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阵刺骨冷风吹了过来,令他清醒了过来,他抛掉了剪刀,狂乱地逃走了,可她呢,还是闭着双眼,认为是轮到他拒绝她,因为刚才她曾反抗他。

雅克在这让人忧郁的黑夜里逃跑。他奔上小径那一边,又下到一个狭窄小丘的深处。小石子在他脚下翻动,使他感到害怕,他向着左边的荆棘丛冲去,立刻又来一个大转弯,拐到右边的空旷平地上。忽然,他又跑了下来,碰到了铁道上边的篱笆,轰轰隆隆地一列火车驶过来了,发出光亮。起初,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了一大跳。啊,是的,是一些从这儿经过的人们,继续如同浪潮一样地朝前翻滚着,可他则像临死的人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又迈开步子逃跑,爬上高坡,又下到低地。如今,不管是在挖成沟渠的远处那片低的地方,还是在有巨大障碍物遮挡的地平线的路堤上,他老是碰到铁道。

这片荒凉的土地,被很多的小丘所分割开,就如同一个迷宫似的没有出口,他就在这片忧郁的不毛之地中疯狂地转来转去。

当他发觉隧道口像个敞开的圆洞在他前面出现时,他已经在山坡上跌爬了好几分钟了。一列上行的火车,怒吼着,尖叫着,自洞中奔驰而去,消失、淹没在大地之中,在地面上留下长时间的摇晃与颤抖。

这时,雅克累得精疲力尽,双腿被压碎一般无力动弹,他跌倒在铁路干线的边上,肚子贴着大地,脸孔埋在草地里,抽搐着,大哭起来。我的天哪!这可恶的毛病,他不是认为已经痊愈了吗?怎么现在又发作了!刚才,他不就是想杀死她,杀死这个女孩子吗!必须要杀死一个女人,要杀死一个女人!

这发自他年轻身体深处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断增添的狂热和可怕的情欲,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其余的人,在青春觉醒时期,梦想着占有一个女人,他却被一个要杀死女人的念头搞得烦躁不安。因为,他不可以欺骗自己,他一看见她,一看到她的肌肤,看到这热乎乎的、白白的胸口,他确实已经拿起剪刀想戳进去。这并不是由于她反抗的缘故,不!这是为了快感,由于他有这样的一种愿望,一种要不是他如今拼命地抓住地上的乱草,就有可能重新奔过去,回到那儿,割断她喉咙的欲望。她!我的上帝啊!这个他亲眼目睹她长大的芙洛尔,这个粗野的女孩子,他刚刚还觉察出她在爱他,爱得是那么地深!他抽噎着,将痉挛的手指插进了泥土里边,由于失望而感到恐怖,沙哑的声音撕裂着他的喉头。

然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约想弄清楚什么东西。他将自己跟其他人进行对照,那样,他跟他们有何不同呢?在普拉桑那阵子,他还年轻,就常常这样地问自己。他的母亲热尔韦兹,确实,在十五岁半这样很年轻的年龄,就生下了他。然而,他已是老二,在她刚满十四岁的时候,就已有了第一胎,那孩子叫克洛德。不管是克洛德或是后来的他艾蒂安,他们两兄弟,似乎都没有因为这样孩子气的母亲和跟她一样顽皮的父亲而吃过苦头。父亲朗蒂埃是个漂亮的男人,可心地很坏,大概让热尔韦兹流了许多的眼泪。也许,他的兄弟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缺陷,只不过他们没有承认罢了。特别是老大,他苦苦追求,发疯似的,想当一名画家,人家全说,他为了他的才华,都快成为半疯子了。这个家族的健康有问题,很多人都有点儿精神失常。确实,在某些时候,他自己也发觉到这一点。

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是遗传的,并不是由于他的身体不健康的缘故。因为,过去,只有当他为这些毛病的发作而觉得害怕和羞耻时,才会瘦下去。可是,在他的身体里,经常会有突然失去平衡的感觉,就如同忽然张开一个裂口和洞穴,他的自我,也就通过这些裂口和洞穴离开了他,在一种巨大的烟雾中完全变了形。他不再属于他自己了,只听从他的肌肉和发狂的兽性摆布。但是,她并不酗酒,甚至滴酒不沾,他发觉,一小滴的酒精都会令他发疯,而他刚刚也想到这一点,他是为别人还债,为他的父辈他的祖辈,他们是酗酒的,他们的上几代是醉汉,他们的血受到了腐蚀,一种慢性的中毒,一种野蛮的遗传,把他带到森林的深处,同那些吞食女人的狼在一块儿。

