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十五分,欧罗巴天桥道口根据规定的时间,按时地发出两声号角声,勒哈弗尔的快车就从巴蒂尼奥勒的隧道穿了出来,转车盘立刻开始摇动,一声简短的汽笛声,火车进站了,它冒着烟,刹车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由于从卢昂开始就受到暴风雨不断的袭击,因此整个车身湿淋淋地在淌着雨水。

火车还没有停稳,工班人员还来不及旋开车门的插销,一节车厢的门已然打开,塞微莉娜飞快地就跳到了月台上。她知道,她的车厢在列车的车尾,要来到机车那里,得赶快穿过突然从车厢里蜂拥而出的乘客,他们的孩子和行李。雅克站在那儿的机车平台上,等待将机车送回车库去,佩葛正用抹布擦掉铜牌上的雨水。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塞微莉娜竖起脚尖说,“三点钟,我将到卡迪内街,请你一定要把我介绍给你们的站长,好让我谢谢他。”

这是卢博想出来的一个理由,说是要谢谢巴蒂尼奥勒停车站站长的一次帮助,他以这种方式,把妻子委托给司机,想通过她对司机的影响,巩固他们的友谊。

由于一路上与风雨搏斗,雅克已然精疲力尽。他的脸被煤烟熏黑了,浑身湿淋淋的,睁着木然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有回答。在勒哈弗尔出发的时候,他不能拒绝她丈夫的托付,但是,单独跟她在一起的这一想法,让他觉得心烦意乱,由于他已意识到如今他已有了占有她的欲望。

“不是吗?”虽然看见他这样脏,都几乎认不出来了,令她吃惊和有点厌恶,可是,她还是带着温柔的目光望着他,微笑着说,“不是吗?我相信你。”

由于她还是踮着脚尖,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一个铁的把手上,佩葛只得告诉她:“小心,你会弄脏的。”

这时,雅克不得不回答。他以烦躁的语气这样说:“好的,卡迪内街……除非这可恶的雨将我给溶化掉了。

什么鬼天气!”

她被他如今这样的可怜的模样所感动,就好像他是专为她而受苦似的,于是加了一句:“啊!你太辛苦了,可我却是这般地舒服,我……您知道,我在想着您,这天气会让我失望,这暴雨……而我,一想到早上您用快车将我带来,晚上将我带回去,我是异常快活的。

可是这种十分温柔的友好和亲热,只会增添了他的烦恼。

而当他听到“靠后!”的这一叫声时,似乎显得轻松些。他迅速地伸手去拉汽笛的杆子,一边,司炉打了一个手势,让年轻的夫人避开。

“三点钟!”

“好,三点钟!”

在机车再次开始行走之时,塞微莉娜最末一个离开了月台。她来到外边的阿姆斯特丹街,将要撑开雨伞时,愉快地发现雨已停了。她一直下到勒哈弗尔广场,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决定,最好还是立马去吃午饭。时间已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她走进了一家圣拉扎尔街角上的一家便宜饭馆,她点了一盘炒蛋和一块牛排。接着,一边缓缓地吃着,一边陷入了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围绕着她的沉思之中。她面色苍白,心头烦乱,已没有那种迷人的温和微笑。

这是昨天晚上,也就是他们在卢昂被询问两天之后,卢博判断,等待下去或许会有危险,因此就派她向卡米·拉莫特先生作一次拜访,不是到部里,而是到鲁歇街他的家里。在那儿,卡米·拉莫特先生有一座宅第,紧靠着格朗穆朗家。她知道,一点钟的时候,她可以在那儿找到他。她并不慌忙,为了不至于有什么慌乱,她准备着她将要讲的话,努力推想他可以作什么回答。昨天晚上,一个新的令人担忧的原因促使她作这次旅行:由于车站上的风言风语,他们已经明白,勒布勒太太和菲洛梅涅小姐逢人都说,由于卢博先生涉及到这个案件,公司将会解雇他,最糟的是,直接参加审问的达巴迪先生居然没有说一个不字,这样,这个消息就变得愈发有分量了。也促使他们更加迫切地要到巴黎去跑一趟,申辩原由,特别是求得强有力人物的保护,就像以前得到院长的保护那样。这是对这次旅行起码上讲得过去的一种理由,可是,事实上在这种理由之下,他们还有一个急切的动机,即急于想知道案情的情况,这是促使罪犯与其被闷在鼓里一无所知,还不如去投案自首的一种需要。自从雅克告诉他们,案件在审理中怀疑有第二个杀人犯以后,既然他们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发现,那样这种不确切的消息也就不断地在折磨着他们。他们绞尽脑汁作各种推测,是不是短信被找到了,案件要再次审查?他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待着人们来搜查,来逮捕他们,他们的痛苦在加深,以致周围的每一细小的动静似乎都在威胁着他们,让他们感到极大的不安。终于,他们认定,为了结束这一担惊受怕的情况,情愿灾难临头也不愿没完没了地拖下去。他们需要一个确切的消息,而不愿再受折磨。

