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天一黑,艾蒂安就从矿工村溜出来。星斗挂满晴朗的天空,大地被黄昏的蓝光照着。他向运河走去,然后又沿着河岸慢慢走向马西恩纳。艾蒂安最喜欢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这条八公里长的小路,绿草如茵,沿着一条银带似的望不到头的运河笔直地延伸出去。

在这条小路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但是今天,他受到了搅扰,一个人迎面向他走来。两人独自散步的人,在暗淡的星光下,直到脸对脸的时候才互相认出来。“啊,是你呀!”艾蒂安低声说。

苏瓦林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俩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接着并排向马西恩纳走去。两个人好像相距得很远一样,似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在报纸上看到普鲁沙在巴黎的成功了吗?”艾蒂安终于问道。“当他在贝尔维尔开完会走出会场的时候,人们在两旁夹道欢迎他,向他欢呼……呵!今后,他愿意怎样就可以怎样。他虽然得了气管炎,而现在名扬四海了。”

机器匠耸了耸肩。他瞧不起那些能说会道的轻浮之徒,他觉得能说会道的轻浮之徒搞政治就跟当律师一样,目的不外乎依靠花言巧语来赚钱。他瞧不起他们。

艾蒂安现在接触到了达尔文学说。他曾在一本售价二十五生丁的通俗小册子里,读了一些综述达尔文学说的片断。

他竭力要从他并没有透彻理解的学说中,引出一个为生存而斗争的革命思想:弱肉强食,强大的人民群众应当吞食无力的资产阶级。但是,苏瓦林发火了,说达尔文是在自然科学中宣传不平等的使徒,指责他的有名的自然淘汰学说只对贵族哲学家有用。他滔滔不绝地叙述接受达尔文思想的社会主义者的无知愚蠢。他的同伴却要和他辩论一下,坚持自己的看法。苏瓦林用下述的假定说明自己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他说如果人们把旧社会清除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渣滓都不剩,那么新世界难道就不会慢慢被与现在相同的不公正所腐蚀吗?不是仍然要有一些人生病,而另一些人健康,一些比较愚笨懒惰的人又要变成奴隶,而另一些比较聪明伶俐的人享有一切吗?于是,在这种永无止境的灾难面前,机器匠大叫起来:既然正义与人类不能共存,那就让人类统统死光。屠杀竟如此残忍,社会竟如此腐败,连最后一个活人也不能安生。然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苏瓦林陷入沉思,低着头,在柔软的草地上走了很久,就像一个梦游者走在檐前的雨溜上,河堤的边缘上仍那么安稳平静。后来,他突然无缘无故地一惊,好像碰到了一个幽灵。他脸色煞白,抬起头来,接着轻声问他的同伴:“我跟你说过她是怎样死的吗?”

“谁?”

“我妻子,在俄国。”

艾蒂安茫然地耸了耸肩,对他颤抖的声音和突然想要透露自己的心事感到惊讶,因为他是一个一向冷漠的人,对别人和自己都抱着禁欲主义的态度。艾蒂安只知道那个女人是在莫斯科绞死的一个小学教师。

“事情没有成功,”苏瓦林讲道,他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夹在青苍高大的树木中间的银色运河。“我们在地洞里呆了十四天,在铁路下面埋了地雷,但是被我们炸毁的是一列普通的列车,而不是沙皇的列车……后来,阿奴什卡被捕了。那时,她每天晚上打扮成乡下女人,来给我们送面包。因为男人容易被人发现,点火线的也是她,……我混在人群中,目睹了她整整六天的公审……

一阵咳嗽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的声音哽住了。

“有两次我甚至从人们头上蹿到她跟前去,想喊叫,然而这有什么用呢?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个战士。当她那两只大眼睛和我的眼睛相遇的时候,她用眼睛告诉我不要那样做,我很明白。”他又咳嗽了一阵。

“最后一天,天下着雨,我也在广场上……,那些蠢猪们被雨淋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他们用了二十分钟才绞死另外四个人。绞到第四个人,绳子断了……阿奴什卡看不见我,就用眼睛在人群里寻找。她挺身站在那里,等我站到了一块界石上面,她才看到我,于是我们两个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她死了以后,眼睛还看着我……我挥了挥帽子,就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宛如一根银带的运河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两个人好像又各自寻思起自己的心事来,用同样沉重的脚步向前走着。在地平线的尽头,暗淡的河水好像一道窄窄的亮光直通天空。

“这是对我们的惩罚,”苏瓦林情绪激动地继续说,“我们相爱是有罪的……但是,她死得那样伟大,她的血会唤起无数的英雄,而我也不再怯懦……啊!现在什么人都没有了,没有妻子,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一旦需要我献出自己的生命或别人的生命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我手软的!”

