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一顿嘴巴把艾蒂安打醒后,他继续走在矿工朋友们的前头。当他用沙哑的声音命令同伴们奔向蒙苏的时候,同时又听到自己内心有另外一个声音,这是理智的声音,在奇怪地问干嘛要这么做。他本来一点没有想这样做,他到让—巴特去是为了冷静从事和阻止发生不幸,怎么一天来越干越激烈,最后竟包围了经理的住宅呢?

然而,刚才正是他命令“住手”的!他最初纯粹是想保护公司的矿场,由于有人说要去毁掉那里的所有东西。眼下,石块已经砸坏了经理住宅的面墙,他想将罢工的人群引向一个合适的目标,以免造成更大的不幸,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样一个目标。正当他独自一人在大路中央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迪松咖啡馆门口叫他;咖啡馆的老板娘刚刚把窗板急忙地上好,只留下出入的门。

“这儿,是我叫你……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拉赛纳。他们男男女女一共有三十多个人,差不多都是二四〇矿工村里清早留在家里的人,下午,罢工者快到时,闻风而来,闯进了这家咖啡馆。斐洛梅和扎查里坐着一张桌子,皮埃隆和他老婆怕被别人看见,躲在里边可是也没喝酒只是暂时避一下。

艾蒂安一看是拉赛纳就要离开,可是拉塞纳又说:“你不愿看到我是不是?……我事先就告诉过你,现在麻烦了。

你们能要求面包,但是我们只会用子弹对付你们。”

艾蒂安转回来,回答说:“我不愿看见的是那些瞧着我们冒生命危险而袖手旁观的胆小鬼。”

“这么说,你是想公开抢劫吗?”拉赛纳问道。“即使是同归于尽,我也和朋友们坚持到底。”

艾蒂安准备豁出命干。失望地回到人群中,路上有三个孩子正在扔石块,他狠狠地踢了他们一脚,而且喊叫同伴们住手,说砸碎玻璃没有用处。

让兰被丽迪与贝伯找到后,正教他俩如何使用投石器。

他们每个人扔一块石头,看谁打得最狠。丽迪一下没扔好,砸破了人群里一个女人的脑袋,两个男孩子差点笑死。在他们后面,老穆克和长命老坐在一条长凳上望着他们。长命老的两腿肿得厉害,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蹭到这里,他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因为很多天来他的一声不响,面色如土,谁也甭想让他说一句话。

然而,没人再听艾蒂安指挥了。他喊叫他的,石块依然像冰雹一般飞过去,他面对着被他松了绑的这些野人,又害怕,又惊讶。他们不易激动,可是一旦激起了怒火却是那样可怕、凶狠和坚决。佛兰德人固有的血性彻底表现出来了,他们迟钝沉静,好几个月才能把他们鼓动起来,然而火头一上来就会不顾一切地干出野蛮的可怕事,直到残忍的兽性满足为止。在南方,群众易于激动,可是却毫无作为。他和勒瓦克经过一番争斗,才把他手里的斧子夺过来;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控制住用两手掷着石块的马赫夫妇。特别是女人们使他担心,勒瓦克老婆和穆凯特等人张牙舞爪,心里燃烧着杀人的怒火,像母狗般地狂吠,焦脸婆还在一旁鼓动着,她的瘦弱的身子在她们当中显得很突出。

艾蒂安无法制止停息的人群突然被一件事弄得它静了片刻。原来是格雷古瓦夫妇决定告别公证人,要到对面经理家去;看起来他们是如此镇静,如此泰然,好像他们觉得这些老实听话养活了他们一个世纪的善良矿工纯粹是在开玩笑,竟把矿工们惊诧了,他们不敢再扔石块,唯恐砸伤突然出现的这位老太太和老太爷。人们容他们过去,他们登上石阶,走进花园,在挡起来的门前拉了铃,但是里面迟迟不给他们开门。正在这个时候,侍女萝丝从外面回来了,她向狂怒的工人们笑着;她是蒙苏人,因此这些人她都认识。萝丝用拳头狠劲敲门,才令希波利特把门开了一个缝。门开得正是时候,格雷古瓦夫妇刚一进去,石头又像冰雹般扔过来。人群从惊讶中醒悟过来以后,喊得更凶了:“社会主义万岁!打倒资产阶级!”

