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纳博先生在沃勒矿井坍毁的当晚就动身到巴黎去了,要抢在报纸发表这个消息之前,亲自向董事们报告情况。第二天,当他从巴黎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推掉了自己的责任,相反二十四小时以后政府还明令,授予他四级荣誉勋章,好像也并未失宠,因此,他神态自若,脸上又回复了往日的高傲,不可一世的神态。

即使经理安然无事,蒙苏煤矿公司却被这一严重的一击打得摇摇欲坠了。公司的一个矿井被堵死,是一个致命伤,它对将来是一个经久的隐患。这决不是损失几百万法郎的问题,公司受到重创,再一次感到必须保持缄默。把这场灾难声张出去有什么好处呢?即使发现那个卑鄙的家伙,又何必让他变成烈士呢?他那可怕的英雄行为,会促使产生大批杀人放火的凶手会毒害其他人的思想。再说,公司并没有断定谁是真正的祸首,它不相信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胆量和魄力,最后它认为,一定是很多人同谋干的,正是这种想法,使公司惶惶不安,认为今后这种威胁在它的矿井周围会越来越扩大。经理接到命令,要他建立一个庞大的密探系统,不声不响地把与事故有关的可疑的危险分子一个一个地清除。

他们满足于这种清洗方式,觉得这是十分稳妥的政治手段。

立即被革职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总工头丹萨尔。自从在皮埃隆老婆家闹出了那件丑闻以后,他已经不能再被任用。

但开除他的借口是他在矿上出现危险时采取了不应有的长官丢开自己的士兵的怯懦行为。另一方面,这也是对于恨透了丹萨尔的矿工们的一种用心良苦的安抚。

但是,群众中却传播着许多流言蜚语,有人认为这次事故是罢工者用炸药筒把矿井炸毁的,因为管理处不得不在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一个辟谣声明。政府派来的工程师草草地进行了一下调查以后,立刻在报告中作出结论:此次事件大概是由于泥土的堆积所致,系井壁的自然崩裂。公司也甘愿一声不响地接受管理不周的指责。到第三天,巴黎的报纸就在社会新闻栏内大量刊登了关于这场灾难的消息,街头巷尾人们抢着读每天早晨公布的电讯,议论关于井下的遇难工人的事。在蒙苏,只要一提到沃勒矿井的名字,有钱人就噤若寒蝉,谈虎色变,它形成了一种荒诞的传说,即使最大胆的人小声一提也要为之颤抖。当地人成群结伙,甚至全家都跑到被毁的矿井去观看,战战兢兢地站在遇难者头上的废墟感慨哀悼,对他们表示极大的同情。被聘为区工程师的德内兰,刚一就职便遇上了倒霉的差事,因为这股洪水时时在使损失加重,必须进行巨大的工程,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使运河水退回原来的河床,于是立刻派了一百来个工人修筑河堤。汹涌的浪头两次冲毁了刚刚修起的拦河坝。现在,他们安装了抽水机,这是一场慢慢收复被淹没的土地的艰巨而激烈的斗争。

但是,最使人关切的是抢救被埋在井底下的矿工的工作。人手有的是,矿工们在兄弟友爱精神的鼓舞下,个个主动跑来要求参加这项工作。内格尔仍然受命进行最后的努力,他们忘记了罢工的事,也丝毫不考虑报酬问题,在同伴们处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只要求豁出命去抢救同伴。人们可以什么也不给他们,很多人在事件发生以后吓病了,神经紧张地直哆嗦,浑身渗透了冷汗,被不断的恶梦缠扰着,但他们全来了,手里拿着工具,激动地等候着从哪里下手的指示。而且表现得最为激烈,要向土地进攻,好像得到了报仇的机会。但是,在这种巨大的困难面前,如何下手,怎样才能到井下呢?或者最实际的是,从什么地方挖掘援救呢?