艾蒂安在夜晚袭人的寒气中瑟瑟发抖,他停下来。他面无表情,只是说:“回去好吗?我们走出来很远了。”

他们掉过头,没走几步,艾蒂安又说:“你看见新出的布告了吗?”

这是指今天早晨公司又派人张贴的那些黄色大布告。与前一次相比,这一次更缓和明确,答应只要被裁的矿工第二天下井,就发还他们的记工簿。既往不咎,保证不一再追究那些危害性最大的分子。

向着沃勒矿井慢慢走回来,“是的,我看到了,”机器匠回答说。“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看一切全完了……大家一定会下井的。他们都是胆小鬼。”艾蒂安激动地替同伴辩解起来。光杆儿一个人,当然可以什么都不怕,而饿得要死的一群人就无能为力了。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回沃勒矿井,在矿井的漆黑的建筑物前面,艾蒂安发誓自己绝不再下井,可是他原谅那些将下井的同伴。后来,他想了解一下,木工还没有把竖井的井壁修好,是不是井壁的木板真的被土挤得鼓起来,以致有五米多长的一段地方,罐笼上下都会蹭着?他昨天还上班去了,罐笼上下确实有磨擦,开机器的必须加大马力,才可以让罐笼从那儿过去。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瓦林,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几句。

人们对此提出意见,所有的工头却都气愤地回答:我们要的是煤,那个等以后再修理。“非塌了不可,你看着吧,那才热闹呐!”艾蒂安嘟哝说。“既然竖井要塌,劝同伴们回去下井,一定会吃苦头的。”苏瓦林两眼盯着模糊不清的矿井,平静地作出结论。

艾蒂安说要回去睡觉的时候,蒙苏的钟楼刚好敲了几下,苏瓦林并没有伸出手来跟他握别,只补充了一句:“好吧,再见,我要离开这里了。”“怎么,你要走?”

“嗯,我要到别的地方去,我要回了我的记工簿。”

艾蒂安直勾勾地望着他,又激动又惊异。两个人一起走了两个钟头,苏瓦林才用平静的声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但是,正是这个突然分离的消息,使他心里感到十分难过。他们俩在一起吃过苦,彼此了解,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不免感到伤心。

“你要走,要到哪儿去呢?”

“到那边去,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地方。”“我们还能相见吗?”“我想可能不会了。”

两个人都面对面地站了片刻,彼此都找不到什么话说,不言语了。

“那么,再见吧。”“再见。”

艾蒂安走上矿工村的斜坡,苏瓦林转身又回到运河的堤岸上。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低着头不停地向前走,逐渐变成夜色中的一个活动的黑影,走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他不时停下来,数着远处传来的报时钟声。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过以后,他才离开河岸,向沃勒矿井走回来。

到两点钟,才能供气开工。这时候,矿上空无一人,他只遇到了一个睡眠惺忪的工头。接着他到更衣室去取他故意丢在柜子里的上衣,里面包着工具:一把非常结实的小锯、一把安着钻头的手摇钻、一个凿子和一把锤子。然后,他又走开了。但是,他溜进通向安全井的窄过道,并没有从更衣室出来。他没有带灯,夹着上衣,数着梯子来计算深度,悄悄地走下去。他知道,罐笼是在大约三百七十四米的深处与内壁的第五个壁托相蹭的。当他数到五十四节梯子时,就用手摸索起来,然后摸到了鼓出来的木板。就是这个地方。

他立刻灵巧又沉着地工作起来,好像对自己所要做的工作作了周密部署的熟练工人一样。他先在安全井的隔板上锯开一个口,和提升井打通。随后,他划着一根火柴,借着微弱光亮看了看最近修理的情形和井壁的情况。

在瓦朗西纳和加来之间的地区,开凿矿井困难空前,因为地下经常有水,在水平最低的盆底处形成巨大的水流,妨碍掘进。只有说像作木桶似的,把木板连接起来,拦住汹涌的泉水,才能使地下湖跟竖井隔开,就是安装壁板,这样,又浊又深的湖水就被紧紧隔在壁外。当时在开凿沃勒矿井的时候,曾经不得不安装两道壁板,一道在竖井的上部,从白色粘土和流沙之间穿过,粘土和流沙的周围是布满缝隙的白垩地层,所以就像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另一道底下紧挨着煤层,在竖井的下部,这里有像液体似的流动着细如面粉的黄沙。所谓的“急流”也就在这里,它是诺尔省煤矿的威胁,是一个地下海,是波涛汹涌而容易翻船的大海,是深不可测、无人知晓、在地下大约三百多米的地方翻着黑浪的大海。在一般的情况下,井壁还支持得住,尽管压力很大。可是老巷道由于长年累月地开采,附近的岩层容易塌方,从而造成岩石裂缝,进而慢慢延长到逐渐变形,板壁向竖井里边鼓起。那时,就会发生严重事故,就会有崩塌,就会发洪水,矿井将会像发生雪崩一样被地下土和泥土彻底毁掉。

