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耻辱,我不明白公司为何还不把这些东西全部推倒。”

由于他平常是一个安分守己并且十分正经的人,所以工班人员听到他这样随随便便地说话,都惊奇地凝视着他。他一发现人们在注视着他,立刻停住不说,一声不响地绷着脸,继续监视着操作情况。由于不高兴,他的狭窄的额头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皱纹,竖着赭色胡须的红圆脸,露出一副紧张而又严肃的神态。从这时起,卢博便十分地冷静。他勤快地照料快车,细心地检查每一个细节,发觉哪些挂钩没有挂好,就要求工人们当着他的面将螺丝旋紧。有一位他妻子时常去拜访的太太,带着两个女儿,依照她们的希望,他将她们安排在仅有太太们的专车里。接下去,在发出开车信号的哨子吹响以前,他还要确认一下,火车的安排是否完全合乎程序,由于哪怕有一秒钟的疏忽,都会酿成人员伤亡,因此他以明亮的目光,长时间地注视着火车一直到它离开车站。另外,马上他又得穿过铁轨去接待从卢昂来的已到站的火车。凑巧,那儿站着一个邮局里的职员,他每天交换新闻的朋友。在他十分忙的早晨,差不多只有这短暂的片刻休息,让他喘一口气,不会有任何事直接打搅他。这一天,像往常一样,他卷着一根纸烟,十分高兴地跟他谈了一会。天已经大亮了,人们刚熄灭了月台挑棚下面的煤气灯。由于挑棚上面只有几块可怜巴巴的玻璃,因此里边还是黑糊糊的一片。可是挑棚外面,太阳已经射出万道金光,像烈火般地照耀着广大的天边,整个地平线都变成玫瑰色,在这冬天晴朗早上的清新空气里,能清楚地看到每一景象的细微变化。

八点钟,根据惯例,正站长———达巴迪先生到办公室办公,副站长去汇报情况。达巴迪先生是位深棕色头发的漂亮男人,他穿着整齐,姿态如同一个专心于生意经的大商人。实际上,他对有许多旅客的车站确也不大感兴趣,而将自己更多的精力花在船坞的活动跟大量的商品运输上,由于,他的车站与勒哈弗尔以及全世界的高级贸易有着接连不断地联系。这一天,他迟到了,卢博已经两度推开办公室的门,都未找到他。

甚至连桌子上的信件都没有拆开。副站长的眼光落到了这些信件中的一封快件上。接下来,就如同有一种魔力把他吸住了一般,这次他未离开办公室,不自主地转了回来,眼光在桌子上扫一下。

最终,八点十分的时候,达巴迪先生出现了。卢博坐在那儿,没有说话,要他将快件打开,可是,站长并不着急,愿意对他所器重的下属表示一下亲近。

“不用说,巴黎的一切事情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是吗?”

“是的,先生,多谢你的关照。”

他终于拆开快件,可是,他没有念它,始终对他微笑,而他这时由于极力要控制住下巴神经质地痉挛,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我们很愉快你留在这儿。”

“我也是,先生,我十分高兴还在您的旁边工作。”

达巴迪先生决定看这份快件,此刻卢博脸上渗着汗水,眼睛瞧着站长,等待着他激动起来,然而,站长并没有激动,他平静地看完这份电报,就把它丢在办公桌上,肯定,这是一件简单的业务上的琐事。立马,他又接着拆开信件,依照习惯,每天早上在这段时间内,副站长向他口头汇报夜里和清晨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今天早上,迟疑不决的卢博,在想起他的同事对他讲的,行李寄存处几个小偷被抓的经过之前,只是得先考虑一番。汇报完了之后,他们又攀谈了几句,主管船坞和主管慢车货物发送的两位副站长进来时,站长才对他打了一个手势,打发他走开。这两位副站长也作了报告。他们带来了一份新的快件,是刚刚一个职员在月台上呈给他们的。

“您可以走了。”看见卢博停在门口,达巴迪先生说。

但是,卢博还是等在那儿,双眼睁得大大地,死死地盯着他,只是待到小纸片也以同样无动于衷的方式自他手上重新落到桌子上时,他才离去。他在月台挑棚底下游荡了一阵子,感到头晕目眩,茫然不知所措。时钟的指针已指到了八点三十五分,在九点五十分的慢车发车之前,没有别的列车要出发,像往常一样,利用这一短暂的间隙时间,他在车站巡视了一圈。他走了几分钟,不明白他的脚把他带到那里去。接着,当他抬起头来时,发觉自己已站在293号车厢的前边,他立刻作了一个急拐弯,向相车库的方向走去,虽然那边同样没有什么要看的。太阳已升上地平线,金色的阳光如同雨点似的撒落在苍白的空气中。他不再欣赏这美丽的早晨景色,急忙地迈着步子,努力来驱赶缠绕着他的焦虑,神态好像很繁忙的样子。

忽然,一个声音使他停了下来。

“卢博先生,你好!你看见我的妻子了吗?”