内格尔认为,遇难的人不可能会有一个活着,十五个人肯定都死了,即使不淹死,也得憋死。只是按照煤矿的规矩,在遇到这种事故的时候,永远要把压在底下的人当作活人。他也就根据这种假定想办法。他想,首先要推断出他们可能躲在什么地方。他询问了工头和老矿工们,他们一致认为,他们一定是在某个最高的巷道里。因为同伴们在危急的时候,一定是从低巷道向高巷道跑,一直走到最高的掌子面。而这种想法正和老穆克提供的情况相符。但是一讨论到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工头们的意见就不一致了。根据老穆克含糊不清的叙述,人们知道在他们急于逃命的时候分成了一小伙一小伙的,每一层巷道都有。只有从雷吉亚下去,那里是惟一可以接近的地点。离地面最近的巷道也有一百五十米,因此无法考虑新凿一个竖井。不幸的是,这个老矿井也被水淹没了,和沃勒矿井也不通了,只有积水上面的、属于第一罐笼站的巷道有几段没有淹。要等把水抽净需要好几年,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在这些巷道里看看,这些没水的地段是否靠近遇难的矿工可能在那里的被淹了的巷道尽头。这个合理的决定是否认了一大堆不现实的意见的基础上作出的。

内格尔立刻翻箱倒柜,察看档案,找出两个矿井的旧蓝图来,尽管内格尔素来玩世不恭,这番探索却逐渐激起了他的热忱。经过研究,他确定了几个探寻地点。他们清除井口的障碍,除掉荆棘,砍去野李树和山楂树,修理梯子,克服了进入雷吉亚旧矿井的第一步困难,然后才开始探寻。工程师带着十个工人下去了,他吩咐工人们用工具敲打着他指定的矿脉的某些地方,都把耳朵贴在煤层上,静听远处是否有回答的声音。困难摆在眼前,向煤层什么地方开凿呢?尽管他们跑遍了所有可能进入的巷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既然对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到底从哪里下手呢?大家怀着越来越焦急但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坚持着,不停地寻找着。

马赫老婆从第一天起,每天一清早就跑到雷吉亚来。她坐在竖井前面的一根木头上,只要一有人从矿井里出来,她就立即站起来,焦急地询问:有消息吗?是的,一点影儿也没有!于是她重又坐下,仍然一句话不说,板着面孔等待着,直到天黑也不动窝。让兰也来了,眼看着人们要侵入他的洞穴,就像一只黄鼬看到猎犬要发现它偷的鸡一样。惊慌失色地在那里团团转,他想到安眠在矿岩下面的那个小兵,很怕人们搅扰了他的好梦。其实,矿井的这一面已经被水淹没,并且,寻找工作是在左边的西巷道进行。起初几天,斐洛梅也来了,不过她只是为了陪扎查里,因为扎查里参加了寻找队。后来,她觉得这种寻找是不必要的,只不过是白白受冻,厌烦了,就留在家里不来了。相反,斐洛梅却是从早到晚咳嗽不停,过着不问炎凉的、有气无力的妇女的日子。

扎查里已经无心生活,为了找回妹妹,他恨不得把地翻个个儿。夜里扎查里常常喊叫,好像看到了饿得瘦骨嶙峋的卡特琳,听到她正在撕破嗓子叫救命。有两次,工程师不让他动手挖掘,他却说真真切切地感觉的到妹妹就在下面,可工程师死活也不让他靠近竖井。他坐立不安,急得摩拳擦掌,来回直转,甚至连坐在母亲身旁等待也不行。已经是第三天了。内格尔失望了,他决定到晚上再找不到就停止全部寻找工作。中午,正当他吃完午饭带着人准备回来作最后一次努力的时候,没想到看到扎查里从洞里钻出来,满脸通红,比手划脚地嚷道:“快来,她在那儿!她回答我了!你们快来呀!”

刚才,尽管有人看守着,他仍然从梯子上悄悄溜了下去;他发誓说,在纪尧姆矿脉的第一巷道里有人敲求救信号。

“可是,我们从你说的那个地方已经走过两次了。”内格尔不相信地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还是去看一看。”马赫老婆站了起来,人们不得不拦住她,不让她下去。她直挺挺地站在竖井边上,两眼盯着黑洞洞的井口等待着。

内格尔让工人们尽量保持安静,在下边亲自敲了三下,每一下间隔一会儿,然后把耳朵贴在煤层上。任何声音也没听到,他摇摇头说:一定是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在白日做梦。

扎查里气坏了,于是又敲了几下,听到了同样的回音,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于是,别的工人也先后试验了一下,清晰地辨出了来自远处的回答,一个个兴奋起来。工程师感到奇怪,他又把耳朵贴到煤层上,终于也听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一种勉强可以辨出的、有节奏的笃笃声,这是人人熟悉的矿工的呼救信号,煤层能够像水晶一样把声音清楚地传得很远。工人们遇险时都这样敲煤层。据在场的一个工头估计,他们和遇难者之间的矿层厚度不会少于五十米。矿井里顿时充满一片愉快的气氛,大家觉得好像一伸手就能够拉到遇难的人一样。内格尔命令立即开始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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