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兰的腿骨接合得不好,虽然已经痊愈能走路了,但是走起来总是左一瘸右一拐的;他跑起来像鸭子一样,不过由于他有着猫捕老鼠一样的灵巧本性,依旧跑得很快。

这一天的傍晚,让兰带着他那一对致密的伙伴——丽迪和贝伯在通往雷吉亚的大路边上窥探着。他隐藏在木栅后边的一块荒地上,面对着小路岔口上一家冷清萧索的杂货铺。

一个几乎是双眼瞎的老婆子,在那里摆着三、四口袋落满黑色尘土的菜豆和扁豆,门口还挂着一条日子很久了的干鳕鱼,上面盖满一层苍蝇屎。让兰早就盯上了这条鱼。他已经两次叫贝伯冲上前去,把它拽下来,可是每次都赶上小路的拐角上讨厌地有人出现,不便下手!

一个人骑马走过来,孩子们认出是埃纳博先生后,就伏在栅栏脚下不敢出来。自从罢工以来,人们经常在路上看见他独自往来于罢工的矿工村之间,亲自沉着大胆地了解情况。从来没有一块石头飞过他的耳边,他只是遇见一些懒于向他问好沉默不语的人。他时常碰到的倒是一对对与政治绝缘而躲在角落里一味贪图快乐的情人。埃纳博先生目不斜视,骑在马上,谁也不去打扰,迅速跑过一对对放荡不羁的情侣,但心里却燃烧着一种得不到满足的欲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些调皮的孩子们,胡磨乱蹭地欢乐!男孩子们重叠压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衣扣严整地穿着大衣,眼睛湿润起来,僵直地挺坐在马鞍上走去了。“真倒霉!没完没了的”让兰说,“去,贝伯,拽尾巴!”然而,又过来两个人,让兰低声骂了一句。随后他听到是哥哥扎查里的声音,哥哥正跟穆凯讲他如何在老婆的裙子里发现了缝在里边的一块两法郎的银币。两个人彼此拍着肩膀,得意地说笑着。穆凯建议明天去玩一玩越野曲棍球。扎查里同意了。到马西恩纳附近的蒙杜阿。两点钟从万利酒馆出发,禁止他们动动吗?同样能乐一乐,既然什么活儿也没有!他们刚转过路角,恰好遇到艾蒂安从运河那边走过来,他拦住他们,与他们说起话来。

“他们不会再这住下吧!”让兰气急了,又说。“眼看天就要黑了,那个老婆子已经往里面搬口袋了。”

又有一个矿工向雷吉亚走下去。艾蒂安跟那人一起走了。他们从木栅跟前经过时,让兰听到他们谈论在森林的事:恐怕一天的时间不够,要通知所有的矿工村,只好把聚会的时间再推迟一天。

“你们知道吗,明天要有大事了,”让兰向两个伙伴低声说。“咱们也应该参加,是不是?明天过了晌午咱们就奔那儿去。”路上终于没人了,他又让贝伯冲上去。

“喂,可要小心点儿,去呀!抓尾巴!……老婆子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呢。”

此时天色幸好已黑,贝伯往上一蹿就抓住了那条干鳕鱼,绳立刻拉断了。于是他像放风筝似地甩着干鳕鱼,撒腿就跑,女店主吓了一跳,从铺子里走出来,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个伙伴紧跟在后面,三个人一起跑起来。她也没能看清这群消失在黑暗里的孩子们是谁。

这三个流氓一样的孩子还是成了当地的恐怖力量,威胁着人们。他们像一群野蛮的匪徒一样,慢慢地侵入到各个角落。最先,他们只是在沃勒矿井贮煤场的煤堆上翻滚,离开的时候,把自己弄得跟小黑鬼似的;他们在备用坑木之间捉迷藏,好像在原始森林里一样出没于木料当中。后来,他们就向矸子堆进攻,他们像淘气的小老鼠一样,整天藏在多年的荆棘丛里,玩着安静的小游戏。坐在里边还在燃烧、外面热呼光滑的地方打滑溜;他们逐渐扩展地盘,在砖头堆里厮打着头破血流;他们跑遍草地,没有面包就吃各种带浆的野草莓,或者生吞在运河边上摸到的小泥鳅;他们有时跑出许多公里,跑到距矿工村很远的古木参天的旺达姆森林。在那里,春天饱餐野草莓,夏天足食覆盆子和野榛子。一段时间过后,广大的平原就都成了他们的天下。