到了前厅,萝丝仍然笑着,好像对这种意外的事情感到很有趣,一再对惊慌的希波利特说:“我认得他们,他们不是坏人。”格雷古瓦先生规规矩矩地挂好礼帽,又帮格雷古瓦太太脱下厚呢斗篷后补充了一句:“不错,他们痛快地喊一阵,晚饭可以吃得更香。他们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此刻,埃纳博先生走下了三楼。虽然他看到了方才的情景,他照旧像往常一样冷漠而有礼貌地接待客人。可是他那苍白的脸上显然还有刚刚流过泪的痕迹。他已经万念俱灰,只想作一个称职的管理人,坚决尽到自己的职责。

“你们知道,太太小姐们还没有回来”他说。

赛西儿还没有回来!格雷古瓦夫妇这才有些不安起来。

如果这些矿工们继续闹下去,她可怎么回来呢?

“我本想解除包围,”埃纳博先生接着说,“可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又不知道叫仆人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班长和四个弟兄来把这群坏蛋赶走。”

一直没有走开的萝丝又大着胆子咕哝了一句:“哦!他们可不是坏人呐,先生。”

经理摇了摇头。这时外面的骚乱声更大了,隐约能听到石块砸在房子上的声音。

“我可以原谅他们,我并不责怪他们,只有像他们那样糊涂的人才觉得我们存心坑害他们。可是,我有责任维持安静……据说,各条大路上都有宪兵,至少人家是对我这样说的,然而从早晨到现在,我没瞧见一个宪兵!”

他停了一下,往后退了退,请格雷古瓦太太过去,同时说:“请别站在这儿了,太太,到客厅里去吧。”

女厨子气忿不已地跑出地下室,又留他们在前厅待了几分钟。她声明说这顿晚餐她不能负责了,因为她向马西恩纳糕点铺定的夹馅点心说四点钟送来,然而到现在还没送来。

很明显,肯定是送点心的人被这群土匪吓得迷了路。甚至也许提盒被抢走了。她似乎看到了那三千个喊叫着要面包的穷鬼正在一个树丛里围着点心,往肚子里填呢。无论如何,总算事先给老爷打了招呼,如果因为闹革命使她做不好这顿晚餐的话,她甘愿把这顿饭扔到火里去。

“一定要忍耐一下,”埃纳博先生说,“东西不会丢的,送点心的人会来的。”

在他转身打开客厅门,请格雷古瓦太太进去时,猛吃一惊:他发现有一个人坐在前厅里的小凳上,因为天色渐渐黑下来,在这以前他竟没有发现他。

“啊!梅格拉,是你,你有什么事?”

梅格拉站起来,人们才看清他苍白的胖脸因为担惊受怕而变得丑陋无比。他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四平八稳的镇静神气,他低声下气地解释说,为了请求经理在暴徒们一旦袭击他的商店时能帮他一下,他溜到经理先生这里来。

“你看连我自己都受到了威胁,而且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埃纳博先生回答说。“最好你还是待在家里看住你的货物。”“哦!我已经用铁杠子闩了门,并且还留下我老婆守在那里。”经理露出蔑视的神色,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亏他想得出,竟让那个经常挨打的瘦弱可怜的女人守门!“无论如何,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还是自己想法子保护自己。而且我劝你马上回去,你听,他们又在喊叫要面包了……”确实,又是一阵喧嚣,在一片喊声里,梅格拉仿佛听到在叫自己的名字。是不可能回去了,他们一定会把他撕碎不可。但一想到自己将要彻底破产,心里就像油煎一样。他吓得浑身冒汗,颤抖不止,把脸贴到门上的小玻璃孔上,等着大祸临头;这时格雷古瓦夫妇走进客厅。

客厅里的门窗被档板挡得严严实实的,天色漆黑就点起两盏灯。埃纳博先生竭力平静地以主人的身份热情招待客人,但客人们不肯坐下。每当外面传来喊声,房间里就充满恐怖。因为房内四壁挂满帏幔,人群的怒吼声听来嗡嗡作响,更加可怕。不过,他们依旧谈起来,说来说去总离不开这次不可理解的暴乱。埃纳博先生表示惊异,说他一点儿也没料到;他的消息很不准确,所以对拉赛纳特别生气,他说他知道这都是拉赛纳的坏影响。当然,宪兵要来的,决不会如此丢下他不管。格雷古瓦夫妇则一心惦记着女儿,可怜的宝贝儿是那么胆小!可能看到有危险,马车又转回马西恩纳去了。在路上的石块和喊声像敲鼓一般地不时砸在窗板上的响声中,他们又紧张地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的工夫。这种情况,实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埃纳博先生说要一个人走出去把这些胡喊乱叫的人赶走,亲自去迎接马车,正在这个时候,希波利特喊着跑进来:“先生,太太回来了,先生!他们要打死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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