苏瓦林跨在自己打开的洞口上,看到井壁的第五个壁托变形变得十分厉害。木板已从框架鼓出,有的甚至出了榫槽。在接缝处,可以看见很多渗水的地方,矿工们称之为“小嘴”,水从用浸油麻塞起来的板缝中喷出来。由于时间仓促,木工们只在角上加了些角铁,而且连螺丝都没拧好,活作得很粗糙。毫无疑问,“急流”中的沙子正在猛烈活动,在壁板后面。

于是,他用手摇钻拧松角铁上的螺丝,拧到只要再一震动,就能完全脱落下来的程度。他必须用手抓住橡木罐道,抓住罐笼沿着滑动的木轨;他脚底下没有东西可蹬,只扶着这里那里连着的几根横木来回活动。他时而弯下身去,时而后仰,时而又坐起来,时而十分镇静地用一个膝盖或一个臂肘支持着身子,丝毫没把死的危险放在心上。风几次要把他吹落深渊,但是,他又重新站稳,毫无恐惧。这是一种疯狂的冒险行为,不知多少次他都险些从这一百八十米的高处跌到井底。接着他用手摸索着,又干起来,只是在又脏又黏的木梁中间辨不出方位的时候,他才划一根火柴照亮。拧松螺丝以后,他就开始拆木板。于是危险更大了。他发现一块牵掣着其他木板的木板,这是一处要害,他就向这块木板猛攻。他把板削薄,又锯又钻,使它完全失去抗力。此刻,从缝隙中滋出的水,使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冰冷的水珠,把他浑身湿透了。接着又划了两根火柴都灭了,剩下的火柴也都湿了。在这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他变得狂怒起来。滴水如注的井筒内,漆黑可怕的气氛,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的那个东西使他头脑发热,激起了他的破坏的疯狂劲头。他朝壁板尽情发泄怒火,是而用锯,时而用手摇钻,恨不得立刻使壁板在自己头顶上断裂。能破坏什么地方就破坏什么地方,他用尽全力,就好像是手持利刃猛戳他恨之入骨的对头一样。他一定要杀死沃勒矿井这只恶兽,天天张着大嘴不知多少人肉被它吞食的恶兽!他手里的工具叮口当作响,他一会儿爬行,一会儿直腰,一会儿下,一会儿上,仿佛一只夜鸟在钟楼架之间扑腾。他一直没有掉下去,虽然摇摇摆摆的,真是奇迹。

他很不满意自己,又冷静下来,难道就不能冷静地干吗?于是,他又回到安全井里,不慌不忙地,用锯下来的那块木板把那个窟窿堵好。这就行了,他不愿意作过大的破坏,防止人们注意到会立刻来修。这个怪兽腹内已经受伤,是死是活到晚上便知分晓。他苏瓦林在这里留下了名;胆战心惊的人们,将会看到这只怪兽不得好死。他用上衣裹好工具,从容不迫地慢慢地顺着梯子爬上来。然后甚至连衣服都没想到换。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矿井,时间正是夜里三点钟。他停在大路上,在那里等待着。

与此同时,艾蒂安一直没有入睡,听到漆黑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声音,心里嘀咕起来。他身边的让兰则发出长长的哨声,这是孩子们的轻微呼吸声,那是马赫老婆和长命老的鼾声,或许是他在做梦吧,他刚要翻身再睡,又听到有声音。

这是草垫子发出来的沙沙声,一定有人正在悄悄地爬起来,他以为是卡特琳不舒服了。

“卡特琳是你吗?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只有不停的鼾声,没有人回答。他等五分钟,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来,又听见一阵响声。这一次他可没有弄错,他想摸到对面的床,就一面走过去,一面在黑暗中摸索着。当他发现年轻姑娘,正警惕地屏着呼吸坐在床上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喂,你到底怎么啦?你为什么不答应呀?”她终于开口了:“我要起来。”“现在就起来?”

“嗯,我想到矿上去干活。”

艾蒂安坐在褥子边上十分激动地,听卡特琳诉说她的理由。她实在受不了,一点活也不干,整天看别人的白眼,宁肯回那里受沙瓦尔的气。就算母亲不肯要她挣来的钱,那么她已经大了,足以单独生活了。

“你躲开吧,我要穿衣服了。你要是心疼人的话,就什么也别说,行不行?”

