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房窗前的埃纳博先生目送着妻子乘马车离开家门到马西恩纳赴午宴。他对骑着马跟在车门旁碎步快跑的内格尔看了一会儿,于是就回到办公桌前面安静地坐下来。侄子和妻子离开以后,家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显得没有一点生气,像空无一人似的。恰巧今天车夫送太太去了,新来的侍女萝丝又有事请假,到五点钟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一个男仆希波利特,穿着拖鞋在各个房间里串来串去。而女厨子,从天一亮就摆弄锅碗瓢勺,专心致志地在准备主人晚上请客用的晚餐。所以,埃纳博先生决心趁家里无人清静时,好好工作一天。

虽然希波利特被吩咐回绝一切来客,但他还是在快到九点的时候斗胆告诉主人丹萨尔来报告消息了。经理到这时候才得知工人们昨天晚上在森林里开会的事;丹萨尔把事情的经过细节讲得那么详细,致使他一面听着,一面不禁想到皮埃隆老婆跟丹萨尔的勾当。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他每星期接到两三封匿名信揭发总工头的不规矩行为。显然,开会的事是丈夫告诉妻子的,因为这个消息带点枕边语的味道。

经理乘此机会让总工头听出,关于皮埃隆老婆和他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可是只是嘱咐他要谨慎些,以免闹出丑闻来。

丹萨尔在报告过程中听到这番责备,有些惊慌,他不承认有这回事,吞吞吐吐地作些掩饰,可是他的大鼻子通地一下子红了,替他招了供。总之,他并没有坚持,而且庆幸自己被如此便宜地放过了;因为,往常要是经理知道矿上的某个职员拿某个漂亮姑娘取乐,常常摆出一个正派绅士的严厉态度,没有宽容的余地。话题又转到罢工的事情上,看来这次在森林里开会依然只是些好叫嚷的人们说说大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不管怎么说,由于早晨军队巡逻所产生的威胁,各矿工村肯定在几天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没其他人与埃纳博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他准备拍一份电报给省长,不过又担心这样表示不安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才作罢了。他责怪自己缺乏判断力,他曾到处宣扬,甚至给董事会写信,说罢工最多超不过半个月。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工潮仍没结束。他为此感到十分苦恼,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失势,越来越受影响,如果想重新获得董事们的宠信,非创出惊人的奇迹不可。他已经请示在如果发生骚乱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处理,然而迟迟未见答复,他希望邮差下午能给他带来回音。他想,假使那些大人先生们认为需要派军队来把守矿井的话,到那时再拍电报叫军队也不迟。他觉得,这样做一定会引起战斗、死亡和流血。虽然他平常颇具毅力,这样的责任也使他坐卧不安。

他一直安静地工作到十一点。死寂的房子里,除了有时传来希波利特在二楼远处的一个房间给地板打蜡声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响动。后来,他接连收到两封急信,第一封告诉他蒙苏的一群罢工者闯进了让—巴特,第二封告知钢缆被割断和炉火被熄灭等所有东西都遭到破坏情况。他心里疑惑不解,罢工者为什么不进攻本公司的某个矿井,而要跑到德内兰那里去呢?然而,对旺达姆的骚扰却使他朝思暮想的并吞旺达姆矿的计划成熟了。后来,他一个人在空洞的餐厅里吃午饭,仆人悄悄地给他端来午饭时,他都没听到脚步声。这种孤寂使他心里惦记着的事情变得灰暗。一个工头跑来送信,那人一被引进来就报告说罢工的人群奔向米鲁矿了,然后他感到心里一阵冰凉。差不多与此同时,他刚喝完咖啡,一封急信告诉他克雷沃科尔和玛德兰也受到威胁。他心里惊惶极了。他指望邮差可以两点钟来,那么他是否应该马上要求派军队来?还是在没有接到董事会的指示以前,先不采取行动,耐心等待更好呢?他又回到书房,想看一看前一天他叫内格尔草拟的一份给省长的报告。然而他没有找到。他想了一下,也许年轻人把这份报告放在自己房间里了,因为他往往在夜间写东西。埃纳博先生急于看到这份报告,随后毫无思索地立刻到楼上内格尔的房间里去找。一进屋就看到房间还没有收拾的埃纳博先生一愣:显然这是希波利特疏忽或是偷懒。房间里充满了又湿又热的气味,因为房子关了一夜,暖气炉口敞着,空气就更潮热了。他还闻到一股钻鼻子的香味,令他感到窒息,他想这一定是洗脸水里的气味,脸盆就在那里放着,水满满的还没有倒。房间里凌乱不堪,湿毛巾乱搭在椅背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床没有迭,被单也拖到地毯上。而且,这只是他随便看了一眼的印象。然后他向一张乱堆着许多文件的桌子走过去,他一张纸一张纸地仔细找了两遍,寻找那份找不到的报告。也没有找到。内格尔这个糊涂蛋会把它塞到哪儿去呢?

