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胆怯地轻轻敲门,从锁孔中传进来希波利特悄悄的声音:“邮差,先生……丹萨尔先生又来了,他让我告诉您说出了人命……”“他妈的,我就下去!”

她回来后,我拿她怎么办呢?我一定不再让她留在家里了,一定要像赶牲口一样把她赶走。他要手拿棍子,呵斥着把他们赶出这个地方去搞这种丑恶的勾当。他们俩在一起鬼混时的呵气和喘息使房间里的湿呼呼的热气变得更加污浊;那种令人窒息的钻鼻子的香味,是他妻子身上的麝香味;这是她妻子的另一种怪癖,她需要像这样的刺激肉欲的强烈香味。他又似乎找到了他们私会时发出的那种热烘烘的气味,热切通奸时发出的气味,在随便摆着的器皿里、满满的脸盆里,在乱七八糟的家具、被单和充满邪恶臭味的整个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这股气味。他被这些扯出的被子和有皱褶的被单气疯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怒使他猛地扑倒在床上,抡起拳头乱捶一通,他拚命糟蹋床铺,用力打着他看到有两个身子痕迹的地方。被子和被单在他的拳头下显得软弱无力,好像它们也由于整整一夜的放荡累得筋疲力尽了。

他似乎突然又听见希波利特上来了。内心的耻辱感使他住了手。他又待了一会儿,擦了擦额头,喘着气,定了定心。他站到一面镜子前面,望着自己的脸,他的面容变得如此难看,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才用最大的毅力抑制着自己,走下楼去。

在楼下,不算丹萨尔,还有五个来报告消息的人,他们给他带来了关于罢工者到过各矿井又继续前进的一个比一个更严重的消息。总工头长时间向他报告了米鲁矿因为康迪约老爹的出色行动而幸免于难的经过。他听着,点着头;可是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他的心仍在那个房间里,仍在楼上。最后,他说要立刻采取措施,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又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两手抱着脑袋,好像在打盹,遮着眼睛。

他的信件已经来了,他打算找出他期待已久的董事会的回信。信的开头意思闪烁不清。然而,最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先生们是希望发生某种骚动。当然,他们也不要他把事情搞得更加严重,但却暗示:骚乱将会引起严厉的镇压,从而使罢工早日结束。而今,他不再犹豫了,他向里尔的省长,马西恩纳的宪兵队杜埃的驻军,等各处都发了电报。他心里轻松了,他只需要闭守在家中,他甚至放出风声说他害了风湿病。整个下午他任何人也不见,一直躲在书房里,只是瞧一下雪片般飞来的信件和电报,从而远远地注视着罢工的群众,从玛德兰到克雷沃科尔,从维克拖阿到克雷沃科尔,从加斯冬—玛里到维克托阿。另一方面,他也接到了一些关于宪兵和龙骑兵慌乱失措的消息,他们被错误指引,罢工的人群可以任意屠杀和破坏一切。总是刚一离开哪个矿井,那个矿井就遭到袭击。他又用手指捂住眼睛,两手抱起脑袋,陷入极度的寂静之中,房子里万籁无声,空空洞洞,只是不时地听到正在准备晚餐的女厨子做饭时锅勺相撞发出的响声。

屋子里随着黄昏的到来慢慢地也暗了下来。五点钟,正当埃纳博先生把臂肘放在信件中,头昏脑涨、无精打采的时候,一阵喧噪把他吓了一跳。他觉得是那两个可恶的家伙回来了,然而,闹声越来越大,当他走近窗口的时候,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喊声:“面包!面包!面包!”

宪兵们以为沃勒矿井要受到袭击,刚刚离开蒙苏跑去占据那里,就在这个时候,罢工的人群闯进了蒙苏。

在这以前埃纳博太太和几位小姐在距蒙苏两公里去旺达姆的十字路口看到了游行的。她们在马西恩纳的这一天过得十分愉快,在铁工厂经理家欢乐地吃了一顿午饭,于是在铁工厂的各处和附近的一家玻璃厂作了一次有趣的参观,消磨了一个下午。当他们在这个美丽冬日的清澈黄昏中踏上归途时,赛西儿看见路边的一座小农舍,异想天开地想要喝一杯牛奶。随后她们一齐下了马车,内格尔也彬彬有礼地跳下马。农妇看到这群高贵的客人急忙跑去慌了手脚,说要先铺上桌布再准备牛奶。但是,约娜和露西要看一看挤奶,然后他们就拿着杯子到牛棚去,把这当作一次小小的野游,对于牛棚里陷脚的干草感到十分有趣。埃纳博太太带着母亲的爱抚态度,用唇边吮吸着牛奶,此刻外面传来一阵骇人的咆哮,使她不安。“出什么事儿了?”

