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八月中的时,艾蒂安搬入马赫家住了。扎查里已经结婚,而且在公司领到了一所房子,斐洛梅和两个孩子与他搬到那儿去了。起先,艾蒂安在卡特琳面前,还感到有些拘束。他们每时每刻亲密相处,艾蒂安现在是处于大哥扎查里的位置,让兰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对面就是大姐的床。起床入睡,都一定要当着卡特琳的面穿脱衣服,同时也能看到她穿呀脱的。当她脱下最里边的短裙时,这位贫血的金发姑娘的白嫩的身躯就袒露出来,她白得像雪一样洁净,从脖子到脚跟,好似在奶汁里浸过似的,脸和手尽管已变得粗糙,那风吹日晒的黑印在脖子周围截然分明,却好像戴着一个琥珀项圈一样。每一次当他看到这些,心里就产生一种不能遏止的激动。他经常转过身去,装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然而,日久天长,他慢慢熟悉了她的全身:最初,当他低下头去的时,看到了她的双脚;然后,当她钻进被窝的时候,瞧见了她的膝盖;还有,当她早晨俯在脸盆上洗脸的时候,他又瞧见她那对小乳房鼓起的胸部。她从不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十秒钟就脱光衣服躺在阿尔奇身旁,动作敏捷柔软,像一条水蛇似的,艾蒂安才脱下鞋子,她已经钻进了被窝,转过身去了,只把一个大发髻留在外面。他从未惹她生过气。

当她上床睡觉时,即使一种无形的魅力让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她一眼,他也决不用玩笑话挑逗她,更不冒失地动手动脚。尽管他们朝夕相处,洗脸、工作、吃饭都在一起,相互之间哪怕个人私事也不相瞒,但是因为父母就在身边,而且他对她又有着一种怨和爱的复杂情感,因而使他总也不能像对待自己意中人一样对待她。全家惟一回避的是洗澡,每天洗澡的时候,年轻姑娘一个人到楼上的房间里去洗,男人们则一个个在楼下洗。

刚刚一个月,卡特琳和艾蒂安好像互相不再忌讳了。晚上,他们脱了衣服,未熄灭蜡烛也在屋里走动,她的动作也不再那么匆忙,又恢复了向来的习惯:坐在床边抬着胳膊打发髻,卷起内衣,露出大腿;他有时脱了长裤后还帮她找失落的发针。日子长了,他们就对赤身露体习已为常,觉得这样也很自然,因为他们决不做坏事,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这也不算是他们的过错。可是,就在他们根本不想做什么罪恶事情的时候,突然间他们又觉得不安起来。他有许多晚上没有看见她那没有血色的身体,有一天突然又看到她那雪白的身子时,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战栗,只好不转过脸去,唯恐抑制不住而会猛地将她抱住。几个晚上,她无端地也担心起会失去贞洁,她急忙钻进被窝,似乎觉得到这个小伙子的手抓住她一样。吹灭了蜡烛以后,相互都清楚谁也没有入睡,彼此思念着,尽管他们劳累了一天。第二天,他们一整天都为此感到烦躁,因为他们渴望能有平静的夜晚,像同伴一样无拘无束地在一块儿。

艾蒂安就嫌让兰睡觉不老实,经常把身子弯得像只大虾。阿尔奇的呼吸很轻,亨利和勒诺尔头一天晚上让他们彼此搂抱着睡下,第二天还是那样睡着。漆黑的屋子里,只听到马赫两口子的鼾声,如铁匠打铁时风箱均匀的响着。总之,艾蒂安认为住在这里比住在拉赛纳家里强多了,床不坏,每月还换一次被单,伙食也很好,美中不足的就是肉不多。然而大家都如此,四十五法郎的寄宿费,不能要求每顿饭吃一只兔子,可是这四十五法郎真的接济了全家,尽管还有一些零星的欠债,一家生活总算维持下来了。马赫一家很感激这位房客,给他缝补浆洗,把他的东西经管得整整齐齐。总之,他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清洁而又有女人细心照顾的环境中。

