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尽管停了,雨还依然顽固地下着,这时司炉又说:“那么,我先开溜了,我让您去作您的事情去。”

“哦!”雅克说,“既然雨仍在下着,我就去躺在行军床中吧。”

宿舍就是停车库边上的一个屋子,里边备有许多被褥,上面罩上一层油布,那些在勒哈弗尔只需要等三四个小时的人,就来这里和衣休息几个小时。确实,在他看到司炉在雨水中消失在索瓦热房子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已跑到了他的宿舍了。

可是,他未去睡,他站在门槛上,房门打开着,里边满房间的热气,让他透不过气来。在靠里边的地方,有一个司机仰躺着,张开大嘴,打着呼噜。

几分钟过去了,雅克仍是不愿失去希望。在对这场愚笨的暴雨的愤怒中,要去赴约会的念头变得愈发地强烈和疯狂。

即令他不再考虑到那里找塞微莉娜,至少感到,在那里站一会儿也是一种乐趣。他浑身地被这种感情一阵阵地冲击着,最终他冒着风雨,离开宿舍,顺着由煤堆所堆成的黑暗的小路,来到他们喜爱的那个角落。在大颗大颗的雨水扑打着他的面颊,遮住了他的视线,敦促着他,将他一直送到工具房,有一回他跟她就是躲避在这儿。在此刻,他仿佛感到自己已不是一个人。

雅克走进这个破旧黑暗的小房子深处时,有两只温顺的胳膊把他搂住,两片热情的嘴唇已放到他的嘴唇上边,原来塞微莉娜已在这儿。

“我的天哪!您已经来了?”

“是的,我看见暴风雨就要来了,就在下雨之前奔到这儿……您来得多晚啊!”

她发出一种模模糊糊的叹息,声音好像有点有气无力,从来没有如今这样偎依着他。她滑了下来,在这些占了一整个角落的一层软软的空袋子上坐了下来。他也跌倒在她的身边,他们没有松开臂,他觉得她的两腿已伸到他的双腿中间。

他们彼此无法看清楚,喘着气,迷迷糊糊地就如同进入了十里雾之中,精疲力尽地感到,一切都已消失。

可是,在热烈地亲吻中,他们不停亲热地喊出“你”字,就好像他们心中的血液已然流到一块似的。

“你等着我……”

“哦!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差不多是她不讲话的第一分钟起,是她,让他立刻震惊了一下,逼迫他去占有她。她先前并没有想到这样。当他到达的时候,她甚至估计也许看不到他。她刚刚被带到一种意外的快乐之中,立刻产生了一种要委身于他的难以抵抗的需要,既不是事先的计划,也没有经过理智的思考。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事情应该是这样子。雨在工具房的屋顶上下得更大了,进站的最末一列从巴黎来的火车经过之时,发出轰隆的声音和汽笛的鸣叫声,摇晃着这儿的地面。

当雅克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惊奇地听到暴风雨的声音更大更响了。他在什么地方?可当他的手在下面的地上重新找到刚刚坐下时碰到的那把锤子柄时,不由内心产生了一种庆幸的喜悦。这么说,他已干完了?他已经占有了塞微莉娜,但没有拿起这把榔头去敲碎她的脑袋?她属于他了,可他没有经过搏斗,未产生这种本能的欲望,要他把她打翻在地,然后杀死她,就如同人们从别人手中抢夺猎物那样!可是,他已不再感到有复仇的渴望,为那异常远古的受辱的男人报仇雪耻。这一刻他已失去确切记忆的远古怨恨,大概是从原始洞穴时期男人们第一次受骗时起就开始,代代累积起来的。不,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强大的魅力迫使他占有她,她治好了他的恶习,由于,他将她看作为另一个女人,在她的柔弱中有着粗暴,她的身上溅有别的男人的血,令她好像全身披上了丑恶的铁甲。她干了他不敢做的事,她主宰了他。这是一种怀着温柔的感激,要同她融合在一起,再次拥抱的愿望。

塞微莉娜也同样,她并不理解原因的争斗中摆脱了出来以后,沉醉在异样的幸福当中。那样,她为何拒绝那么长的时间呢?既然这里只会得到愉快和温柔,她已答应,就应该委身于他。如今,她十分明白,她一直怀有这个想法,甚至觉得这等待是多么地美妙。她的心,她的身体,彻底必须生活在绝对的、接连不断的爱情里,那让她惊惶失措,把她推到十分丑恶境地里的事件,确实太残酷,太可怕了。直到如今,生活都是这么粗暴地糟蹋她,让她陷进了血水和污泥之中,以致头盔似的黑发下边那双仍然保持着天真本性的蓝眼睛显出了恐惧。

虽然有这一切,她还是个童贞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委身于这个她所喜爱的小伙子,她盼望自己消失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的奴仆。她属于他,他能任意地支配她。

