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博不得不提高了嗓门,重复了两遍:“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她一惊,略略打了个寒栗,由于忽然的惊讶和害怕,摇晃了一下。
“但我什么都没有想。”
“你不吃了,这样说来你不饿了?”
塞微莉娜喝完杯里的白葡萄酒,将盘子里的一块猪肉糜也吃光了。但是,有一件事提醒她,一斤面包已一扫而光,没有留一块同奶酪一同吃。所以他们乱找了一通,在威卡托莱大妈的餐具柜里面找到了一段已经变硬的面包时,大声地叫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虽然窗子是开着的,房子里仍然很热,年青的妻子背后就是火炉,这间屋子里的这顿临时准备的中餐食和这场谈话,令她更加兴奋,她的粉红色的脸也变得更红了。说起威卡托莱大妈,卢博又想起了格朗穆朗,大妈又是一个受他恩惠的女人!大妈原本是一个被人引诱上当的姑娘,孩子死之后,就成了塞微莉娜的奶妈,刚刚塞微莉娜还把她看作为自己的生母。之后,大妈嫁给了公司中的一名司炉,她在巴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仅靠不多的裁缝收入度日,她的丈夫又将什么全都吃光,而当她再次遇到她喂奶的女儿时,从前的关系就接上了,这时她也成了院长的被保护人。如今,院长已为她弄到一个卫生处的职务,看管女厕所的化妆室,这工作是一个美差。公司仅给她一百法郎的年薪,可是,她实际上的收入是一千四百法郎,还不包括住房,就是这间冬天照样能生火的屋子。总之,她的境况是很快活的。卢博估量着,要是她的丈夫佩葛不在铁路两头花天酒地而把奖金和固定工资带回家的话,每年能带给她二千八百法郎,这样一来,这个家一共会有四千多法郎的收入,是他这个副站长在勒哈弗尔所得的两倍。
“自然,”他的结论是,“每个女人都不想看管厕所,但是,世上没有不光彩的职业。”
这阵子,他们咕噜直叫的肚子已然平息了下来,仅是以一种疲惫的神态把奶酪切成一块块缓缓地吃着,为延长这顿美餐,他们的话也变得慢吞吞的。
“对了,”他大声地说,“我忘记了问你……为何你拒绝院长,不到多昂维尔住上个两三天?”
在舒舒服服地消化之中,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早上他们的拜访上,那是在紧靠车站的鲁歇街大楼里,他又瞧见了自己在一个严肃的大办公室里,耳旁还响着院长对他们说的话,说第二天,他将动身去多昂维尔。接下来,院长似乎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建议他们一起乘当天晚上六点三十分的快车,他将会带他的养女到他的妹妹家去,他妹妹早就给他发出邀请了。可是,年青的妻子找出许多理由阻止她丈夫答应这次邀请。
“你知道,我,”卢博接着说,“我看这次旅行没有什么不好。你可以在那里呆到星期四,我会照看自己的……不是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确实需要他们。拒绝他们的好意,一点都不明智,何况你的拒绝,好像令他感到真正的难受……因此我不停地催促你接受邀请,只是直到你拉住我的外套,我才跟你说一样的话。可是,我还是不清楚……嘿!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塞微莉娜目光游移,做了一个不厌烦的手势。
“我可以让你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
“这不是一个理由……打我们结婚三年来,你去过两次多昂维尔,就这样在那里渡过一个星期。没有什么东西阻止你第三次再到那儿去。”
年青的妻子感到更加尴尬,她将头转了过去。
“总之,当时我不想去。你不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卢博张开双臂,似乎对她宣布他什么也不强迫她。然而,他又说:“啊!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最末一次,是不是博纳蕻太太不很欢迎你?”
啊!不是,博纳蕻太太每次都是热情地接待她的。她是一个如此和蔼可亲的女人,高个子,强壮的身体,满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尽管已五十五岁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漂亮!从她守寡起,甚至从她丈夫仍活着的时候起,人们就说她一直有一副热心肠,多昂维尔的人全部都喜欢她,将她的邸宅变成了乐园,整个上流社会都来拜访她,这是由于,博纳蕻夫人在司法界曾有过许多朋友。
“那样,你承认,是拉舍斯内夫妇对你冷淡啦?”
