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让—巴特回来的卡特琳。”穆凯特回答说。

这时候,那个女人拖着两腿,显得非常疲乏的样子低着头走了过去。艾蒂安望着她,由于被她撞见,觉得很不好受,一种毫无理由的懊悔,使他心如刀绞。她不是也曾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她不是也在这个地方,在雷吉亚的这条路上,委身于一个男人,使他忍受过同样的痛苦吗?但是,无论如何,这样回报她,心里依然很不是味。“我跟你说吧,你之所以不要我,”穆凯特在临别的时候,含着眼泪低声说,“因为你是想要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虽然天气寒冷,却是异常晴朗,是一个美丽的冬日,坚硬的地面像踩在脚下的水晶一样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刚一点钟,让兰就飞快地溜了出去。他在教堂后面等到了贝伯,由于丽迪又被她母亲关在地窖里了,他们俩差一点没能等到丽迪。她母亲刚刚把她放出来,把一只提篮挎到她胳膊上,告诉她假使采不满一篮子蒲公英回来,就要再关她一夜,叫她跟老鼠在一起作伴。因此她很害怕,想要马上去采菜。让兰硬把她拖走了,并说:采菜的事回头再说。拉赛纳家的大母兔子波洛妮,让兰已经惦让好久了,他们从万利酒馆门口经过的时候,恰巧赶上大母兔子跑到大道上来。他一步蹿上去抓住兔子的两只耳朵,把它装进丽迪的篮子里,随后三个人一溜烟跑掉了。他们准备玩个痛快,在到森林去的一路上,让兔子如狗一样地奔跑。他心中想看穆凯与扎查理与另两个伙伴喝完酒后的越野曲棍球赛,所以放慢脚步停了下来。一顶新鸭舌帽和一块红头巾作赌注,东西就放在拉赛纳家里。他们四个人,两个人一伙,在从沃勒矿井到帕约农庄将近三公里长的地段上开始了第一段比赛。这一段扎查里先开球,他赌七下而穆凯则赌八下,他们马舒莱特——卵形的黄杨木球在大路上放着,尖头向上,每个人拿着自己的曲棍,曲棍的木锤上镶着一块斜铁,长柄上紧紧缠着细线。比赛在下午两点进行。扎查里以行家的手法开球,第一击一连三下,把球打到四百米以外,从甜菜地当中穿过去;这种游戏是规定不准许在村内或路上玩的,由于曾经打死过人。穆凯也是个很棒的小伙子,他抡起十分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把球打回来一百五十米。这场球赛继续着,一方向前击球,另一方往回打,几个人不停地来回跑着,地里犁过的冻土块碰破了他们的脚。

最开始,让兰、贝伯和丽迪十分兴奋地看着这猛力的击球,跟在玩球的人后面跑着。后来,他们想起了被他们放在篮子里摇晃着的波洛妮,就不再注意野外的球赛,把大母兔子放出来,想看一看它跑得快不快。大母兔子跑起来,三个孩子在后面拚命地追。他们撒开腿迂回曲折地跑,不停地甩动着胳膊,连喊带叫地吓唬它,这样追赶了一个钟头,倘若不是大母兔子怀了崽,他们永远也抓不到它的。

一阵骂声让他们停了下来,原地站着,气喘吁吁。他们又闯进曲棍球场里来了,扎查里险些把弟弟的脑袋劈开。球员们已经进入第四段,他们从帕约农庄飞也似地跑到卡特舍曼,于是又从卡特舍曼跑到蒙杜阿,现在他们要用六击从蒙杜阿打到乳牛牧场。也可以这么说,他们一个钟头跑了两里欧半,他们还在万生咖啡馆和三贤酒吧间喝了几杯啤酒。这一次是穆凯占了上风,他已胜券在握,只差两击了。可是这时该扎查里回击了,他一边嘲笑着一边非常灵巧地把黄杨木球打进了一个深沟。穆凯的伙伴不能从沟里打出来,倒霉透了。四个人一齐喊叫着,竞赛激烈起来,因为双方不输不赢,只能再从头来。从乳牛牧场到红草地头上不到两公里,要五下打到。到那里以后,他们要到勒奈尔那儿去休息。