而今,艾蒂安开始明白了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思想。

在此以前,在伙伴们忿忿不满时,他只是怀着本能的愤怒。

摆在他面前的各种疑难问题:为什么有人富?有人穷?为什么穷人被富人踩在脚底下而从来也不打算去取代他们?他第一步是理解到自己的无知。从此,暗中的羞愧,内心的烦恼一直折磨着他;他对于全人类一律平等,人们应共享世上财富,这些激动着他心弦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敢谈论。

所以,他像那些拼命追求知识的无知的人一样,盲目地贪婪地学习起来。现在,他按时跟积极投身于社会主义运动比他文化水平高的普鲁沙通信。他让普鲁沙给他寄来多点书,囫囵吞枣地读完后,更加受到鼓舞。尤其是一位比利时医生写的一部医学书《矿工卫生》,这本书简单明了地解释了致使煤矿工人死亡的一些疾病。此外,当然他还读了不少难以理解的枯燥的经济政治论文,以及一些使他思想混乱的无政府主义的小型书籍,还有就是一些旧报纸,他把这些书报都收藏,当作将来与人争论时的有力论据。另外,苏瓦林也借给他书,那本论合作社的书籍令他对于取消货币、把整个社会生活建筑在劳动基础上的世界互换联盟,盲目憧憬了一个月之久。自从他觉得自己已经学会思考问题后,自愧无知的心情便无影无踪了,一股青年人的傲气油然而生。前几个月,艾蒂安像新接受洗礼的教徒一样,热情高涨。对压迫者表示同情,希望被压迫者尽早的胜利。然而他还不能用他从书本上学到的模糊不清的知识计划出一个系统的制度。苏瓦林的毁灭性暴力行动和拉赛纳的实际要求的思想混杂在他的脑海里;他差不多每天都在万利酒馆同拉赛纳和苏瓦林一起痛骂煤矿公司。而他从那里出来后,他就进入梦境,似乎看到人民不必打碎一块玻璃,也没有必要流一滴血,就获得了完全的新生。另外,将来该采取什么行政方法,在他的思想中也是一团模糊,他盼望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由于他总想不出一个重建社会的计划来。他甚至表现得自相矛盾和温和,并经常说,要从社会问题中排除政治因素。这是他从书本上看到的一句话,也是他最喜欢在周围迟钝的矿工中谈到的。

而今,马赫一家每晚总要多聊上半个钟头才上楼睡觉。

艾蒂安老是谈那件事。随着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斯文,他对矿工村里男女混杂的情况也就越来越感到无法忍受。难道人都是畜生吗?竟把他们如此一个紧挨一个地圈在田野中间,尤其换换内衣要想不叫旁边的人看到屁股都无法办到!这对健康是何等有害!青年男女又如何会不堕落呢!

“那还用说,”马赫回答说,“如果我们的钱多一点,就会更舒服一些……无论怎么说,大家挤在一起对谁也没有好处,只会使姑娘怀肚子,男的酗酒。”

随后,一家子就此谈起来,畅所欲言,屋子里本来已经满是煎洋葱的味道,加上煤油灯的气味,空气更污浊了。不错,生活真不是好受的。人们像牛马一样劳动,所干的活跟从前用来惩罚犯人的苦役相同,许多人把命丢在那里,但是就是这样干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也吃不上一口肉。当然,人们多少还有一点吃的,只是少得可怜,只是不致饿死而已,而且人人债台高筑,一天到晚有债主追逼着,就像自己的面包是偷来的一样。每逢星期天,大家累得只顾睡觉。仅有的快乐就是喝酒,或者是跟自己老婆一起生孩子;可是,啤酒将使你的肚子过于肥胖,孩子不久会不理你。不,不,这种生活真是很难忍受的。此刻,马赫老婆也插嘴说:“最糟糕的是,人们自己觉得这种情况不可能改变,不是吗?……年轻时总想着将来会幸福,盼这盼那;随后,依然是受苦,还是跳不出穷人圈去……我呀,我决不想损害任何人,可是,这种不公正也经常使我气忿。”一阵沉默。大家在这关闭着的天地中,感到说不上来的憋闷,此刻才喘了一口气。要是长命老老爷爷也在场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表示惊讶。因为在他那个时代,人们并不这样伤脑筋:生在煤里,就得挖煤,此外,谁也没有别的要求;而今却吹来了如此一股风,弄得矿工们异想天开。

