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查里回到井上见到母亲,两个人紧紧地拥抱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一天闲遛来看热闹的皮埃隆老婆冷冷地说。“要是卡特琳不在那儿,会使他们更难过的。”确实,卡特琳很有可能不在那。

“滚你的吧,哼!”扎查里暴跳如雷地嚷道。“我知道她准在那儿!”

马赫老婆一声不响地又坐下来,紧绷着脸继续等待着。

这个消息在蒙苏一传开,引来好多看热闹的人,尽管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呆在那里不肯走,于是不得不派出人手驱散他们。为了防止遇到障碍,工程师命令开三条坑道,一齐向估计有遇难矿工的地点挖去。井下的工作日夜不停地进行着。挖掘道的最前面,只能容一个人挖掘,地方狭窄,于是人们就两个钟头一换班。起初工作进展得十分迅速,一天就挖了六米远,他们把煤装在筐里,用人组成一条运输线,一个传一个,把煤传递到上面。随着巷道不断延伸,运输线也跟着加长。终于扎查里被选为挖掘工人突击队。这是人人争抢的光荣岗位。他每次干完规定的两小时艰苦工作,有人要来替换他的时候,他总生气地拒绝交班,坚持要替同伴再干一班。他使尽平生力气,拚命与煤层搏斗着,他挖的那条坑道很快就超过了另外两条坑道,人们可以听到他在狭窄的坑道里大声喘息着,好像里边有个呼呼作响的铁匠炉。他累得昏昏沉沉,弄得浑身污黑,刚一出来就累得倒在地上了,人们不得不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过一会儿,他又摇摇晃晃地钻进去,他咚咚地用力开挖,哼哧哼哧地呻吟,重新开始战斗。这是在一场厮杀中获得胜利的疯狂行动。糟糕的是,煤层变硬了,他很恼火不能挖得像原来那样快,有两次把尖镐都刨坏了。在这个空气不流通的窄小坑道里,每挖进一米温度就增高一些,简直热得他难以忍受。虽然有一把手摇风扇不停地转动着,通风情况还是很不好,人们曾三次把憋昏过去的工人从里面拖出来。

内格尔和工人们一起住在井下。条件十分艰苦,支撑他们意志的,是那边越来越清晰的求救声,饿了,凑和吃两口人们送下去的饭,困了,就裹着大衣在一捆干草上躺两个钟头。现在,里边发出的声音十分清楚,就像人们在敲打玻璃乐器的簧片。他们以这个声音作为引导,向着这个清脆的声音前进,好像在作战时朝着炮声前进一样。每逢一个挖掘工换班的时候,内格尔就下来敲一次,然后贴耳静听,每一次都听到了回答,那声音急迫而又迅速。他丝毫不再怀疑,前进的方向很正确,然而人们总是嫌进度不够快。煤层越来越坚实,越来越硬。最初两天,他们一共挖了十三米,可是到第三天就降到了五米,接着,到第四天就只有三米了。现在费很大的力气每天只能掘进两米。第九天的时候,经过不懈的努力,共前进了三十二米,估计还要挖二十来米。对于埋在里面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第十二天的开始,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没有火、没有面包的冰冷黑暗之中度过了十二个二十四小时!远处的信号声从昨天就减弱下来,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声音会突然停下来。想到这种可怕的情景,令人不禁泪下,连干活的两臂也抬不起来了。因为不能从早到晚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马赫老婆怀里抱着艾斯黛,每天按时坐到井口前面来,她时刻关注着工作的进展,分享着欢乐与忧愁。站在那里的一群群人,甚至于在蒙苏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焦急地等待着。个个都关心着地底下的人。这天,吃午饭的时候,人们叫扎查里换班,他却连声都不吭,像疯了似的,嘴里咒骂着拚命挖凿。内格尔一时不在,那里只有一个工头和三个工人,没有人能叫他听话。因为灯光摇曳不定,使他不能快挖,生气让他冒失地打开了安全灯。这是严令禁止的,在这些缺乏通风的狭窄坑道里已经积蓄了大量的瓦斯。突然,霹雳一声,瓦斯爆炸,一道火光从狭窄的坑道里喷出来,好像从大炮的炮口喷出来一样。看热闹的人吓得一哄而散,马赫老婆站起来,怀里紧紧地抱着吓坏了的艾斯黛。一切都燃烧起来,整个坑道里到处是火,空气也像火药般地燃烧着,火焰吞没了工头和三个矿工,蹿上竖井,带着矿岩和碎坑木片喷射到井外。