雅克用一只肘支起了自己,看着隧道黑乎乎的进口处,思考着。一阵新的抽噎自他的腰部一直跑到项背,他再跌倒在地,头在地上摇来摇去,悲痛地叫喊着。这个女孩子,他曾想杀死这个女孩子!这一念头十分尖锐,也很可怕,就像是这把剪刀已经插进自己的肌肉里一般,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浮现,任何的理性的思考都没有平息这一想法:他曾想杀死她,假如她还在那里,如果她解开衣服,坦露着她的胸口,他还会去杀死她的。他明白地记得,他的毛病首次发作是在他刚满十六岁那年,一个晚上,他同一个顽皮的女孩子一块玩耍,这个女孩子是他的一个女亲戚的女儿,比他小两岁。她摔倒了,他一看到她的双腿,就冲了过去,糟蹋了她。第二年,他曾经把一把刀子磨得尖尖的,想把它刺进另一个女孩子的头颅里,那是一个金发女孩子,每日上午他都看到她从他家门前路过。她的颈项厚厚的,带着很深的玫瑰色,他已选好了位置,要在她耳朵下面一颗褐色痣那儿下手。接下来,还有一系列其他可怕的恶梦,都是一些忽然掠过他脑子的杀人念头,有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女人,有第一次相遇就亲近起来的女人,特别是有一个新婚女人,在剧院里,坐在他的身边,大声地狂笑着,为了不至于发生剖开她肚皮的事,戏刚演到一半,他就只得逃离剧场。既然他并不认识她们,为何怒气冲冲地去攻击她们呢?由于,每一次,这种盲目的狂怒,似乎都是一下子发作的,一种时常不断发生的渴望,是在为他已失去确切记忆的很久之前雄性受到冒犯的事进行报复。那样说,这毛病是从遥远的穴居时期起,女人们第一次欺骗了他的种族,男人们受到伤害,一代一代堆积起来的怨恨中来的?在发作的时候,他一样觉得有一种战胜女人,征服女人,必须要置女人于死地和非要从别人手中永远夺得猎物不可的一种变态的渴求。一个男人被人逼迫着去行动,而他的意志却一点不起作用,他的理智也已消失殆尽,他在这种忧郁之中沉思着,可他太无知了,他的头脑太迟钝,他费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脑袋都快要炸开来了。

又一列火车,带着车灯的光亮经过,在轰隆声中,沉没、消失在隧道的深处,可雅克呢,又似乎感到这些没有名字的、同他毫无关系、匆匆而过的人群,已经听到了他的哭泣声,便立即坐了起来,止住了哭泣,作出一种无罪的姿态。多少次了,在每一次的发作以后,一听到微小的声音,他都会这样,如同犯了罪似的惊跳了起来!仅有生活的机车上,他才觉得脱离尘世的安宁和幸福。当机车全速行进,将他带走时,当他的手握着方向盘,聚精会神地监视着铁道,窥视着信号灯时,他才不再思考,惬意地呼吸着总是像风暴那般吹过来的纯洁的空气。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强烈地喜爱上了机车,就如同喜欢了一个令他感到心情宁静的情妇那样,都指望着从中能得到幸福。从技术职业学校毕业以后,虽然他非常聪明,可他没有其他的野心,只选择了技师这个职业,为的是能孤独而麻木地生活着,得到一等司机的职务四年以来,他已有了两千八百法郎的积蓄,如果把取暖费和上油的奖金加上去,已超过四千法郎,可是,他根本没有梦想超过这个数字。公司有些自装配工人中招来的学生,那些二等和三等的同行,他看见他们,差不多都已经同那些平凡的女子成了家。这些提着小篮子叫卖的女人,有时,人们在火车快要开的时候,完全能够看到她们。

可那些有野心的同伴,特别是那些从学校出来之后,等待着成为停车站站长以后才结婚的人,他们希望找到一个资产阶级出身的姑娘,一个戴帽子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太太。可他,却逃避女人,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将永不结婚,他的未来,除了随同车轮滚动以外没有别的,滚动,滚动,永远不断地滚动着。他的领导们,也都把他看成一名杰出的司机,他不喝酒,也不追逐女人,他的那些花天酒地的同伴们,彻底把他的这种过分的规矩行为当做笑料。但是,有时,他也会变得闷闷不乐、不言不语、两眼无神,脸色难看得让人害怕,每回他陷入这种状态的时候,他的同伴们也会暗暗地为他担忧。他住在卡迪内街,在那儿,能够看到巴蒂尼奥勒停车站,他的机车就属于这个车站。他回忆起以往的日子,有多少次自由支配的时间,他却如同一个修士那样,将自己幽禁在这个小屋子里睡大觉,力图用睡眠来抵御情欲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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