塞微莉娜这么聚精会神吃完了牛排,以致当她突然惊醒过来时,吃惊地察觉,自己竟在公共场合。因此,一切对她都变得苦涩,那一块块牛排困难地咽了下去,她甚至没有心思喝一杯咖啡。然而,她明明地吃得这么慢,当她离开餐馆的时候,时间还刚到十二点一刻,她还得消磨三刻钟!她尤其喜欢巴黎尽管来的次数并不多,可每次总是那样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奔跑,然而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有点害怕,不耐烦地想赶快结束这次旅行并将自己躲藏起来。人行道上已经干燥,暖风也已驱散了云雾。她来到特龙谢街,来到马德莱娜三月花市,在这残冬的苍白天气中,有一个花市的报春花和杜鹃花开得尤其鲜艳。她在这些早到的春天里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些模糊的想法又来到了她的心头,她想起雅克,如同是他们的一个敌人,她必须解除他的武器。她好像又觉得,鲁歇街的拜访已经结束,在这方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剩下的事情,就是设法让这个年轻人保持沉默,这是一种繁杂的工作,她感到为难,不知怎么是好,脑子里尽盘旋着种种空想的计划。不过这事并不累人,也不令人感到恐慌,只是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在摇晃着她。忽然她看到一个报亭的时钟上的时间,已经是一点零十分了。她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呢,因此她又冷酷地被抛到了现实的忧郁里,赶紧再次向鲁歇街走去。

卡米·拉莫特的宅第坐落在这条街同那不勒斯街的拐角上,塞微莉娜必须从格朗穆朗的宅第前方经过。如今的格朗穆朗宅第,已是空荡荡的没有人迹,百叶窗全关着。她仰起眼睛,加快了脚步,最末一次到这里拜访的情景重新浮现在她的脑子里,这幢耸立在那里的高大房子,让她感到害怕。她像一个被一群叫喊着的人群追赶的人,在几步之外本能地要回过头来向后看看,此刻,她察觉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卢昂的预审法官德尼泽先生也正朝这条街上走来。她惊呆了,他看到了她刚刚向这栋房子瞟了一眼了吗?但是,他行走时的神态很安祥,于是,她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带着极大的恐慌跟在后面。

然而,当她来到那不勒斯街转角处卡米·拉莫特先生宅第门前,看见门铃时,她的心又害怕了起来。

一种恐惧抓住了她,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敢进去。

她转过身来,直向爱登堡街走去,直到下到欧罗巴天桥。只有在这儿,她才觉到自己已经隐蔽好。她神志不清,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明白该作些什么,她站着,依在一根栏杆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下边,在穿过金属桥架的车站广阔的地面上,火车不停地在移动着。她用恐慌的眼神追随着这些火车,心想,毫无疑问,法官是为了案件才到那里的,他们两个人正在谈论她,她的命运也就在这一刻钟被决定了。因而,她觉得失望,痛苦地认为,与其回到鲁歇街,倒不如立刻扑到火车下去自杀。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列火车从大干线的月台挑棚下开了过来,从她的下面经过,一阵白色的温暖的雾气一直吹到她的脸孔。要是她没有力量立即找到确切的说法,这将是一次无意义的、愚蠢的旅行,她也将被重新带到恐怖的忧伤境地,这一想法是这般强烈地在她的脑子里浮现,以至于让她在五分钟之内就能重新恢复勇气。机车在鸣响着汽笛,她的眼光追随着一部从一列去郊区的火车上解开的小机车,她抬起双眼向左边望去,在行李房的上边,阿姆斯特丹街的那端房子的最高处,她认出了维克图瓦大妈的窗户,又看见了在这引起他们不幸的丑恶事件之前自己与丈夫撑在窗口。这一想法唤醒了她,令她想起了现在危险的处境,如认识到已被抛到剧烈的痛苦之中,以致于忽然觉得自己已做好一切准备,面对一切,去了结这一灾难。号角声和不停传来的火车轰鸣声震聋了她的耳朵,浓密的烟雾挡住了地平线,飞扬在晴朗的巴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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