“也别埋怨什么,”他嘟囔说,“一杯好酒就是一杯好酒……资本家们几乎都是坏蛋,然而资本家总是要有的,这不是事实吗?在这方面怎么想也没有用的。”

这下艾蒂安激动起来。“什么,难道不许工人思考么!嗯!正因为现在工人懂得思考了,事情才快要改变。在老爷爷那个时代,矿工像牲口一样生活在矿井里,像采煤的机器一样在地下转动着,对外面的事物不问不闻。所以有权有势的富人们才能为所欲为,卖他们,买他们,吃他们的肉,吸他们的血,而他们对这些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然而,如今矿工们彻底觉悟了,他们像埋在地下的一颗良种,开始萌芽了,总有那么一天早晨我们会突然看到它在美丽的田野上破土而出的。不错,要长出许许多多人,长出一支为恢复正义而战斗的大军。革命以后,不是公民全都平等吗?既然大家一样投票,工人还会雇用他们的资本家的奴隶吗?而今,大公司利用它们所拥有的机器把一切都压垮了,人们连以往对抗他们的保证也失去了。当年,同一行业的人还能组成一个行会进行自卫。他妈的!正是因为这和其他原因,随着人们教育程度的提高,迟早有那么一天会彻底改变的。只要看看矿工村的情况就明白了:祖父一辈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父亲这一辈不是会写了吗?现在青年一代,都像教师那样能读会写了。啊!一代人正在茁壮成长,一点点地成长,在阳光的普照下慢慢成熟!既然人们不用终生要死守在一个地方,而且也可以有占居别人位置的雄心,为何不挥起拳头,想法子当强者呢?”

尽管马赫被说动了,可是心里不免仍充满疑团。

“谁一闹事,立刻就会被开除。”他说,“还是老爷爷说得对,到头来倒霉的还是矿工,别想得到任何好处。”

半天一声不吭的马赫老婆,如梦初醒地说:“希望本堂神甫的话是真的,今世受罪,来世能够享福!”

一阵哄笑打断了她的话,连孩子们都耸耸肩膀,他们受外界风潮的影响,不再信神,只是对矿井底下的游魂还心有余悸,对虚无缥缈的天却一点儿不在乎。

“啊!得了吧!去他本堂神甫的吧!”马赫大声说,“如果他们真相信这个的话,他们就会多干点活儿,少吃一点,好给自己在天上修下一个好位置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人死如灯灭,一切也就全完了。”

马赫老婆深深地叹了几口气说:“啊!上帝呀!上帝呀!”然后她两手摊放在膝盖上,带着一种深深怅惘的神情说:“这么说,我们这些人真的世世代代都完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爷爷长命老正往手帕里吐痰,马赫忘记嘴里还叼着已经熄灭的烟斗。阿尔奇坐在已经伏在桌边上睡着了的勒诺尔和亨利之间谛听着。尤其是卡特琳,手托下巴,聆听艾蒂安大声讲出梦寐以求的社会的迷人前景和自己的信心。她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四周的人家都已入睡,只隐约听到远处孩子的哭声,或夜归的醉汉的吵闹声。房间里,布谷鸟木钟滴嗒滴嗒有规律地响着,虽然屋里的空气憋闷,撒了沙的地上还是升起一股潮湿的凉气。“你怎么想!”艾蒂安说,“难道一定要一个上帝和天堂才会幸福吗?难道你就不可以在人世间为自己创造幸福?”

