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钟开始下井。丹萨尔亲自到灯房的登记处来登记上班的每个工人,同时吩咐灯房把安全灯发给他们。他不置一问,完全按布告上说的,来一个登记一个。可是当他发现卡特琳和艾蒂安出现在小窗口前的时候,不由得一愣,脸涨得通红,想开口拒绝登记,后来只是为了表示一下胜利,用讥笑的口吻说:哈哈!强中魁首也趴下了?连蒙苏的胜利者也来向它讨面包了,还是公司走运!艾蒂安领了安全灯,一声不响,陪着卡特琳向竖井走去。

使卡特琳担惊受怕的地方是收煤处的大厅。她生怕在这里遭到同伴们的恶言恶语。却不料冤家路窄,刚一进门就被在二十多矿工中间等着下井的沙瓦尔给撞见了。他气冲冲地向她走来,看到艾蒂安,又站住了。于是他故意耸了耸肩膀来侮辱嘲弄她,似乎在说:这太好了!那位先生喜欢拾破鞋,那是他自己的事。有人占了他的热被窝,不过没关系,这样更省事!不过,他表示了这些侮辱蔑视之后,仍然产生了强烈的醋意,气得两眼直冒火。其他同伴们垂着眼皮一动不动,谁也不说话,只是向新来的人斜了一眼,然后拿着灯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竖井井口,神情沮丧,没有一点火气。他们穿着薄薄的粗布上衣,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大厅里,冻得直哆嗦。

罐笼终于在刹栓上停住,有人喊他们上罐。艾蒂安和卡特琳挤上皮埃隆和另外两个挖煤工乘的一辆斗车。沙瓦尔上了旁边一辆斗车,他大声对老穆克说,管理处实在不应该,没借这个机会把那些曾经毒害矿井的无赖清除出去。但是老马夫已不再为儿女们的死表示气愤,恢复了他那吃苦认命的态度,只作了一个手势回答他,告诉他不要再提这些了。

罐笼开动了,谁也不再说话,人们沉入黑暗。当罐笼下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时,突然叮咚乱响,发生一阵可怕的磨擦,把人们震得我撞你,你撞我。

“难道想把我们挤死吗?”艾蒂安骂道,“他妈的,像这样倒霉的井壁,他们还说已经修理过了呢,我们早晚也得死在井里!”然而,罐笼总算通过了障碍。在瓢泼大雨中降落着,但是工人们听到哗哗的水声很担心。一定是井壁木板接缝处漏水的地方太多了。

皮埃隆已经上班好几天了,但不愿意表现出他的担心,因为这样会被人认为是对管理处的不满,有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噢,没关系!这是常有的事。可能是他们没来得及把‘小口’堵好。”

渗水在他们头顶上哗哗响着,像大雨一般。降到最后一个罐笼站时,就好像处在悬河之下一般。但是,可能认为有抽水机就够了,今天夜里,木工就会去检查井壁的接缝的。

没有一个工头想到从安全井爬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在巷道里,为了重新安排工作,费了很大周折。工程师决定让所有的人在头五天里做一些最紧迫的加固工作,然后再加到各自的采掘面去干活。巷道损坏得十分严重,到处都有倒塌的危险。几百米长的巷道里的坑木都需要修理。于是,他们在井下组成了每十个人一组的工作队,每组由一个工头带领,分赴毁坏最严重的巷道去工作。矿工们全部下井以后,总共是三百二十二人,大概占矿井开工时工人总数的一半。

沙瓦尔跟艾蒂安和卡特琳编在一个小组里,这并非出于偶然,他开始躲在同伴们身后,然后缠着工头把他编到这一组。他们这一组负责清除约在三公里以外的由北巷道头上塌下来的一堆土,因为土堆挡住了“十八寸”矿层的一个坑道。他们用镐和铁锹把塌下来的矿岩清除,沙瓦尔、艾蒂安和另外五个人铲土装车,卡特琳和两个徒工把土推往绞车道。工头一步不离地守在一边,他们很少说话。但是推车女工的两个情人几乎动手打起来。旧情人一面缠住她不放,不怀好意地推挤她,一面骂骂咧咧地说他已经厌弃这个婊子了,因此新情人威胁他说,假使他不让她舒服,就非揍他不可。于是两个人怒目相视,人们不得不把他俩分开。