内格尔和其他工人回来时,气得直跺脚,他们奋不顾身地来拯救同伴们,反而又送掉了几个同伴的命!好像一个狠心的继母由于残忍轻率而失手杀了孩子一样。经过足足三个钟头的冒险奋斗,他们终于进入坑道,把身遭横祸的人运了上来,工头和三个工人都没有死,但遍体鳞伤,散发着难闻的焦肉气味。他们被火烧伤了喉咙,不住地呻吟着,生不如死的惨象叫人目不忍睹。这三个工人中,有一个是在罢工时曾用尖镐砸坏加斯冬—玛里矿井抽水机的;另外两个在向士兵们扔砖头时,手和手指都磨破了,至今疤痕犹在。他们被抬过去的时候,人们面色苍白浑身战栗着摘下了帽子。

马赫老婆站在那里等待着。扎查里的尸体终于抬出来了。脑袋可能在瓦斯爆发的时候炸掉了,衣服早就烧光了,身体变成了一团黑炭,已经模糊难以辩认。人们把这堆可怕的残骸放在担架上以后,马赫老婆痴呆呆地跟在后面。她眼皮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怀里抱着熟睡的艾斯黛,悲痛地走着。马赫老婆送走了儿子,又痴呆呆地走回雷吉亚来等候女儿。留在家里的斐洛梅也惊呆了,两眼变成了泪泉,但她很快就摆脱了痛苦。

又过了三天。坑道里面的空气灼热难耐,又闷又难闻,所幸的是坑道没有被炸坍,人们在前所未有的困难中恢复了救人的工作。现在,挖掘是每二十分钟换一次人了。他们向前挖着,离伙伴们只剩两米远了。可是,现在他们虽然在干,但心已经凉了,因为呼救的声音早已停止,那种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他们狠狠地挖着,敲打着,似乎只是为了报仇,已经挖掘了十二天,也就是说,现在是灾难发生的第十五天了,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死一般的寂静了。

新发生的事件进一步激起了蒙苏人的好奇心,财主们安排了一次远游,兴致勃勃地纷纷组织参观,连格雷古瓦一家也决定要去一趟。预定乘自己的马车到沃勒矿井去。埃纳博太太要随车带着约娜和露西一起去。然后德内兰将领着他们参观他的工地,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先到雷吉亚去,在那里,内格尔会确切告诉他们坑道挖通的情况和是否还有希望。末了大家共进晚餐。将近三点钟的时候,格雷古瓦夫妇带着女儿赛西儿在塌陷的矿井前下了车,和最先来到的埃纳博太太打了照面。天空异常晴朗,春意暖人。埃纳博太太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衣服,在二月的柔和的阳光下打着一把小阳伞。这时候,埃纳博先生和德内兰先生正好都在那里,埃纳博太太漫不经心地听德内兰讲述了为拦住河水所作的努力。随身带着写生簿的约娜,在悲痛主题的激励下画起素描来;河堤还没有修好,尚有很多洞孔,水带着泡沫流出来,宛如瀑布滚滚注入塌陷的矿井的巨大地穴里。露西则坐在她身旁的一块破车板上,满意地啧啧赞叹,认为眼前的景象“妙极了”。

然而,那个火山口已经空了,水渗进地里,水位逐渐降低,露出了底下难看的残骸。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垃圾坑在柔和美丽的蔚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如同一个混在污泥里的被毁灭的城市的废墟。

“人们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呀!”格雷古瓦先生大失所望地高声说道。

满面红光的赛西儿,呼吸着这里的清新空气,高兴得手舞足蹈;而埃纳博太太则厌恶地撇着嘴嘟哝说:“其实没有一点好看的。”

两位工程师笑起来。他们为了引起参观者的兴致,领着他们到处参观,给他们介绍抽水机的作用和捣锤的使用方法。但当她们听说也许要六、七年才能把矿井的水抽干,才能修复矿里时,不禁浑身战栗,变得不安起来。算了,还是别听这种烦人的事了,只会叫人做恶梦。

“咱们走吧,”埃纳博太太说着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怎么,这么快就走?画还没画完呐!露西和约娜不同意地喊叫起来。她们想留在这里,到晚上再由父亲带着她们一块儿去吃饭。埃纳博先生同妻子坐上马车,因为他也想去找内格尔问一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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