后来,回到屋子中央的埃纳博先生一件一件地打量每件家具时,他看到敞开的被子里有一个如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他机械地走过去,伸手拿了起来。放在被单褶皱中间的是一个金瓶。他马上认出这是他妻子一直随身带着的香精瓶。然而他不明白这件东西怎么会在这儿,它怎么会跑到这张床上来了?突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的妻子在这里睡过。

“您别见怪,”希波利特在门外低声说,“我看见先生上来……”仆人走进来,看到房间如此紊乱,显得十分尴尬。

“真是的,天哪!萝丝出去了,屋子还没有收拾!把所有的活儿全堆到我头上了!”

埃纳博先生把小瓶藏在手里,紧紧地攥着,差不多快要把它攥碎。

“什么事?”

“又来了一个人,先生……是从克雷沃科尔来的,他送来一封信。”“你先去,好吧,告诉他等一会儿。”

他把门插好以后,重新望着那个把他手硌出了一个红印的小瓶——他的妻子在这里睡过。突然间,他看到了,听到了几个月来在他家里发生的淫乱之事。过去的怀疑又浮现在脑际:夜间在寂静的房子里赤脚走过的脚步声,衣服擦过门的沙沙声。是的,那就是他的妻子上楼来这里睡觉!

他倒在一把椅子上,望着那张床发愣,呆了好大一会儿,好像挨了一顿打似的。突然一种声音惊醒了他,原来有人在敲门,想把门打开。他听出是仆人的声音。“啊!先生,先生把门插上了……”“又有什么事?”

“工人们见到什么砸什么。看样子事情很急。下面又来了两个人,还有电报。”

“等一会儿!给我滚开!”

希波利特一想到如果清早来收拾屋子会看到这个小瓶就感到浑身冰冷。另外,这个仆人是一定知道的,因为他很多次地发现这张床还保持着通奸的余温,肯定看到过太太留在枕头上的头发,也一定看到过被单上的肮脏痕迹。他一个劲儿地来打扰他,必然是不怀好意。可能他在主人们的淫荡行为的刺激下,还曾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过。

埃纳博先生纹丝不动地望着那张床出神。痛苦而漫长的过去,重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和这个女人结婚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肉体和感情上的不合,她背着他有过太多的情夫,他还像容忍一个病女人的邪恶嗜好似的容忍她和那个情人鬼混了十年。于是,他们来到了蒙苏,他急切地要治好她,又过了数月晕头转向的毫无生气的流浪生活,最终人快老了,这才使她回到他的身边来。随后,他们的侄子来了,她就成了侄儿的母亲;她对他说,她的心已经永远埋进灰烬。他这个愚蠢的丈夫爱这个本来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什么事情也没看出来,可是许多男人都得到过她,只是他自己没能得到她!他爱她爱得要死,甚至不顾脸面,只要她肯把让别人玩剩下的身子给他,他都能跪下!而她却把别人玩剩下的身子,又给了这个孩子。正在这时,远处的一阵铃声使埃纳博先生清醒过来。他听出,这是人们按照他的吩咐在邮差来的时候打的铃。他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连连大声沙哑着嗓子说着粗鲁话。

“啊!去他妈的吧!管他什么电报和信的!啊!去他妈的!”此刻,他忿忿不已,真想马上将这乱伦之事一脚踢到垃圾堆里去。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烂货,他竭力寻找更粗野的字眼儿骂她。他突然想起埃纳博太太正面带安详的微笑张罗赛西儿和保尔的亲事,这就更使他火上加油。难道在她那淫荡成性的心里就没有一点醋意、一点感情吗?对她来说,这种事情现在已经成了一种邪恶的娱乐,一种消遣,一种习惯,就像人们饭后总要吃点点心一样。他把一切都归咎在这个女人身上,觉得孩子是没有什么罪的,是她旧病复发,就像馋猫在偷到一条小鱼后一样,死命咬住不放,死死缠住这个孩子,假使没有这个讲究实际,愿意在他们家里住、吃和同女人睡觉的讨人喜欢的侄子,不知她会堕落到什么地步呢?她不定还要吃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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