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但是它就像一个仙女那样地灵巧!”
“不,不,我不大放心。”
虽然每一个零件的情况都十分正常,但他还是在摇着头。
他拨弄拨弄操纵杆,确定一下气门是不是有问题。在司炉揩拭仍然留在车顶上的一点铁锈的时候,他上了挡板,亲自去把每一个气缸的油杯灌满,沙壶的小棒转得相当正常,一切都应令他放心。不过,他现在心中所牵挂的,不只是莉春号,还有另一种温情在他的心底里增大。这个苗条的女人,她老是在他的脑子出现,她就坐在广场公园里的一张凳子上,紧靠在他的身旁,是如此地脆弱,那样娇滴滴地需要其他人的喜爱和保护。每当,要是有一种无意识的理由令他耽误了开车时间,他总要把机车的速度开到每小时八十公里,从不思考会给旅客带来什么危险。而现在,他惟一的念头就是把这个女人带回勒哈弗尔,这个女人上午将她带来的时候,他还几乎感到是可恶的,而如今,他却带着提心吊胆,深怕出什么事故的心情在进行这一工作。他的脑子里不安地出现这样的情景:因为他的错误,她受了伤,死在他的胳膊里。从如今开始,他已然有了爱情的责任心。被怀疑的莉春号,要是想保持善于奔跑的好名誉的话,最好是按照规定进行运行。
六点钟敲响了,雅克和佩葛踏上了连接机车和煤水车的小钢板桥,佩葛依照他上司的指意打开排气管,一股白色旅转的气体便充塞了整个黑暗的车库房。在司机的控制下,调节器的操纵杆顺从地缓缓地转起来。莉春号发动了,它要离开车库,鸣响汽笛,让人为它让出轨道。几乎是那时,它就开进了巴蒂尼奥勒隧道。可是,在欧罗巴天桥那儿,它必须等一会儿,扳道工只在规定的时间才把它送上六点三十分的快车轨道,随后由两名工班人员,将它稳固地挂上快车。
火车就要启动了,只剩下最末五分钟,雅克将身体伸出车外,惊讶地在发现拥挤的旅客中没有看见塞微莉娜。他十分肯定,在上车以前,塞微莉娜一定会先到他这里来。最终,她出现了,由于迟到,她几乎是跑着过来的。确实,她顺着整列列车的车厢跑了过来,她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只是在机车前才停了下来。
她的一双小脚踮了起来,仰起她的笑脸说:“别担忧,我在这儿。”
他也笑了起来,看见她在这里心底很高兴。
“好,好!这很好。”
可是,她将身体踮得更高,缓缓地又说:“我的朋友,我很快活,我十分地高兴……我的好运来了……全部的事情都如愿以偿。”
他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为她的事情完满解决觉得极大高兴。接下来,她又奔跑着离开,再度回过头来,以开玩笑的语气加了一句:“嘿,现在,您不要在路上碾碎我的骨头。”
他以快活的声音,大声地嚷道:“啊!瞧您说的,不要害怕!”