让兰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绒绳,拴在母兔的左后腿上,不再去追球员。母兔子在三个顽皮孩子前面拖着后腿一拐一拐地跑着,样子非常可怜,他们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于是他们又拴住兔子的脖子,让它能够撒开腿快跑,跑得它累了的时候,他们就拖着它,有时叫它肚子贴地,有时叫它仰着,好像小车一样。他们这样玩了一个多钟头,直到他们在克吕休树林附近又听到玩球人的咒骂声,又一次搅扰了人家的球赛的时候,他们才把吁吁直喘、已经累得要死的兔子赶紧装进篮子。穆凯、扎查里和另外两个同伴正在最后几公里的球赛中不间歇地奔跑着,他们几乎毫不停息,只在指定的酒馆停下来喝几杯酒。他们从红草地跑到布希,然后到克鲁瓦德皮尔,最后到舍布莱。黄杨木球在冰冻的地上滚动着,他们跟着木球不住地奔跑,坚硬的土地在杂沓的脚步下发出响声,这确实是比赛的好时候,地不陷脚,只是有可能伤着腿。在这干冷的天气里,曲棍的击球声如同枪声似的清脆。他们那肌肉结实的两手握着缠有细线的棍柄,全身向前探着,像要打倒一头牛似的。他从平原的这一端跑到那一端,越过濠沟,翻过篱笆,穿过路旁的斜坡,跨过园子的矮墙,不停地跑了几个小时。这必须有一个好风箱一样的肺,必须有铁合页一般的膝盖。挖煤工十分喜欢在矿井之外这样活动一下胳膊腿儿。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曲棍球迷,有时居然跑上十里欧。到了四十来岁,人们就不再打球了,那时候身子已经太笨了。

黄昏已经来临。五点钟了,为了确定谁是冠军,谁是鸭舌帽和头巾的得主,他们决定在到旺达姆森林之前再打一场,扎查里用他那对政治毫不关心的嘲弄态度说,到那边和伙伴们一起去开会是可笑的事情。至于让兰,表面上似乎是在田地里乱跑,其实从矿工村一出来他就要奔森林去。丽迪心里又害怕又后悔,说她要回沃勒去采蒲公英。让兰用愤怒的手势威吓她说:难道他们能不去开会吗?他一定要知道大人又出了什么方案。为了在到达森林的最后一段路上玩个痛快,他鼓动贝伯把波洛妮放出来,用石头投它。他心里又起歹意,想打死兔子,然后拿到雷吉亚自己的洞里吃掉。母兔子蠕动着鼻子、垂着耳朵又跑起来;一块石头擦破它的脊背,又一块打掉了它的尾巴。虽然天越来越黑,三个顽皮的孩子如果没有看见站在一块林间空地中央的艾蒂安和马赫,一定会要了母兔子的命。他们拼命抓住这个小畜生,又把它放进篮子里。差不多就在同一分钟,穆凯、扎查里跟另外两个伙伴也打了最后的一下,黄杨木球滚到离那块空地几米远的地方。他们毫不知晓地来到了会场。从黄昏以后,默默无声的人影就有如流水一样从光秃秃的平原的大道小路上一起走到淡紫色的高大森林中来;他们有的单独走着,有的三五成群。慢慢地每个矿工村都走空了。现在,道路上昏暗下来。女人和孩子们像节日出来游逛一样,在辽阔晴朗的天空下向森林进发。他们只能觉察到它被同一种心情激励着,脚步混乱地在慢慢向前行进。已经分辨不清这个正奔向同一目的地的人群。在树篱之间,在灌木丛当中,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黑夜里的含混模糊的低语声。

此刻,埃纳博先生正骑着他的骡马回家,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看到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这完全是在美丽冬日的傍晚款款散步的行列。又是一些要到墙后边去嘴对嘴地享受快乐的情人们。这不就是他时常遇到的那些情景吗?在每个濠沟里,姑娘们被按在地上,那些穷小子则尽兴地享受惟一不花钱的欢乐。这些愚蠢的人们饱尝彼此爱慕最难得的幸福,却还抱怨生活!如果他也能够和一个肯在石堆上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他的女人一起重新开始生活,就是像他们一样地挨饿他也心甘情愿。不幸的是他不可能得到安慰,他真嫉妒这些穷人。他低着头,骑着马慢慢往家走,他在隐没在漆黑田野里的那种经久不息的声音中只听到频频的接吻声,心里十分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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