“哦!亲爱的,占有我,别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不,不!亲爱的,你才是主宰,彻底是为了爱你,听从你的话,我才到这儿来的。”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雨已不下了,车站周围静悄悄地,仅有远处大海那儿传来不太清楚的声音,才扰乱了这片寂静。他们俩就这么一直抱着,忽然一声枪响,才把他们吓了一跳,浑身战栗着站了起来。天已开始发亮,在塞纳河出口的天边,露出鱼肚白。这枪声是干什么的?他们实在是疯了,这么地不小心,在这儿呆这么久,忽然,他们生产了这样的想法:或许是丈夫放枪来追逐他们。

“别离开!等一下,我去看一看。”

雅克小心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门口。外边仍然是一片厚厚的浓雾,他在那儿听到有人向这边跑过来,听出是卢博的声音,大喊大叫着催促那些检查员,说看到有三个小偷,偷了车站里的煤。特别是近几个星期来,没有那个夜晚,他的脑子里头,不出现想象中强盗的幻影。这一回,由于突然受惊,在黑暗中放了一枪。

“快,快!我们不可以留在这儿,”年轻人叽叽哝哝地说着,“他们立刻就要来检查停车库了……你快逃。”

一个极大的冲动,他们又互相拥换,接吻,紧紧地抱在一起。接着塞微莉娜轻手轻脚地沿着停车站的围墙边溜了出去,而他,也轻手轻脚地隐藏到煤堆之中。她走得确实是时候,因为卢博真的让大家来检查停车库。他起誓说,小偷肯定在这里边,监察员的手提灯在地面摇来晃去。他们发生了争执,之后又从原路向车站走去,对这次无益的追逐发出牢骚。

在雅克最终决定到弗朗索瓦·马泽利娜街去睡觉之时,突然一惊,几乎撞倒佩葛,他也再次穿上衣服,嘴里在叽哩咕噜地骂人。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

“啊!妈的!别提了!是那群笨蛋吵醒了索瓦热,他听到我跟他妹妹在一块,就穿着衬衫下楼来,我赶忙跳窗逃走……喏,您听。”

在一个男人粗着嗓门的辱骂声之中,夹杂着被喝斥女人的叫喊声和哭泣声。

“哦,这不完了,他将她按倒在地痛打一顿。她白活三十二岁,他一看见她跟男人在一块,就如同教训一个小姑娘似的抽打她……啊!算她倒霉,我才不插手这件事呢,她是他兄弟!”

“可是,”雅克说,“我坚信,他对您是宽恕的,只是当他遇见她跟其他别的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火。

“啊!我永远摸不透他的脾气。有很多次,他好像是装作没有看见我。之后,您听着,有几回,他揍了她……这又不能说明他不爱妹妹。她是他的妹妹,他情愿放弃一切,也不乐意离开她。但是,他盼望她行为检点些……他妈的!我坚信,今天她够受的。”

叫喊声停了下来,余下的是沉深的叹息、抽泣和呻吟。这两个男人分开,十分钟之后,他们在小宿舍深处的并排摆着床铺上,各自进入了梦乡。这是一间简陋的宿舍,四面涂着黄色,家具除了床以外,仅有四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只铅脸盆。

因此,幽会的每个夜晚,雅克和塞微莉娜都得到了莫大的快乐。然而,在他们四周,并不总是有这种风暴来保护。满天星斗,皎皎明月,会使他们感到尴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溜到有阴影的地方去约会,或是寻找黑暗的角落。在这些地方,他们就可以十分放心的互相拥抱。这样,在八九月份,他们有一些温柔、甜泌的夜晚。如果没有车站上的骚动和远处机车的汽笛声吵醒他们,逼使他们分开的话,他们就会这样懒洋洋地直到太阳高照,被阳光忽然惊醒。甚至到了十月初寒的到来,也没有降低他们约会的兴趣。她来时,多穿点衣服,浑身披着一件大披风,连他都能被遮住一半。接着,他就用一条铁杆,想办法在里边闩上,将他们两个关在里边。十一月的狂风暴雨,那狂风都快要把屋顶上的瓦片掀走,却丝毫不会擦到他们肩背,他们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可是,自从第一个晚上以来,他就产生了一种愿望,想在她的家中占有她。在她的狭窄的住房里,她似乎是另一个女人,带着她那有产者规矩平静的微笑,更让人喜爱。但是,她总是拒绝,这,与其说是她害怕走廓邻居的窥视,倒不如实说是出于道义上的最后的顾忌,她要把他们夫妻俩的床保留着。可是,一个星期一的白天,因为他一定要在她家里吃午饭,可是丈夫又被站长留住了迟迟没有上来,他便跟她开玩笑把她抱了起来,以至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从那之后,她就不再反抗,每星期四,星期六,午夜钟声响了之后,他就上来与她相会。这是非常危险的,由于害怕邻居发现而不敢作声,可是,他们也从中体味到了更多的温柔和新的欢乐。他们时常也有一种想在黑夜里奔跑的怪念头,像逃命的畜生那样,将他们带到外边,来到天寒地冻的黑暗的偏僻的地方。十二月,他们就这么地在一个可怕的寒冷中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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