最终消失的喘息,滚动了五十米。它被推动的雪,挡在它的面前,翻滚着,增高着,形成了反抗的流潮,威胁着它,吞噬着它。一阵子,它好象已被淹没,完全被征服了。可是凭着腰部的最后一下劲,它挣扎了出来,朝前还开了三十米。这是最终的挣扎,临终的抽搐:雪块又塌了下来,遮住了轮子,所有的机械零件都已受到了侵害,彼此都被冰的锁链锁住。莉春号最后奄奄一息地停在了冰天雪地里。它气断了,不能再滚动,它死了。

“喏!我们完蛋了!”雅克说,“我早就预料到这一着。”

立马,为了再试一下,他想要机车后退。但是,这一次,莉春号一动不动。它拒绝后退就如同拒绝前进一般。它的前后都被封住了,被胶在地上,毫无活力,变成了聋子。它后边拖的列车,也如同已经死去,陷在厚厚的冰雪当中,始终没到它的车门。雪不断地在下着,在狂风的吹刮之下,下得更密、更猛,这是一次复没,机车和车厢有一半已经被雪盖住,立刻就会消失在这片寂静的旷野上,在冰天雪地里与世隔绝。什么全都不能再动,飞雪在编织着它的尸布。

“怎么?这又开始了?”列车长将身体伸到行李车外边问道。

“完蛋了!”佩葛简洁地喊了一声。

这次的处境真的变得紧急了。后边的列车员跑到车后放下维护火车尾部的爆裂筒,司机拼命地拉响汽笛,发出疾迫的叫声。这是一声报告灾难的凄凉和气急败坏的惊叫。可是雪把空气变得凝重了,叫喊声消失了,肯定连巴朗坦都听不见。

怎么办呢?他们仅有四个人,一辈子都休想清除得了这一大堆雪,非得有一整个工班人员不可。必须立马跑去寻找求救。

可最糟糕的是旅客当中又发生了惊慌。

一个车门打开了,棕发漂亮太太都快气疯了,她跳下了车,认为出了什么事故。她的丈夫,那位上了年纪的商人也跟着跳了下来,大声地叫道:“我要写信给部长,这太不像话了!”

一个个玻璃窗被粗鲁地放了下来,女人们的哭泣声同男子们的愤怒声从车厢里传了出去。仅有两个英国小姑娘在开着玩笑,神态安静,面带笑容。在列车长尽力解释,让大家放心时,年轻的一个用稍带不列颠口音的法语问道:“那么,先生,我们就停在这里吗?”

有好几个男人已从车上下来,也顾不得这没到他们腹部的厚厚积雪。美国人和勒哈弗尔的青年在一块,为了看看情况,他们就这样向前边的机车走去。他们直摇头。

“我们得等四五个小时才可以摆脱这个困难。”

“最少四五个小时,并且还需要二十个左右的工人。”

雅克请列车长决定派后边的列车员到巴朗坦去求救,由于他和佩葛全不能离开机车。

列车员离开了,一会儿,他的人影就在坑道的那一端消失了。他得走四公里路。或许他两小时之内回不来。失望的雅克,离开他岗位一下子,朝第一节车厢跑去,看见塞微莉娜已把车窗玻璃放下。

“您不要害怕,”他极快地说,“您什么也别担心。”

怕被人听见,她回答的时候,也没有用“你”来称呼:“我不怕。但是,我十分替您担心。”

而这相互间如此柔情蜜意的交谈,已让他们得到了欣慰,相互都微笑了起来。可是当他转过身来时,却惊骇地看到芙洛尔和米萨尔先后从陡坡那里走来,后边还跟着两上他不曾认识的男人。米萨尔那一天没有当班,碰巧拿白葡萄酒款待他的两个伙伴,他们听见了危急的呼叫声,因此也就一起跑来了。这两个伙伴,一个是采石工卡比什,他由于下雪停了工,另一个是扳道员奥齐尔,他是从马洛奈穿过遂道到这儿来的。

