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季暗淡的阳光下,罢工的工人们踏着白霜穿过了甜菜地。艾蒂安一到浮舍伯就指挥起来。人们一边走着,他一边发出号令,组织队伍的行进。让兰吹着怪异的调子跑在前面。在他后面,头几排是妇女,几个手里拿着棍棒。马赫老婆瞪着变得狂野的眼睛,好像在向远处寻找人们许诺的正义的乐园;焦脸婆、穆凯特和勒瓦克老婆穿着破烂的衣服,迈着大步,仿佛是开赴战场的士兵。要是发生不幸的遭遇,人们倒要看看宪兵们是不是还敢殴打妇女。男人们如杂乱的牲口群一样跟在后边,其队形犹如一条越来越粗的尾巴,队伍之中棍棒林立,而以勒瓦克手中那把在阳光下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的、锋利的斧头最引人注目。艾蒂安走在中央,目光时刻不离沙瓦尔,督促他走在自己前面。马赫则神色忧郁地走在后面,不停向卡特琳瞥几眼;她是这些男人中间仅有的女人,跟在情人的身旁用小步跑着,防备别人伤害他。有些人没戴帽子,乱蓬蓬的头发迎风乱飘,咔咔的木屐声传入人们的耳中,似乎是让兰激励着畜群在奔跑。

突然间,响起一阵新的口号声:“面包!面包!面包!”

已经是中午时分,因为在漫野里这么一跑,人们罢工六个星期来饿得空空的肚子又疼痛难忍起来了。清晨吃的一点面包皮和穆凯特带来的一点栗子,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了,饥饿的痛苦更激发了他们对叛徒的愤怒。

“不准上工!到各矿井去!面包!”

艾蒂安在离开矿工村前没吃自己那一份面包现在胃像被揪似的难受。他没有抱怨,只是不时机械地拿起铁壶喝上一口杜松子酒;他感到浑身发冷,他认为要坚持到底非喝几口酒不可。他的眼睛冒火两颊发烧。但他仍旧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依然要防止无益的破坏。

当他们走到通往儒瓦塞勒的大路时,一个为了对老板进行报复而参加罢工活动的旺达姆的挖煤工,将同伴们引向了右边,他高声喊道:“让抽水机停止抽水!到加斯冬—玛里去!让水把让—巴特彻底冲毁!”

无论艾蒂安如何吩咐大家不要让抽水机停下来,被鼓动起来的人群还是转弯了。破坏巷道有什么用?尽管他也很气愤,他那工人的心却反对如此作。马赫也是这样,他认为拿机器撒气是不应该的。然而那个挖煤工不停地喊着他那报复的口号,艾蒂安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喊道:“那里有下井的叛徒!到米鲁去!……到米鲁去!到米鲁去!”

艾蒂安一挥手又把人群引到左边的大路上,人群打了一个大旋涡。让兰依旧跑在前面,号角吹得更起劲儿了。这一次加斯冬—玛里算暂时躲过去了。

虽然这里距米鲁四公里,但人群还是跑着穿过了这无边无际的平原,用了大概半小时。运河在这里像一条冰带似的把平原分割成两半。平淡单调的平原,一望无际,好像消失在天边的大海,只有两岸披着冰霜的秃树,像一个个巨大的烛台点缀着这里。像波浪起伏不平一样的地面遮没了马西恩纳和蒙苏。真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光秃秃的荒原。

他们赶到米鲁的一刻,目光都停留在了站在选煤场的天桥上迎候他们的工头身上。原来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康迪约老爹,他是蒙苏年纪最大的工头,虽年近七旬,童颜鹤发,身子骨还很结实,这在矿里是很少见的。

“你们这群家伙来这里干什么?”他高喊道。

罢工者的队伍停下来。大家没有动火。他不是一个老板,而是一位同事,出于对老工人的尊重心情,他们客气地说。“井下有人吧,叫他们上来。”艾蒂安说。

“不错,有人,可是我先告诉你们,他们一个也不能上来,”康迪约老爹又说,“足有六、七十人,其余的害怕你们这群坏蛋……除非你们先把我弄死!再叫他们上来!”在这一片嘈杂的叫喊中,女人们开始前进男人们拥着向前。这时候,工头立刻从天桥上跳下来,挡在门口。于是,马赫出来交涉了。