艾蒂安声调激昂、滔滔不绝地谈着。突然间,这关闭着的小天地裂开了,一束强光照亮了像这样的穷苦人的黑暗生活。那种牛马般,永无止境的贫困的劳役,猪羊一样任人吞食、任人宰割的命运等等,所有不幸都消失了,被一股强烈的阳光一扫而尽了,正义在万道霞光的照耀下从天而降。既然仁慈的上帝不复存在,正义就要把人类送进平等博爱的乐土,确保人人幸福。好像想象的那样,一个新的社会一早就诞生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幻影似的出现在眼前,在那里,每个公民都靠自己的劳动,各得其所共享快乐。腐朽的旧世界已经粉碎,一个纯洁的、新生的人类出现了,人人全是劳动者,他们的原则是:按劳付酬,凭工计劳。这个梦想越来越美,越来越大,它越显得高不可攀,就越有诱惑力。

起先,马赫老婆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不相信艾蒂安的话。不,不,这太美好了,不应该怀有这种想法,因为这种想法将会使生活更加可憎,况且,为了幸福,必须要毁掉一切。当她看到马赫的眼里闪出亮光,先是拿不定主意,而后被说服的时候,她不安起来,大声打断艾蒂安的话说:

“我的老头子,别听他的!很明显他在讲神话给我们听……难道有钱人会乖乖地和我们一样干活儿吗?”

可是,这种梦想的魅力渐渐也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作用。

她终于笑了,开始憧憬那个理想的美好世界。哪怕在短暂的时刻里忘记悲惨的现实,也是多么甜蜜啊!当人们面向黄土背朝天低头过着牛马般的生活时,是尤其需要有一个说谎的角落的,在那里他们能津津有味地谈论一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聊以自慰。然而使她同意这位年轻人的意见使她激动的,正是公正的思想。“你这么说是对的!”她大声说,“我这个人就是如此,只要事情合乎正义,情愿为它粉身碎骨……真的!是该让我们享受享受才对。”

此刻,马赫敢于放开胆子说话了。

“别看我穷,他妈的,为了今生今世能亲眼目睹这一切,我情愿出五个法郎……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呀!不是吗?这很快就会实现吗?我们该如何?”

艾蒂安又继续讲起来,他斩钉截铁地说,旧社会正在崩溃,要不了几个月了。至于采取什么方法,他说得十分含混,把他读过的东西东拼西凑地说一大段,反正在一群愚昧无知的人面前,他并不怕作一些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解释。

他把全部的方法一个一个地都讲到了,他确信胜利十分简单,一个普遍的亲吻就可以消除阶级矛盾,因而他把这些方法说得很温和,一点儿也没有考虑到资本家和资产阶级中间的那些坏家伙是可能需要用强力才能制服的。马赫全家似乎都明白了,他们怀着新奉教者的那种盲目信仰,赞成并接受了这种奇迹般的解决方法,仿佛是教会初兴时期的基督徒似的,在旧世界的粪土上期待着完美的社会的来临。小阿尔奇也不时地插上几句,她所想象的幸福就是能住在有一幢非常温暖的房子,孩子们能在那里尽情玩耍,并且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卡特琳一直用手托着下颏,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艾蒂安,等他一住口,她就像着了凉似地轻轻打个冷战,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马赫老婆望着布谷鸟木钟,说:“这怎么行,九点多了!明天该起不来了。”

于是,马赫一家人又心情郁郁、失望地离开桌子,他们觉得好像刚刚发了财,又突然陷入一筹莫展的困境。立刻要到矿上去的长命老老爷爷嘟哝说,这些神话并不能使饭食变得好一些。别的人一个跟一个地上了楼,此刻人们才理会到墙壁上的潮湿和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全矿工村全都沉睡,在楼上,卡特琳是最后一个上床,吹灭蜡烛,艾蒂安听见她辗转反侧地很久才睡着。