这是司炉佩葛,一个四十三岁的高个子,由于大骨架而显得瘦,他的脸孔被烟火熏得焦黑。低低的前额上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突出的下颌上面有一张大嘴巴,不停地发出淫荡的笑声。

“怎么,是你呀?”卢博说着,惊奇地停了下来。“啊!是的,机车发生了事故,我忘了……那样子,你只得今晚再出发了?二十四小时的假期,好运气啊,呃。”“好运气!”另一个重复了他的话,昨夜的醉意还未醒。

佩葛先生来自卢昂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十分年轻的时候就进了公司,当了一个装配工人,之后,在三十二岁之时,他厌倦了车间的生活,想当一名机车司炉,日后能够升任为技术人员。就在此时,他同维克图瓦大妈结了婚,他们是同村。但是,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了,他依旧是个司炉,直到如今还没有成为技术员,并且,他品行不端,不守规矩,经常喝得酩酊大醉,还追逐女人。已经不下二十来次了,若不是格朗穆朗院长的维护,如果不是他的好脾气和老工人的经验弥补了他的这些缺陷,他早就被解雇了,另外,人们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表现。他喝醉酒的时候,确实十分令人害怕,由于这时他变得真正地粗野,还可能会做出最坏的事情来。

“但我的妻子,你见到她了吗?”他又问了一次,咧开嘴巴大笑。

“自然,我们见着她了。”副站长回答道,“而且我们还在你们的房间里用了中餐……啊!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妻子,佩葛先生,你对她不忠是彻底错误的。”

他更加粗鲁地开起了玩笑:“啊!要是人们能够说的话,这是她要我去玩的!”

这是确实的情况。维克图瓦大妈比他大两岁,已变得臃肿,“行动不便,她经常在他的口袋里塞一百个苏,让他到外边去寻欢作乐。对于他的不忠诚和由于自然的需要去逛下流场所,她从来没有感到有莫大的痛苦。如今他的生活是有规律的:他有两个女人,在这条线路的两头各有一个,有一个是巴黎的妻子,他在她那里过夜睡觉,另一位在勒哈弗尔,他在两趟火车间歇等待时,就在那儿消磨。过着十分节省而又吝啬生活的维克图瓦大妈,什么都清楚,可是她像母亲那样地对待他,经常喜欢重复说,她不愿意让他在那边的另一个女子那儿感到耻辱。甚至在每次出发前,她都照顾好他的内衣,由于她非常敏感,怕另一个女人会责怪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男人的卫生。

“无论怎么说,”卢博又说,“这是不好的。我的妻子很喜爱她的奶妈,她要责怪你的。”

可是,他不讲话了,由于,他看见一个高个子干瘦的女人从他们对面的一个库房内出来。她名叫菲洛梅涅·索瓦热,仓库主任的妹妹,佩葛在勒哈弗尔搞到的候补夫人,已有一年时间了。在他前来跟副站长打招呼时,他们两个大约正在仓库底下说话。虽然她也已经三十二岁了,但依旧朝气蓬勃,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扁平的脸脯,被不断躁动着的情欲所燃烧着的肌肤,长长的脑袋上一对发光的眼睛,如同一匹嘶叫着的瘦雌马。人家全都说她会喝酒,站上的男人们成群结队地到她那儿去,她把她的哥哥在机车旁边所占有的一间房子里,搞得很脏。她的哥哥,一个奥弗涅人,十分地遵守纪律,十分地尊敬上司,十分厌恶她的这一作法,乃至威胁她,要将她送回老家去。要是说,现在还容忍她,也是由于他是她哥哥,彻底出于家族观念,才仍然让她留下。可是,当他发现她跟一个男人胡搞的时候,也无法阻止他将她痛打一顿,打得是那么的狂野,以致让她躺在那里也不管。佩葛跟她之间,确实有一次真正的机缘。她在这个在女人中嘻嘻哈哈的大个子男人的怀抱中得到了满足,可他也从太胖的妻子换成了太瘦的女人中获得了幸福,他总用滑稽的口吻说,他再也不必要到其他地方寻欢作乐了。仅有塞微莉娜,她认为应想想维克图瓦,因此她同菲洛梅涅不和,她已经用一种本能的骄傲尽可能地避开她,不再同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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