“假使我们不强要同事们和我们一起罢工,我们怎么能做到普遍罢工呢?老人家,这是我们的权利。”

很明显,关于团结一致的问题,他和挖煤工同样无知。

老头子一时无言以对。最后,他回答说:“但是我只知道服从命令……这儿就我一个人。这是你们的权利,我不说不对。井下的人们应该工作到三点,他们必须在那儿待到三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们就开始不停地指责他。人们要用拳头揍他,女人们喊叫得使他什么也听不见,她们呼出的热气直喷到他的脸上。但他仍然高昂着须发皆白的脑袋坚持着,他脸上毫无惧色地大声喊着,喊声竟压倒了喧嚣声,让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他妈的!你们休想过去!这决不含糊……我宁死也不能让你们动一动罐绳,……别再挤了,不然,我现在就跳到井里去!”人群吃惊地往后退了。他继续说:“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工人,哪个浑蛋不懂这个道理呀?人家叫我看着,我就得看着。”康迪老爹像士兵一样尽自己义务的顽固想法表明了他的智力也就到此为止。使他变得脑筋狭窄,半个世纪以来的悲惨的矿工生活使他变得目光短浅。大家动摇了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对他的话起了某种程度的反响,那就是军人要博爱,要服从命令,要不避艰险。他觉得他们还在犹豫,就重复说:“不然,我现在就跳到井里去!”

罢工的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一齐转回身去,在穿过田野笔直地伸向无边无际远方的大路上跑起来。这时候,又响起一片口号声:“到玛德兰去!不准上工!到克雷沃科尔去!面包,面包!”“然而,他们刚要抬起头向前走,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说,是沙瓦尔想乘机逃跑。艾蒂安抓住他的胳膊威胁说,如果他打什么坏主意,就打断他的腰。沙瓦尔挣扎着,愤怒地反抗说:“难道我就没有自由了?为什么对我这样?……我需要洗一洗。我冻了一个钟头了,放开我!”

的确,他身上因为出汗黏满了煤屑,很不舒服,他的毛衣也不顶用。

“快走,否则我们就给你洗洗。”艾蒂安回答说,“你不要胡搅蛮缠自己找死。”

在一阵的跑动之中,艾蒂安还是回头看了看,看到卡特琳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觉得她在自己跟前,是如此可怜,身上只有满是泥污的短裤和那件男人的旧上衣,冻得直打哆嗦,这一切使他感到灰心。她简直快要累死了,可是她依旧跑着。“你可以走了,你!”最后他说。

卡特琳似乎是没有听见。当艾蒂安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时,她的眼睛里只闪过一丝责怪的光芒。她没有停步。艾蒂安怎么能要她丢开自己的男人呢?沙瓦尔的确不体贴,甚至多次打过她,但他还是她的男人,是第一个占有她的人;因此,她看到一千多人都对着他,心里感到十分愤怒。她要保护他不是出于温情,却是出于自尊。

“滚你的吧!”马赫厉声重复说。

父亲这声命令使她放慢了一阵脚步。她热泪盈眶浑身颤抖。随后,虽然她很害怕,还是又赶上来,回到原来的地方跟着跑。于是,人们也就不管她了。

在穿过儒瓦公路后,罢工的工人们又沿着科龙路走了一段时间,随后,转向库尼奔去。在这里,工人的烟囱矗立在单调的天际,木棚和宽大的窗户上落满灰尘的砖厂排列在大路的两旁。他们接连从两个矿工村的矮房子跟前走过,头一个是一八〇矿工村,第二个是七六矿工村;各个矿工村的人听到号角的召唤,听到人们齐声的叫嚷,一家子一家子地跑出来,女人、男人、孩子们也都跑着跟在伙伴们的后面。人群到达玛德兰时,人数已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公路缓慢地向下倾斜,怒吼的罢工者的洪流顺坡而下,不得不绕过矸子堆,否则无法达到煤矿的贮煤场。

得到消息的工头们在还不到两点时就赶工人出矿井;当罢工的人群来到的时候,人也就上完了,只等最后二十来个工人从罐笼里走出来。他们出了罐笼就四散逃蹿,罢工者便用石头砸他们。有两个人被打倒还有一个人被拽掉了一只衣袖。这一场追人倒避免了物资损失,人们既没动锅炉,也没动罐笼的钢缆。人流已涌向了附近的矿井。