肯定的,自从跟拉舍斯内结婚之后,贝尔特小姐已经不是过去的贝尔特了。这个可怜的贝尔特,这样微不足道的红鼻子女人,已经变得不那样亲切了。卢昂的太太们都特别地夸奖贝尔特高贵。所以,像她丈夫这么样又丑,又生硬,又吝啬的人,说得确切些,如同是专来影响他妻子,让她变坏一般。
但是,不,贝尔特对她从前的朋友还是恰如其分的,她的同学对她也没有任何具体责怪。
“那么,是院长令你在那里不高兴了?”
到如今为止,塞微莉娜如终用一种一样慢吞吞的语调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候,他开始不厌烦了。
“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神经质地接着讲了一些简短的话。人们很少见到院长。他在花园里留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小屋的门开向凄凉的小巷。他进进出出,人家都不清楚。甚至她的妹妹,也从来不知他到达的确切日期。他坐车去巴朗坦,随后自己夜里开车到多昂维尔,就在小屋里住上几天,谁也不清楚。啊!难道是他,让你在那里觉得难堪。
“我对你提起他,是由于你曾讲过二十次,说你在童年的时候,他曾让你非常害怕。”
“哦,十分的害怕!你总是这么夸张……他没有一丝笑脸,那是肯定的。他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你看时,你会立刻低下了头。我看到一些人,在他眼前吓得发抖,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他用他的威严和巨大的声誉让他们折服……可是我,他从来也没有责骂过我,我总感到,他是偏爱我的……”
她的声音又变得缓慢起来,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我还记得……当我还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的时候,同其他的小朋友们一道在小径上玩耍,只要他一出现,所有的小朋友都会立即躲了起来,甚至她的女儿贝尔特也会由于害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吓得不停地哆嗦,可我,却静静地等着他从我身旁走过,他看见我抬起脸,笑着站在那儿,便会温柔地拍拍我的面颊……之后,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每当贝尔特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常常让我去要求。我说话时不低垂着眼睛,而感到他的目光一直深入到我的肌肤里,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我那时是那样地肯定,他肯定会答应我想要的东西!……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一闭上眼睛,那个花园里的每一簇矮树,别墅里的每一条走廊跟每一个房间,全都会在我的脑海中显现出来。”
她不说话,双目的眼皮合拢,涨红发烫的脸,好像因这些并不想说的往事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这样等了一会儿,双唇微微地掀动着,如同一种不由自主的痉挛,令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他的确对你很好,”卢博点上了烟斗,又说道,“他不仅将你当小姐那样地培养,并且,还相当明智地管理你的小额钱财,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又将这笔金额加以扩大……而且还不包括他该留给你的东西,他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是的。”塞微莉娜轻声地说:“这幢莫弗拉十字房,横穿铁路的产业。有时候我们就在那儿度过几天……啊!我绝没有打这幢房子的主意,拉舍斯内一家肯定对他施加了压力,让他什么都不留给我。但是,我甘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她讲最末这几句话时,声调是那么地激动,以致令卢博吃了一惊,他从嘴里取下烟斗,眼睛张得圆圆地瞧着她。
“你这个人实在奇怪,可以确切地说,院长有几百万的家产,他把养女列在遗嘱里边有何不合适的?谁都不会感到惊奇的,而这将能够令我们好好地安排我们的事情。”
接下来,一个令人好笑的念头穿过他的脑子。
“你大概不会害怕被看成他的女儿吧?……因为,你明白,院长虽然态度冷冰冰的,人们私下里还是说了他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传说,甚至在他妻子去世之前,所有的女佣都与他有过这类的事。总的说来,他是一个强壮的老东西,就是在今天,你看好了,他也会去撩起女人的裙子的……我的天啊,要是你是他的女儿呢?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