邻居们也经常跑来参加议论,每当谈到平均分配时,勒瓦克就显得尤为兴奋,而每当大家抨击公司时,出于谨慎的考虑,皮埃隆老是借口要去睡觉,就悄悄溜走了。扎查里有时也来一会儿,不过他讨厌政治,甘愿到万利酒馆喝啤酒去。至于沙瓦尔,他的调子比谁都高,他主张流血斗争。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到马赫家来呆上一个钟头。他这样热中,或多或少还掺杂着一种不便明言的嫉妒,他害怕有人把他的卡特琳夺走。他原本已经厌倦这个姑娘了,但是自从有一个男人睡在她一旁,并且可能在夜间占有她后,他又觉得她可贵了。

艾蒂安的影响越来越大,他慢慢把矿工村的革命情绪鼓动起来。这是一种暗中进行的宣传,因为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威望越来越高,这种宣传也就越来越有力。虽然马赫老婆怀着一个谨慎从事的主妇的那种疑虑,可是对艾蒂安依然很尊重,因为他按期交食宿费,既不赌钱,又不喝酒,就爱埋头读书。她在街坊四邻的女人们当中夸他是个有教养的小伙子,因此她们也总来求他代写书信。他可以说成了一位管事先生,除了负责写信,谁家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也一定会向他讨主意。所以,从九月起,他终于建立起他那个尽人皆知的互助基金会,仅是力量还很薄弱,参加的仅是矿工村的居民。可是,假如公司不阻挠、不干涉的话,他很希望所有矿井的矿工都可以参加。大家推举他担任基金会的秘书,还给他一点津贴,当作他写写记记的报偿。这使他阔气起来了。

要是说一个结了婚的矿工,每月挣的钱付不起开支的话,那么一个没有任何负担的俭朴的单身汉是能攒些钱的。

此后,艾蒂安逐渐发生了一点点变化。贫困时收敛起来的讲究享受和打扮的本能抬头了。他买了些毛呢衣服,漂亮的长筒靴,俨然变为一个头目,整个矿工村都围绕在他周围。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些满足,随后这种在群众中初步获得的声望使他有些飘飘然了。他尽管这么年轻,昨天还只是一个小工,现在却成了指挥人、领导人,这就使他骄傲起来,使他更加梦想时间不长就会爆发革命,他打算在这场革命中大显身手。他的面容也变了,装得很严肃,讲话也充满了官腔;他那不断滋长的野心使他更加喜爱他的理论,更倾向斗争的思想。

进入秋天了,矿工村一个个小菜园在十月的寒风中变得毫无生气。徒工们不再棚屋顶上和在纤细柔弱的丁香花后面同推车女工鬼混。只留下冬令的蔬菜:晶莹着白霜的白菜、葱头与准备腌吃的生菜。冬季的雨水如注,不断冲刷着房瓦,雨水像瀑布一样通过檐槽哗哗流进大木桶里。家家户户的火炉不再灭火,炉子里冒出的煤气让关得严严实实的屋里的空气十分污浊。一个苦难的季节又开始了。

在十月里最初的一个寒夜里,艾蒂安刚在楼下谈完话,因为过于兴奋,暂时无法入睡。他看着卡特琳很快钻进被窝,把蜡烛吹灭。她显得也十分激动,内心有一股女子的羞涩心,使她像有些时候那么笨拙,那样慌乱,而使她更加暴露。在黑暗中,她像死人一样地躺着,可是他听得出她也没有睡着,清楚她在想他,正像他在想她一样;他们心里这种无声无息的交流,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使他们心情纷乱。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他与她都一动不动,仅仅是两个人的呼吸互相搅扰着,虽然他们想尽力压低他们出气的声音。有几次,他都差不多要站起来去抱住她。虽然两个人都有这种强烈的愿望,却从来没有互相满足,这多么蠢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的心呢?孩子们都睡着了,她恨不得马上就得到他,他也清楚她屏着呼吸在等他,她会一声不响地闭紧嘴把他搂住的。大概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并没有过去抱住她,她呢,连身子都不敢翻,生怕会把他招引过去。他们仍床靠床地睡在一起,友爱之情被羞耻、矛盾和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情垫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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