快八点钟的时候,丹萨尔来了,看了一下工作的进展情况。他非常不高兴,向工头发了一通脾气:坑木需要全部更换,什么都没搞好,这叫什么活儿呀!临走,他说回头还要跟工程师一起来。他等了内格尔一早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又一个钟头过去了。工头忽然吩咐停止清除工作,要所有的人都去支撑坑顶。就是两个徒工和推车女工也得准备和搬运坑木,不再运土。他们这一组好像是在前哨阵地,在煤矿的尽里面,跟任何工作面都没有联系。有好几次他们都听到隐隐的奔跑声,一些奇怪的声音,这使他们奇怪:怎么了?好像说,坑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朝井上跑去。可是,没多久声音消失了,矿井又陷于深深的寂静中,于是他们继续支坑木,锤子的声音震得人头脑发昏。最后,他们又去推土和清除。

刚推了一趟,卡特琳就惊慌失措地回来说,绞车道上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人都跑光了,我喊了半天没有答应。

十个人顿时慌了神,扔下工具就跑。他们简直疯狂了,一想到自己被单独丢在离罐笼站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是矿井的最底层,只带上自己的安全灯,孩子、男人、推车女工,连工头本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个跟一个迅速地奔跑。

他呼喊着,在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凉巷道,死一般的沉寂中,感到越来越恐怖。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连一个人也碰不到?发生了什么意外,竟把同伴们全都卷走了?他们越不清楚,他们所感到的莫名的危险,就越发恐怖。

最后,当他们跑近罐笼站时,一股急流把去路挡住了。

他们立刻蹚进没膝深的水里,再也跑不起来。他们艰难地蹚着水,心里想,哪怕耽误一分钟也可能会把命丢掉的。

“井壁崩裂了,他妈的,我开始就说我们非死在这里不可。”艾蒂安喊道。

从开始下井,看到从竖井上下来的洪水越来越大,皮埃隆就十分担心。当他和另外两个人耳朵里嗡嗡响着上面暴风雨的吼声。往罐笼里推斗车的时候,一抬头,就浇了一脸水,当他发现水从木板下溢出,漫到铁板上时脚下十米深的积水坑已经涨满,更吓得浑身颤抖。他听到抽水机被堵塞发出的咯咯响声。这证明漏水太多,抽水机已经抽不完,他赶忙报告了丹萨尔,丹萨尔气得直骂,说必须等着工程师。后来丹萨尔又到井口来了两次,除了气愤地耸耸肩膀以外,什么主意也没有。哼,水不停地涨,他能有什么办法?

老穆克牵着干完苦役的“战斗”来了,这匹无精打采的老马突然尥起蹶子来,它拚命嘶叫,向竖井伸着脖子,老穆克不得不用两只手拉住它。

“怎么回事,哲学家?有什么让你担心的?……啊,原来是下雨呀。来吧,这根本不关你的事。”

但是,这匹牲口浑身不住地颤抖,老穆克使劲儿才把它拉到运煤巷道上。

就在老穆克和“战斗”消失在一条巷道里的一刹那,空中突然嘎啦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很长的乒乒乓乓的坠落声。

一块板壁从一百八十米的竖井高处在井壁之间左撞右碰地掉落下来。皮埃隆和其他装罐工侥幸躲过了,结果像木板只砸烂了一辆空斗车。正在这时,一大股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倾泻下来。丹萨尔想要上去看看,但是话音未落,第二块壁板又跟着落下来。面对着这场迫在眉睫的灾祸,他不再犹豫,立刻命令出井,并派工头去通知各个工作面的工人。

顿时出现了一场可怕的拥挤。工人从各个巷道飞奔而来,一窝蜂似地拥向罐笼。他们互相推撞,为了立刻上去,简直命都不要了。有几个人想从安全井上去,上了一段又不得不退回来,说安全井已被堵死了。每当罐笼升上去一次,大家都在担心,这一罐过去了,下一罐能过去吗?每个人的惶恐就增加一层吗?竖井里堵着这么多的障碍物。上面一定还在塌落,人们隐约听到一阵阵的破裂声,尤其是壁板在巨大的洪水的轰鸣声中不断崩溃、裂开。有一个罐笼很快就被碰坏,不能用了,他不能再在罐道上滑动,罐道无疑也折断了。另一个罐笼也擦碰得非常厉害,甚至快把钢缆绳拽断。

但是还有一百多人没上去,他们气喘吁吁地我拉住你,你拖住我,泡在水里,弄得头破血流。有两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砸死了。第三个人抓住了罐笼,但上了五十米就跌下来,掉进积水坑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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