但是,他们所以不断到马西恩纳和蒙苏之间的路上来窥伺因为他们的偷窃之心越来越盛。他们无所不偷,偷盗果园子,践踏洋葱地,袭击小货摊。让兰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当地的人说这些是罢工的矿工干的,并没有一个有组织的庞大匪帮。有一天,让兰甚至逼着丽迪把皮埃隆老婆摆在一个窗板上的短颈大口瓶里的麦芽糖偷两打来给他;小姑娘十分畏惧让兰,虽然挨了一顿狠打,也没有把让兰供出来。最差劲儿的是队长把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以后,他总要独吞赃物,贝伯同样也得把自己得来的东西交给他,不打他的耳光就算是便宜他了。

最近,他打起丽迪来就像欧打合法的妻子一样,并且利用贝伯的轻信,叫他去干种种棘手的冒险事。让兰做得有些过分了。让兰看到这个一拳可以把自己打倒比自己力气大的胖小子听他随意愚弄,感到十分开心。他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奴隶,瞧不起这两个伙伴。他向他们说自己有个情人,是一位公主,他们俩不配见她。的确,他已经有一个星期停留在街头了,在一条小路的拐角或其他什么地方严厉地命令他俩回矿工村去,然后就突然不见了。但他先得把抢到手的东西装进自己口袋。下面就是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当他们三个在雷吉亚附近大路的一个拐角上停下来的时候,“拿来,”他说着就从伙伴手里夺过那条鳕鱼。贝伯提出了抗议。

“你知道,这是我抢来的。得有我一份。”

“什么?”他喊道,“我说了就算,我要给你才有你的,不过今天晚上不给,要是剩下的话,我明天给你。”

他叫丽迪与贝伯像扛枪士兵一样并排站在一起,绕到他们俩身后时,他对他们说:“现在,不准回头,你们要这样待上五分钟……他妈的,要是回头,等我知道以后揍你的嘴巴。……然后你们就一直回家去。还有,贝伯,要是你在路上摸丽迪的话,就会有野兽把你们吃掉。”

于是,两个孩子一动不动地呆了五分钟,谁也不敢回头看,唯恐背后的让兰打耳光。他就悄悄地在黑暗里消失了,他们甚至连他光着脚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他们俩在共同的恐惧中,逐渐产生了深挚的爱情。他一直想占有她,像他看见别人做过的那样,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呢,也很愿意这样,因为受他亲切地抚摸或许会使她改变一下心境。但是,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他们怀着相爱而又失望的心情并排走着,尽管天已漆黑,两个人连互相拥抱一下也不敢,确信假使他们俩接触的话,队长就一定会从背后打他们的耳光。他们俩谁都不敢违背命令。与此同时,艾蒂安来到了雷吉亚。

昨天穆凯特曾要求他再来。他心里对于这位像崇拜耶稣一样崇拜他的姑娘怀有一种他不肯承认的欲望。不过,他又来了,虽然感到羞愧,但他还是来了,他来是为了和她断绝关系。他要见到她,为了同伴们的缘故向她解释,叫她以后不要再追他了。现在大家都不快活,在所有的人都饿得要死的时候,这样寻欢作乐是不合适的。然而,他在她家里没有找到她,他打算到路上等她,注意着过路的人影。倒塌的井楼下面的老竖井,井口有一半已经堵死了。在漆黑的洞口上面,一块房顶被一根柱子笔直的支着,仿佛是一具绞架。井栏坍塌的地方长着两棵树,一棵法国梧桐,一棵花楸,似乎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这是一个人迹罕见的荒芜角落,长着山楂树和野李树,堆着一些旧坑木,春天,白颊鸟在上面搭许多窝,是一个长满荆棘野草的无底深渊的进口。十年来公司一直打算把这个废矿井堵死,因为不愿花大批的维修费,但是必须等到沃勒矿井装好通风设备以后,因为这两个相通的竖井的通风炉设置在这个矿井的下面,它的通风井口可以用来作通风道。为了防止有人从里面往外弄煤,井壁只是用支柱支顶着,已废弃了上层的巷道,只保留着底下的一个巷道。巷道里有一个大锅炉,抽气的力量非常大,燃烧着地狱般的烈火,像风暴一样,从这一头吹到相邻的沃勒矿井的那一头。为了谨慎起见,公司命令保留装有梯子的安全井,以便还能够上下,只是无人照管,梯子已经由于潮湿而腐朽,梯台踏板完全脱落了。上面,有一大丛荆棘挡住了井口;要想够到梯级已经残缺不全的第一节梯子,必须抓住花楸树的树根,然后豁出命去在黑暗中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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