牛棚盖在大路边它有一个宽大的车门,因为牛棚还是存放草料之处。年轻姑娘们伸长脖子,惊异地看到路左边有一股黑压压的杂乱的人流吼叫着从旺达姆的大路上走来。

“见鬼!”内格尔也跑出来嘀咕说,“难道说我们那些瞎叫嚷的人真的火了?”

“可能又是矿工们,”农妇说,“他们已经过了两次了。

他们现在简直成了这里的主人了。看情况事情不太妙。”

农妇说每句话都谨慎小心,同时窥视着客人们脸上的反应;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深深不安,惊慌失色的时候,就急忙说:“哦!是叫花子!哦!是叫花子!”

看到已经来不及上车赶回蒙苏,内格尔就吩咐车夫快赶车进到农家院子中,将车上套具藏在棚后。他亲自把马从那个牵马的孩子手里接过来,拴到小棚子里。当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年轻姑娘们和慌了神的婶母正准备跟着那个建议她们到她的房间里去躲躲的农妇走。然而,内格尔认为留在这里更安全一些,因为没人会到这些干草里来找他们。通大车的门关得不很严,有很多大缝子,他们隔着蛀蚀的门板可以看见外面的大路。“喂!勇敢些!我们不会轻易丢掉性命的。”他说。

他的恐惧在玩笑中增加。这时喊声越来越高,不过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空空的大路上似乎有一阵暴雨前的狂风横扫过来。“不,我不想看了,”赛西儿说着钻到干草里去了。

埃纳博太太面色非常苍白,对这群人搅乱了她的快乐十分气愤,她站在后面,露出一种轻蔑和嫌恶的目光;露西和约娜虽然吓得浑身打战,依旧用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看,一心想把这个场面看个一清二楚,一丝一毫都不漏掉。

人声雷动,越来越近,大地为之震憾,依旧是让兰吹着号角跑在最前面。

“汗臭味过来了,把你们的香水瓶拿出来吧!”内格尔低声说,虽然他具有共和主义的信念,仍然喜欢在贵妇人们面前嘲笑平民。然而,暴风雨般的举止和喊声淹没了他的哨皮话。妇女们出现了,将近一千个妇女,因为奔跑,一个个披头散发,身上穿的破烂衣服,露出由于生养儿女而松驰的女人皮肤。有一位女人怀抱孩子,她们高高举起孩子,挥动着他们,好像打着一面出丧和复仇的旗帜。另一些比较年轻的女人,像战士似的挺着胸膛,挥动着棍棒。年老的女人们样子也十分可怕,她们拚命地吼叫着,精瘦的脖子上的青筋都似乎要胀裂似的。随后男人们拥过来,两千个狂怒的徒工、挖煤工、修理工密密麻麻地混作一群,像一大块什么似的滚动着,只见一片土灰色,已经快分辨不出哪是褪了色的裤子,哪是一片片烂的毛线衣。所能看出的只有冒着火的眼睛和唱着《马赛曲》的黑洞洞的大嘴,歌词也分辨不清。在乱哄哄的吼叫声和木屐踏在坚硬的土地上的咔咔声中,在他们头上,在一片林立的铁棍中间,有一把被高高举起的斧头;它仿佛是人群的旗帜,在晴朗的天幕下好像一把锋利的砍头刀的侧影。

“看他们那副凶相!”埃纳博太太低声说。

内格尔冷冷地说:“怎么我一个也认不出来呢!真见鬼这群土匪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确实,饥饿、愤怒、两个月的痛苦以及这样从一个矿井到另一个矿井的疯狂奔跑,把蒙苏矿工们的温和的面孔弄得像猛兽一样凶残。这时,夕阳西下,紫红色的余晖染红了整个平原,大路变成了一条血色的长河,周身通红的男男女女继续奔跑着,好像正在宰杀的屠夫。

“啊!多么壮观!”约娜和露西低声说,这种精彩的恐怖场面激起了她们那艺术家的兴致。

然而,她们俩也害怕地回到埃纳博太太身前,退缩到一个水槽边。埃纳博太太想到只要这群人顺着这个关不严的车门的门缝往里一看,就会要她们的命,然而浑身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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