他始终在追求芙洛尔,无论她怎样地不欢迎,他依然照旧。芙洛尔,这个像年轻的男子一样强壮、勇敢、喜爱闲荡的大姑娘,也好奇地陪着他们来到这儿。冲她和她的继父来说,火车这么停在他们的门前,的确是一件大事和奇怪的意外事件。他们住在这里,五年以来,不管是天晴下雨,还是打雷刮风,也无论是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曾看到有多少辆火车飞驰而过,可是他们对旅客还丝毫没有了解,火车就溜走了,消失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如同被这暴风卷走,从未有一列火车放慢过速度。整个世界排列过去,人群被极快地速度载跑,除了透过车厢的亮光看见许多永远不会再见的脸孔以外,他们一无所知。有时有些脸孔在固定不变的日期里重新经过,因此觉得比较面熟,可是仍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和姓。但现在,一列火车,居然停在雪地里,停在他们的家门前!通常的秩序被打乱了,他们注视着这些被意外的事故丢在路上的陌生人,就如同海岛上的蛮族人跑到海岸来,把眼睛张得大大圆圆的,审查着搁浅船只上的欧洲人似的。在这些被打开的车门里,显出裹在皮衣里的太太们,正往下走的穿着厚重外套的男人们,所有这些过着安逸、舒适奢侈生活的人们,如今搁在冰海里,这一切,几乎把他们惊呆了。

可是,芙洛尔已认出了塞微莉娜。她几个星期以来都在窥伺着雅克的机车,每回她都看见这个女人出现在星期五上午的快车里,特别是,每当靠近地面过道的时候,她总要把头靠在车门上,朝她的莫弗拉十字房产业看上一眼。而芙洛尔,每次看见她同司机轻声谈话时,面前立马就会出现一层阴影。

“啊!卢博太太,”米萨尔也认出她,并立刻用巴结的神态这么大声地说,“瞧,你的运气不好!……可是您不可以留在这里,必须下来到我们家里去坐坐。”

雅克握了握道口看守员的手,赞成他的提议。

“他说的对。……或许要好几个小时,会将你冻死的。”

塞微莉娜拒绝邀请,她说她穿得很多。另外,要在雪里走三百来米,她有些害怕。因此,芙洛尔走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最终说:“来,夫人,我背您过去。”

后者还没有表示接受,她就伸出男人一样有力的胳膊,将她抓了过来,抱在怀中,就如同抱一个小孩儿似的。之后,她把她放到铁道另一边的一处已经被人踩过的地方,这样脚就不会再陷下去。旅客们都惊讶地笑了起来。多强壮的女子!要是有一打像她这种人,清除工作用不了两个钟头就能了结。

此时,米萨尔提议大家可以到看守员的房子避一下,那里可以找到火,也许还有面包和葡萄酒,他的提议从一辆车厢传播到另一辆车厢。当大家弄明白不会立马有危险时,恐慌也就平息了。但是情况仍然可悲:车里的热水箱已然冷却,时间已经是九点了,要是救助略微拖延下去,人们就会没吃没喝,受饥受冻。这情况也许会无限地拖延下去,谁清楚大家会不会睡在那里?两个阵营形成了:那些失望的人,不愿离开车厢,他们大发牢骚,把全身裹在被里,斜依在座位上,坐着不动,好像要死在那里似的;那些喜爱冒险的人,盼望跑过积雪,到那边能找到更好的躲避所,特别是想借此逃开这令人讨厌的情景,这列搁了浅、冻死人的火车。整整一个群体构成了:上了年纪的商人同他的年轻夫人,英国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勒哈弗尔青年人和美国人,另有一些其他的人,他们都已预备出发。

雅克用很低的声音要塞微莉娜决定到那儿去,他起誓说,待他有可能脱身,就告诉她消息。由于芙洛尔总是用阴暗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于是他以老朋友的口吻,轻柔地对她说:“好吧,就这样,你引这些太太和先生到你家去……我,米萨尔和其他几个人留下来。立刻就干,你们等着,我们肯定会尽我们所能的。”

卡比什、奥齐尔和米萨尔确实马上拿起锹子,来到已开始挖雪的佩葛和列车长身旁,一起干了起来。这一小组人,竭力要把机车清理出来,他们向轮子下面挖掘,将一锹一锹的雪扔到陡坡上。谁也不再讲一句话,在这片让人窒息的雪白乡野上,人们只听见这憋住气的卖命劳动。那一小群旅客走远了,他们回过头来向火车最终看了一眼,看见车门和玻璃窗全都已关好的火车,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彻底像一条细长的黑线被孤零零地撂在那里。雪一直在下着,它沉默并且固执,一定会缓缓地把列车掩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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