附近就是距玛德兰不过五百米的克雷科尔矿井。罢工的人群来到这里时,也恰巧遇上工人们正从井下上来。一个推车女工被女人们抓住狠狠地揍了一顿,裤子也被撕破了,露出了屁股,惹得男人们哈哈大笑。徒工们挨了耳光,挖煤工两肋被打得紫一块青一块,鼻子淌着血逃跑了。情况越来越残忍,在这种日久年深的渴望报复的情绪中,大家都冲昏了头脑,人们更加声嘶力竭地叫喊打死叛徒,喊出空肚子对面包的迫切需要。发泄对得不到合理工资的劳动的怨恨,人们开始动手锉钢缆,因为要锉很长时间,狂热的人们便要求到别处去。在锅炉房里,人们砸坏了一个水阀,泼进炉灶里许多桶水,铸铁的炉篦子炸裂了。

外面有人说要去圣托玛斯。那个矿上纪律最好,罢工没有波及那里,现在可能还有将近七百人下井,这把他们气坏了,他们准备摆开阵势用撬棍和他们拚个你死我活。可是,谣传圣托玛斯有宪兵,正是清晨他们所嘲笑的那伙宪兵。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谁也说不上来。不过,无论如何,人们是害怕了,决定到费特利—康泰耳去。他们又混乱地掉转头来,重新踏上大路,向前猛进!木屐跺得咔咔响,到费特利—康泰耳去!到费特利—康泰耳去!那里有足足四百个胆小鬼,到那里才有乐子呢!费特利—康泰耳矿井离这里三公里,在斯卡普河附近,隐没在一块凹地里。人们过了博尼大道,走上普拉特利埃尔坡,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过来,没准龙骑兵就在费特利—康泰耳。然后,队伍中每个人都在互相谈论着那里的龙骑兵。人们踌躇起来,放慢了脚步,在这个因为停工而陷入沉睡的地方,在这个他们几世纪以来不断往来的地方,恐怖气氛慢慢散布开来。他们为什么没有遇到兵士呢?一想到快要发生的镇压,这种幸免就使他们感到焦虑。

不知道何处发出来一个新的口令,使他们又冲向另一个矿井。“到维克托阿去!到维克托阿去!”

他们根本不知道维克托阿是否有龙骑车或宪兵。可是大家好像都很放心。然后,他们又转回来从波蒙方面下去,横穿过田野,以便回到儒瓦塞勒公路上。铁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推倒栅栏翻了过去。这时,他们又离蒙苏不远了,土地的起伏低缓下来,一块块甜菜地好像海洋一样一直扩展到远方的马西恩纳的黑色房子跟前。

这一次他们足足跑了五公里的路。他们心情激昂,情不自禁地奔驰,忘记了极度的劳累,没觉察到连两脚都磨破了。队伍越来越长,一路上每经过一个矿工村都有新同伴加入队伍。他们从马加什桥过了运河,来到维克托阿前面时,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人了。但是,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他们扑个空,井下的工人全上来了,一个人也没有了。随后便用无用的威吓来发泄失望情绪,他们只好用砖头砸那些刚刚来到上班的清理工。清理工被他们统统赶跑了,空无一人的矿井彻底属于他们了。他们找不到叛徒可打,就拿东西撒气。多少年忍饥挨饿,使他们真想大砸大杀一番。他们满肚子的怨气没处出,肺简直就要气炸了。在一个棚子后面,艾蒂安发现几个装车工人正在装一辆煤车。“滚不滚!”他喊道。“你们一块煤也不准往外送!”

他一声令下,一百多个罢工者马上冲过来,装车工们险些被抓住。人们卸下马,使劲儿捅马屁股,马惊跑了;另一些人则砸断了车辕推翻煤车。

勒瓦克拿着斧子冲上台架,用力地挥着臂膀想砍倒天桥。但是台架十分结实,于是他企图拆掉铁轨,切断整个贮煤场上的通路。不一会儿,整个人群都参加了这巨大的工程。马赫用一根铁撬棍,掀掉枕铁。就在这时,马赫老婆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和勒瓦克老婆一样使劲儿敲打着。焦脸婆带着女人们冲进矿灯房抡起撬子把灯打得粉碎,弄得满地都是碎碴。每个女人身上都溅满了灯油,穆凯特在裙子上擦了擦两手,看到自己弄得这样肮脏,不由地笑了。让兰为了逗乐,倒了一灯油在她脖子上。但是,肚子叫得更凶了。这些报复行动不能顶饿,又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呼声:“面包!面包!面包!”