但是,他仍然呆在她身边,又可怜又难受地搂住她的上身。他们俩只穿着衬衣,在温暖的床边上紧紧地靠在一起,感觉到肌肤的温暖。起初她还打算把他推开,接着便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搂着他不放,低声哭起来。由于过去他们的不幸的相爱从未得到过满足,现在他们这样呆在一起,别无他求,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人间最长的幸福。难道就永远没有希望了,既然他们俩完全是自由的,难道他们就不能有一天大胆地相爱吗?应该找个机会来驱除他们心中那些防碍他们在一起的种种想法和局促不安。

“我不愿意点灯,那会把妈妈惊醒的……你还是去躺着吧!时候不早了,放开我吧!”她低声说。

他一言不发,仍旧紧紧地热烈抱着她,心里却充满无比的忧伤。一种不可抗拒的幸福的需要,一种平静的需要,使他完全陶醉了;他好像觉得住在一所整洁的小房子里,自己已经结了婚,两个人在那里白头偕老,再也没有别的愿望。

只要有面包吃他就知足,哪怕只有一个人吃的面包也可以,他会让给她一个人吃。别的还有什么奢求呢?人生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吧?她松开了她的赤裸的双臂。“我求求你,放开我吧。”

这时,艾蒂安忽然灵机一动,在她耳边说:“等一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很惊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他曾发誓不再下井,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是怎样来的呢?他丝毫没加考虑就脱口而出了,连想也没想过。现在,他的犹豫完全消除了,他心里非常平静,他像一个侥幸得救的人一样,好像终于找到了摆脱痛苦的惟一门路,他已经决定了。卡特琳明白,他这是为她牺牲自己,但她十分担心,生怕他在矿井里会遭受别人的恶言恶语,艾蒂安却不肯听她的,既然布告上已经公开答应宽恕一切罢工的人,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就是我的想法,我愿意去上工……不要出声,我们穿衣裳吧。”

他们摸着黑,十分小心地穿起衣裳来。她头天晚上就悄悄把工作服准备好了;他则从衣橱里拿出来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因为担心挪动脸盆会弄出响声,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洗脸。全家还在熟睡,不过他们必须通过母亲睡觉的那条狭窄的过道。他们动身的时候,不巧撞到一把椅子上。母亲被惊醒了,她在朦胧中问道:“谁呀?”

卡特琳吓得浑身颤抖,紧紧攥住艾蒂安的手。

“没事儿,是我。”艾蒂安说,“出去透透气,我感到憋得慌。”“嗯,好吧!”

马赫老婆又睡着了。起初卡特琳动也不敢动,后来终于走到楼下来,把昨天留下来的这块面包还是蒙苏的一位太太给她的,一块三明治分成两份。然后,他们轻轻地关好门,走了。苏瓦林仍旧在万利酒馆旁边的大路拐角上站着。半个小时以来,他一直望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重又去上工像羊群一样脚步杂沓地走过去的矿工们。他像屠夫在屠宰场门口数牲畜一样地数着他们,复工的人数使他很吃惊,他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胆小鬼。即使照最悲观的想法。上工的人群络绎不绝,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咬着牙,怀着冷酷的心情,瞪着眼睛。

他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分辨不清人们的面孔,但是他从走路的姿态上认出来一个人,不由得一愣。他走上前去,叫住了那人:“你去哪儿?”

这把艾蒂安吓了一跳,吞吞吐吐答非所问地说:“怎么,你还没有走啊!”

当然,他曾经发过誓,可是,揣着手什么也不干,等着可能在一百年以后才实现的事情,这算什么日子呢?所以,他承认他要回到矿井去。再说,他也有决定这样做的理由。

苏瓦林听了,他一把抓住艾蒂安的一个肩膀,把他往回一推,气得浑身直发抖。

“听着,我要你给我回去。”

这时,卡特琳走上来,苏瓦林认出了她。艾蒂安反抗着,他不容许任何人过问他的事。机器匠的目光从年轻姑娘身上转到同伴身上,一个男人的心要是叫女人给迷住,那就算完了,让他死去吧。后退了一步,同时作了一个“随你便吧”的手势。或许在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在莫斯科被绞死的妻子,自从他割断了最后这根情丝以后,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要舍弃自己的性命或是别人性命。他只简单地说了声。“你走吧。”

艾蒂安感到十分窘困,迟疑了一会儿,为了不这样就分手,他找了句亲切的话说。“那么,你还要走吗?”“是的。”

“那么,把你的手给我,老朋友。祝你消灾避难,一路平安。”苏瓦林冷冷地伸出一只手。他不要朋友,也不要女人。“这一次要真的再见了。”“好吧,再见。”

苏瓦林自己却依然目送着卡特琳和艾蒂安走进沃勒矿井,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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