但是,一个个车门已经砰砰地关响,塞微莉娜只有上车的时间。雅克依照列车长的信号拉响了汽笛,接下去又打开调节器。火车出发了。这次火车出发的情形,跟二月份的那次悲剧性的列车出发是相同的,在同一时刻,车站里也是这般的拥挤,喧闹,烟雾腾腾。惟一不同的是,今天仍然是白天,一个无比温和明亮的黄昏。塞微莉娜头顶着车门,眼光凝视着车外。
雅克从右面上了莉春号,他身上暖和地穿着一条呢裤子和一件短上衣,他的鸭嘴帽下边,戴着一副有呢绒边的护眼罩,用一条带子系在后脑勺。他的目光不再离开轨道,为看得更清楚些,他不停地将身体探出挡风的玻璃窗外。他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机车的剧烈震动,如同一个掌舵的领航员,右手握着方向盘,以一种连续的、难以察觉到的动作操纵着,或是制约着,或加快机车的速度。他的左手,不断地拉动汽笛的金属杆,因为火车要开出巴黎是很困难的,四处都有阻碍。经过平地过道,经过车站,经过隧道,还有大转弯,都要鸣响汽笛。
天色已暗下来,远处出现了红色信号,他就长时间地鸣响汽笛,要求轨道,随后雷鸣一样地开了过去。几乎是每时每刻,他总要看一眼气压表,一等到压力达到十公斤,他就要旋动放射器的小盘。他的眼光总要回到前边的道路,一直监视着每个微小的变化,他的注意力是那样地集中,就连暴风的吹打都没有感觉到。气压表降下来了,他打开炉门,抬高齿条,佩葛习惯于他的手势,理解他的意思,就用铁锤敲碎煤块,拿铁锹将煤送进炉子去,在整个宽宽的齿条上均匀地铺上一层。炉火烤着他们俩的脚,让人难以忍耐,接下来,炉门关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重新又吹了过来。
夜幕已降临,雅克倍加地小心。他很少觉得莉春号有这样地顺从,他已占有了它,随心所欲地控制着它,有意识地成为它的绝对主人,可是他也没有放松,还是对它很严厉,像对待被驯服的畜生那般,必须随时提防着它的兽性发作。在他的背后,是全速前进的列车,他看那是在那上面有一张完全信任他的芳脸,对他露出了信任的笑脸。他用为此略略地震惊了一下,将方向盘上的手腕握得更紧,他用专注的眼光,穿透那逐渐增加的黑暗,搜寻着前面出现的红色亮光。在越过阿涅尔和科隆布的交界点以后,他略微地喘了一口气。一直到芒特,一切都很顺利,道路的确很平直,火车开得平稳并且自如。芒特之后,他必须催促莉春号爬约莫两公里半相当陡的斜坡。接下来,是向罗勒布瓦泽隧道较平稳的斜坡开去,这二百五十米的隧道,他没有减慢速度,几乎仅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就开过去了。在梭特维尔车站以前,仅有一个隧道,那就是加永附近的卢尔隧道。梭特维尔车站因路轨复杂,接连不断地调配,时常十分拥挤,是司机们很畏惧的危险地段。他专心致志地监视着,驾驶着,莉春号鸣着汽笛,冒着烟,极速地穿过了梭特维尔,直到卢昂才停了下来,机车从那儿重新出发时,显得略为安静,以比较缓慢的速度爬上一段斜坡,直达马洛奈。
月亮已经升起,皎皎皓月,撒下白色的光线,让雅克在奔跑中能区分出最小的荆棘丛和道路上的石子,在他离开马洛奈隧道的时候,雅克向右边瞟了一眼,不安宁地看到一棵大树挡住了道路,他认出了这个偏僻的角落,荆棘丛生的田野,这儿是他曾经看到杀人景象的地方。这块荒凉野蛮的地区,小山岗连绵起伏,黑压压的一块小树林,给人一种荒芜凄凉的感觉。再过去就是莫弗拉十字房,这幢倾斜建造的房子,不幸地被人们抛弃在那儿,百叶窗永远关闭着,在一动不动的亮光下,忽然出现在您的面前,给人留下一种悲伤和不愉快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这次比以前的几次,雅克感到他的心绷得十分的紧,好像是从灾难面前经过似的。
忽然,他的眼光被另一个景象带走了。他看见在米萨尔房子的旁边,芙洛尔就紧靠在地面道口的栅栏上。如今,每次旅行,他老是看见她站在这个位置上,等着他,探视他。她没有移动身体,仅是把头转了过来,长时间地追随着被光亮所带走的他。她的高大的侧影,在皎白的月光下面,留下了一个黑影,仅有她的金色的头发在天体下映出惨白的黄光。
雅克催促莉春号穿过蒙特维尔斜坡之后,让它沿着博尔贝高地略微喘一口气。然后,让机车在圣·罗门到阿夫勒尔的这一段全程最陡的斜皮上作最后冲刺,机车如同嗅到马厩气味的畜生,发狂似的拼命奔驰了十三公里的路程。在机车到达勒哈弗尔站的时候。雅克已然精疲力尽,在烟雾腾腾、人声嘈杂的月台挑棚下,塞微莉娜在上楼回家之前,跑过来高兴并且温柔地对雅克说了声:“谢谢,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