刚好,有一个离开矿井的老工头在这里开了一家饭铺。

毫无疑问,他因为害怕,丢下他的小铺子跑了。女人们转回来时,男人们也拆完了铁轨,他们包围了这个小饭铺。门板马上被打开了。他们没有找到面包,只发现一口袋马铃薯和两块生肉。不过,他们翻出了五十多瓶杜松子酒,这些酒如落在沙滩上的水点似的立刻就化为乌有。

艾蒂安趁此机会灌满了已经喝空的铁壶。一种恶性的醉意,枵腹者的醉意,慢慢使他的两眼充满了血丝,苍白的嘴唇之间露出尖牙。后来突然他发现沙瓦尔趁乱跑掉了。他咒骂起来,男人们被派去追赶,在备用坑木后面抓住了跟卡特琳藏在一起的这个逃跑者。

“啊!你怕受连累!你这个下流胚,”艾蒂安吼道。“在树林里是你提议发动机器匠罢工,好让抽水机无法工作。现在你却又企图跟我们搞鬼!……他妈的!想得倒好!我们回到加斯冬—玛里去,让你亲手砸坏抽水机。对,他妈的,你一定要给我砸坏它!”

艾蒂安的确醉了。此时,他竟亲自吩咐伙伴们去砸毁他和马赫在几小时前努力保护下来的抽水机。

“到加斯冬—玛里去!到加斯冬—玛里去!”

人们向他欢呼,马上朝那里扑去;这时,被人抓着肩膀粗暴地连推带拉的沙瓦尔,仍然要求容许他洗一洗。

“你快滚开吧!”马赫向又跟着跑起来的卡特琳喊道。

这一次,她连一点畏缩的表现也没有,继续跑着,狠狠地盯了父亲几眼。

在光秃秃的平原上罢工的工人们继续勇往直前。他们在笔直的大道上和不断扩展的田地中循着原来的足迹折回来。

太阳正向地平线上落下去,这时已经四点了,作着狂怒手势的这群人的身影,在冰冻的地面上越来越长。

罢工的人群从较高的地方转到儒瓦塞勒公路上,绕过了蒙苏,为了不从浮舍伯兜个大圈子,于是从皮奥兰前面走过。格雷古瓦夫妇这时候恰好不在家,他们去拜访公证人,于是打算再到埃纳博先生家去吃晚饭,并接赛西儿回来。这所宅院好像在沉睡,菩提树林荫路上寥无一人,果园和菜园都显出冬日的荒凉。房子里没有一点声息,紧闭着的窗户因为里面的热气而朦朦胧胧。在这种深沉的寂静里,显出一种安适温柔的气氛,使人感到里面具有舒服的床铺和佳肴美味,主人生活在一种有节制的幸福中。

游行的罢工工人在前进的路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栅栏和上面插着许多碎瓶碴儿的围墙。又响起了喊声:“面包!面包!面包!”回答他们的只有一阵凶狂的犬吠,两只褐色丹麦种大狗直立起来,张着大嘴。在一扇关着的百叶窗后面有两个女佣人,一个是侍女奥诺里纳,一个是女厨子梅拉尼。她们听到喊声便走到窗前来,当她们看到这些野蛮人一排排走过去,吓得浑身冒汗,脸色熬白。她们听到近旁的一扇窗户的玻璃被石块砸碎时,以为自己被石头打死了两腿一软就跪到地上。这是让兰在恶作剧。他用一节细绳做了一个投石器,顺便向格雷古瓦家投石问候。此刻,他又吹起号角,人群渐渐远去,喊声慢慢减弱:“面包!面包!面包!”

队伍到达加斯冬—玛里的时候,壮大到了两千五百多人,他们怒不可遏,仿佛一股汹涌奔驰的洪水,力量越来越大,在卷走一切,冲破一切。一小时以前宪兵们曾到这里来过,由于农民的错误指点,他们向圣托玛斯方面去了,匆忙之中忘了留下几个人守卫这里的矿井。炉火不到一刻钟就撤了,锅炉放空了,各处依旧被人们闯入捣毁了。但是,人们的主要目标是抽水机,不仅要给它把汽放掉,使它停止工作,而且人们向它猛扑过去,把它当作一个活人,非结果它的性命不可。

“你打第一下!”艾蒂安递给沙瓦尔一把锤子对他说,“快!你曾跟别人一起宣了誓!”

沙瓦尔在人群推撞之中颤抖着往后退。锤子从他手中滑下来,同伴们没等他下手就用砖头、铁棍以及顺手抄起的一切家什一齐向抽水机砸下去。有几个人把铁棍都打断了。螺母被打得乱飞,钢铜部件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机身,仿佛是被切掉四肢的一具尸体。一个矿工抡起圆尖镐打下去,砸破了铸铁的机身,里边的马上迸出来,很快流空了,最后嗝嗝地活像快要死去的人在倒气。

完事之后,罢工的工人们又走出来疯狂地拥挤在时时紧盯着沙瓦尔的艾蒂安身后。

“把他扔到竖井里去!叛徒!弄死他,把他扔到竖井里去!”这个可怜的家伙脸色灰白,结结巴巴地重新讲起他那固执愚蠢的念头,说他需要洗一洗。

“要是你觉得这难受,你等一等,”勒瓦克老婆说,“喏,这有一个澡盆!”

那是从抽水机漏出的表面结着一层冰的一汪积水;人们把他推向那里,把冰块砸开,强要他把脑袋扎进这片冰冷的水里。“快往里扎呀!”焦脸婆一再说。“他妈的!现在你给我喝一口,你自己不往里扎,我们就把你按进去……对,不错!跟牲口一样,把嘴伸到水槽里喝!”

他只好趴下去喝。大家都笑起来,这是一种残忍的笑。

一个女人拽了一下他的耳朵,另一个女人往他脸上扔了一把从路上找来的新鲜的牲口粪。他的旧毛线衣,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他身子左右乱撞,粗暴地挣扎着,企图跑掉。

马赫夫妇都参加了对他的攻击,解了心中的旧恨;甚至平常总是那么亲切对待自己情人的穆凯特,对他也十分气愤,说要剥他的裤子,骂他是饭桶,看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艾蒂安叫她住了嘴。

“不用了!用不着大家都下手……如果你敢的话,由咱们俩共同了结这件事。”

艾蒂安攥紧拳头,两只眼冒着凶残的火光,醉意使他突起了杀人的欲望。

“今天咱们俩在这儿拚个你死我活,你拿定主意没有?……给他一把刀子。我这儿有刀子。”

恐怖万分精疲力尽的卡特琳看着艾蒂安,他曾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她耳边:他有吃人的欲望,他只要喝上三杯酒,立刻就会狂乱起来,这是他那酗酒的父母遗传给他的劣根。

突然间,她扑过去,用柔弱的两手左右打艾蒂安的嘴,气得声音哽咽地对着他喊道:“可耻!你作了这么多恶还嫌不够?可耻!……可耻!还要杀一个现在连站都站不住的人!”

她转向母亲、父亲和周围的人:“你们可耻!可耻……你们再碰他一下,我就跟你们拚命。你们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哼!可耻!”

说完她就站在她的男人前面,忘掉了他过去怎样殴打她和跟他一起度过的悲惨生活,保护着他,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嫁了他,自己就是他的人,看人们这样欺侮他,是她的耻辱。挨了卡特琳一顿耳光之后,艾蒂安变得面色铁青。起初他真想打死她,后来他像醒过酒来似地抹了抹脸,在一片安静中,向沙瓦尔说:“算啦,她说得对……滚你的吧!”

沙瓦尔撒腿就跑,卡特琳也跟着他跑了。人群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们消失在公路的拐角处。只有马赫老婆低声对艾蒂安说:“你错了,他准会干出什么出卖我们的事来。不应该放掉他。”游行的罢工工人继续向前移动。此时已近五点钟,地平线上,火红的太阳映红了辽阔无边的平原。一个路过的小贩告诉他们,龙骑兵从克雷沃科尔方面来了。然后他们往回返,并传出号令:“到经理家去!到蒙苏去!……面包!面包!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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